沈怀楠听见昌东伯拿自己的婚事威胁桑先生时, 没有一点意外,而且也不怵。
他仔仔细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转头第二天就跟盛瑾安约了明日来府里用膳。
他说, “我自来没什么朋友, 但也知道君子之交不能一味索取, 而要你来我往,方为长久之道。”
然后惭愧的道, “咱们两人相交,总是吃你的,用你的, 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这说的是跟盛瑾安吃了几次饭, 读书写字的时候用了他的笔墨纸砚。
盛瑾安就十分感慨,“这算什么呢?这根本就是小恩小惠嘛。”
他觉得沈怀楠不该放在心上。
沈怀楠却是最会忽悠的,道:“大恩不言谢,你若是对我有大恩, 那搭上我这条命,也该是要报答你的。但这种平日里的恩惠,虽然说小, 但却是你的真心, 我如果理所应当,那才叫对你不起。”
盛瑾安被忽悠得一愣一愣, 最后被大恩不言谢以命报答给感动了,道:“怀楠, 你实在是好德行。”
于是,沈怀楠就约了他去昌东伯府用饭。
“虽然比不得你的院子精致华丽, 是粗茶淡饭, 但想来你我秉烛夜谈, 也该欢乐才是。”
盛瑾安立即欣然同意了。他跟英国公夫人说,“儿子虽然朋友多,但没有一人像怀楠这般待我,他约我去昌东伯府,我自然要去的。”
英国公夫人是见过沈怀楠的,虽然家世不好,身份不高,但得了太子妃的信,便说明太子妃是要用他的。她就想了想点头,叮嘱儿子,“他活的艰难,不同于你的富贵,到了人家里,要懂得尊重,不可露出嫌贫爱富的神情。”
盛瑾安哪里会如此!不过母亲叮嘱了,他也会更加注意,于是点头,“孩儿知晓了。”
沈怀楠得了他能去的消息,满意而归。然后回昌东伯府,破天荒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嫡母那里。
他先跟嫡母说有朋友要来。但也不说请的谁,只说是一直相交的人。
昌东伯夫人没想到别处去,她以为是沈怀楠那些狐朋狗友,比如说王五,那个做生意的,一身的铜臭味,来了也点头哈腰,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因为他,连带着连沈怀楠也让她更加厌恶。
但现在是她有事情求着沈怀楠的时候,想着他跟太子妃的关系,便也忍一忍,只不耐烦的摆摆手,“随你的意,让他从后门入,离你的院子也近。”
沈怀楠点头,此时正要走,却听见嫡母说,“你……你跟邵衣的婚事,我替你们做主了。”
沈怀楠已经知晓唐氏来了昌东伯府的消息了,倒是也不惊讶嫡母的话,于是做出一副惊讶和感激的样子,“母亲,多谢你。”
昌东伯夫人满意的点头,“你放心,你父亲那些从乡下相看来的姑娘,我不会同意。”
但说出真心实意的话,若不是因为沈怀楠如今能攀附上太子妃,她想着,要是沈怀楠娶个乡下媳妇,那也不错,毕竟没了岳家助力,以后也翻不过自己的儿子去。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然后又想到了别处,比如说,这乡下媳妇如果是昌东伯点头的,那就不好了,这府里面,本来还有个沈怀楠跟她一样不受昌东伯待见,若是那乡下媳妇再给沈怀楠吹耳边风,吹到了昌东伯那边去,那她跟怀东怎么办?
便沉着脸,勉强笑笑,“待会,你让人去厨房里面说,既然明日请客,那便多做几个好菜。”
沈怀楠:“……”
嫡母其实并不算一个高深的人,她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想什么,他一看就知晓了,就是因为一看就知晓,所以才觉得好笑。
他点点头,道:“多谢母亲厚爱。”
然后受宠若惊一般出去了,倒是留下昌东伯夫人琢磨:这个沈怀楠,似乎蛮好哄?其实现在想来,他好像确实容易被哄了去。
人家文远侯府不过小恩小惠的给他点东西,他就恨不得把文远侯府做家了,跟个入赘的女婿一般,为了文远侯府忙东忙西。
如果……他能为了自己忙活就好了。以后也能给怀东做个挡箭牌盾牌之类的。
一想到这个,她就开始后悔:怎么早早的没有想到这一招,偏偏等人长大了才想到。
也不知道现在还好哄不好哄。
她倒是真的打起了沈怀楠的主意,想用他做一把刀砍向昌东伯和其他的庶子们,最好砍出十个八个洞来,然后其他人死,沈怀楠进牢狱。
这般一想,便更加关心他,马上叫了贴身妈妈来,“给三少爷送些银子过去。”
沈怀楠这些年的俸例银子她可一直没给。
贴身妈妈吓了一跳,想要劝几句,却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敢说,只称了银子去沈怀楠的住处。
妈妈姓刘,跟着昌东伯夫人一辈子了,自然知晓她的想法,但她心里却不认同夫人这种做法。
蛇打七寸,要是打不死,必定后患无穷。三少爷能活到现在,那是靠他自己,他难道就不怨恨夫人吗?
定然是怨恨的。一个怨恨你的人,你还想用小恩小惠感化,不是愚蠢是什么?她再次叹气,只觉得沈怀楠年岁小的时候,夫人就该打死他,如今却是养虎为患了。
但是见了沈怀楠,她却笑得比谁都谄媚,送了银子,还给自己揽功劳,“老奴亲自称的,绝不会少。”
沈怀楠:“多谢妈妈。”
然后就让多晴送客,“下回有空了,再好好招待妈妈,今日实在不得闲。”
刘妈妈赶紧走,“无事,无事,三少爷抬举老奴了。”
多晴就凑过去扶着刘妈妈,“刘妈妈,你慢点。”
等人走了,他恍恍惚惚回来,沈怀楠正在看书,看了想笑,“你这是怎么了?”
多晴:“少爷,咱们是不是发了?”
然后喃喃自语,“未曾想到,我多晴也有如此厉害的时候,能让刘妈妈给我一个好脸色。”
刘妈妈作为昌东伯夫人的心腹,平日里眼睛都是往天上瞧的,哪里看得见他们这种人。
此话说得心酸,沈怀楠笑出声,然后摇摇头,“多晴啊,咱们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多晴哎了一声,回过神来了,高高兴兴的去厨房,“小的这就去跟厨房婆子们说明日要的膳食。”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日子有奔头了。
他走了,沈怀楠便看书,晚间的时候,他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去了主院拜见。
这时候,昌东伯该回来了。
昌东伯今日去了吏部,他从外地回来,就是为了谋个京职。昌东伯自有自己的路子,他跟吏部的主事有点同窗之谊,之前写信说过这事,也给足了好处,这也是他上辈子的路数。
最后自然也得偿所愿,在礼部做了个小主事,到他死时,昌东伯还活得很顺遂。
这辈子可不能这样了,沈怀楠摇摇头,觉得至少不能让昌东伯过得如此顺遂。
他重活一辈子,其他的事活得小心翼翼且艰难,但关于昌东伯这事情,却一直在筹划,并且由始至终觉得即便冒险,也该一次解决了他这个后顾之忧。
礼部肯定是不能让他去了,礼部主事的差事真是清闲又得人几分尊重,沈怀楠想的是让他去工部。
工部修河堤等,都是需要监事的。沈怀楠觉得昌东伯就不错。
这差事本来就好——其实还可以在中间捞点油水,但是只有沈怀楠知道,昌东伯已经过厌烦了那种风吹日晒的日子,他现在只想回京都安安稳稳的享福。
而监事是需要东奔西走的,今天这里修河堤,他需要过去,明天那里防洪,他也需要过去。
昌东伯算不得一个胸有大志的人,不然也不会安心的当个穷苦地方的县令七年。他去的时候以为从此以后生活应当顺遂,刚开始也确实如此,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受不了小县城里面那些鸡毛狗碎的事情。
那些百姓都没有被教化过,他们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话,每次一说话就如同对牛弹琴,让昌东伯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
而且因为是小地方,百姓们说的都是地方上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他开始痛苦了。
好在他最后有了一房美妾,在如此艰难的时候给了他一点安慰,所以对这个女人,他尤为看重。
但他依旧痛苦。所以拼了老命,上上下下打点了七年,这才回到京都。
如果让他又开始东奔西走,想来也是痛苦的。
而这仅仅是第一步。
昌东伯这个人,本性当然是贪的。之前那么个穷苦地方,他都要贪一贪,如果成了监事,他能不贪?
沈怀楠是不相信的。
他贪了,那就好说了。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让京都的人都知道他跟昌东伯虽为父子,却不是一路人,没有任何关系。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昌东伯把自己赶出去。要赶得轰轰烈烈,全京都都知道?
这法子看起来难,但于昌东伯和他,简直是最容易的办法了!
昌东伯时时刻刻想着把他扫地出门才好。
沈怀楠再把这些事情在心里盘算一遍,便觉得心情大好。
他到了昌东伯门口,让小厮通报,里面便传出一声咳嗽。
然后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我先回避。”
这是杨姨娘,是昌东伯最爱的女人。
他记得上辈子昌东伯为了杨姨娘,没少跟嫡母吵,最后吵来吵去,也没个说法。只是杨姨娘开始当家了。
一个妾室当家,自然不是主母善妒或者养育儿女不称职,而是她有什么把柄在昌东伯手上,让娘家人也不能为她说话,必须闭嘴,忍受这份姨娘掌家的屈辱。
沈怀楠不用想都知道是昌东伯夫人养了情夫的时候暴露了,为了所有人的颜面,把她关了起来,换成杨姨娘管家。
不过杨姨娘管家对他还不错,是个聪明的女人,做什么事情温温吞吞,但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很好,从来不出错。
但外面说她的闲话从来不少。反正昌东伯府在那时候,比现在更加让人笑话。
沈怀楠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希望这一次成功才好。
他等在门外,杨姨娘端着膳食出来,见了他行礼,规规矩矩的,“三少爷好。”
沈怀楠回了一礼,杨姨娘便走了。
昌东伯叫沈怀楠进去,他冷着脸,“孽子,怎么,如今想起我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想到那天在祠堂里面受的气他就不舒服。
沈怀楠却笑笑,“怕父亲不知,这事情已经告知母亲了,明日儿子有一友人来赴宴,恐怕还要睡一晚上。他喜欢吹笛,到时候说不得要吹一曲,虽我住得偏僻,但笛声悠扬,应该也能被父亲听见,所以提前跟你说一说。”
昌东伯大怒,“你这副样子,是在威胁我吗?”
沈怀楠笑着说,“何来此言?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他说完就走,昌东伯想要骂他几句都没能来得及,等人走了,他气得脸色煞白。
然后回去就跟昌东伯夫人闹,不过刚开始因为请的不知道是谁,所以还有所理智,“他说要请人拿府里吃饭,你就答应了?请的是谁?”
昌东伯夫人白了他一眼,“还能是谁。他也就那几个朋友。左右不是王五,就是什么李二狗,啧。”
昌东伯听这两个名字就知道要请的人身份不高,他嗤笑,“那狗东西还跑到我面前说可能要吹笛子,我呸,跟这种下贱之人混在一起,还吹笛子呢。”
昌东伯夫人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伯爷,您可说不了他,论下贱,难道还有人比那穷山野巷里面出来的更加下贱?”
昌东伯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勃然大怒,“贱人,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指桑骂槐。”
得了一句贱人,昌东伯夫人也怒了,站起来就骂他没出息,两人便一个比一个声音高,最后昌东伯狼狈而走。
他走之前,还让人去厨房给厨娘们打招呼,“明日那孽畜请客,什么都不给准备!他不是翅膀硬了吗,那就让他自己准备去。”
这就是迁怒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多晴给打听到了,他站在院子里面愁眉苦脸,“伯爷都发话了,咱们明天可怎么办呀?”
沈怀楠早猜到了。不然他专门去昌东伯那里一趟做什么。
他笑着道:“你只当做不知道,等明天盛九少爷来了之后,厨房给什么,你就上什么。”
又叮嘱多晴,“明日你提了膳食,还要闹一闹,最好能闹得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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