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看着呆呆坐在凳子上的傻儿子叹气。
陛下说的对, 为人父的,总是要操心些。不过皇帝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他也要为自己的儿子谋算。虽然儿子有些傻, 但是自己的儿子,生出来了,便怎么着也要负责到底。
皇权当道, 为人臣子的, 只有遵从。英国公当时就想了,若是陛下执意如此, 那他就只能为小九考虑做驸马后如何得到更多的利益。毕竟, 这只是成婚, 也不是砍头。
陛下能看中小九, 说明小九得了他的眼。虽然不知道这青睐从何而来, 但到底是在陛下面前有了名姓。
而且陛下虽然没有明说是哪位公主跟小九成婚,但是他猜着便是宁平公主。宁平公主的生母是淑妃娘娘,膝下没有皇子, 但娘家有势力。
要是将宁平公主赐婚给小九, 那无形之中便让淑妃母女站在了太子这边。又或者说,是太子妃这边。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对陛下算不得是一件好事。前些日子,太子还得了陛下的训斥, 其中缘由,别人不知晓, 英国公还是知晓的,不外乎太子想要更多的名声, 权力, 而陛下正当壮年, 如何肯给?
这是每一位君王和储君都要走的猜忌之路,臣子们抓住两人的猜忌,都在私下做着准备。
英国公这些日子也都避着太子和太子妃呢,就怕陛下看他是太子的岳丈,便觉得不顺眼。
即便从前君臣再相知,最后一旦有了猜疑,便也会落得个相离的下场。
他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太子的岳丈,他还不想有太子岳丈这个称呼君王忠臣的前头。
所以他知晓,在这一刻,陛下想要赐婚宁平和小九不是为了朝政搏斗,而仅仅是想找一个女婿。
他是真看上小九了。
且小九要是能这般就得了宁平公主,对英国公府而言,对太子妃而言,这倒也算是一桩好事。但是,英国公府和太子妃并不需要小九的婚事去稳固。
能不做驸马,便不做驸马吧。历来大秦的驸马跟公主没有几个不闹腾的。
他叹气,跟盛瑾安道:“无论你是怎么在陛下面前有名姓的,如今都已经成了定局,陛下说了,让你明日就进宫,他要好好看看你,你进了宫,平日里是什么样子,便做什么样子,切不可装模作样。”
盛瑾安也不想娶公主!他跟那几位公主小时候也是见过的,长大倒是没有碰过面,要是情投意合,嫁娶不当论门第,但如今他心里还有折九姑娘呢!
虽然明显不会有结果,但是他也还不能喜欢上别的姑娘呀?反正现在就娶公主是不成的。
他叹气,“要是陛下问我愿意不愿意,我怎么办?”
英国公:“都说了,你平日里什么样子,便直接去做什么样子。”
盛瑾安唉声叹气答应了。
他来的时候笑,嘚瑟,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垮了,恹恹的跟小厮道:“去厨房给我提些肉来,今晚上非得吃饱不可。”
明日去宫里,必然是早早就要过去的,吃不了什么东西,再说他明日早上肯定吃不下。
今晚上就吃饱吧!
他化悲愤为食量,一口一个鸡腿,英国公老夫人和夫人携伴而来,正好见着他这模样,倒是不担心了。
这个孩子心宽,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能坦然面对,且把日子过好的。
她们便又退了出去。英国公老夫人道:“若是宁平公主,其实也很好。无论是身世还是性子,都算得上是极好。只是到底是公主,什么事情都跟皇权沾上了,将来就是夫妻吵架,怕是也要被人做文章。”
“家里这九个孩子,其他八个任拿一个出来,都能跟公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出不了什么大事,唯独小九……哎,这孩子被我们从小养的太过于单纯了,若是一旦有分歧,或者有外人干预,夫妻之间便难免有所波折。”
她感慨,“我们这样的人家,已经被人用干柴堆着了,只要起了火,便谁也逃不掉,无数人都举着火把盯着呢,一不小心就要成为灰烬。”
“满屋子的人,唯独小九眼睛里还是繁花盛开的,便大家只想让他娶个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媳妇,谁知道最后竟然是这般。 ”
英国公夫人闻言默了一瞬,然后道:“虽然说夫妻应当白头,但是不能白头的也有许多,过不下去了,和离便是,云州多的是再嫁再娶的,但娶了公主,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御赐的姻缘,哪里是想和离就和离的。
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得顾忌许多。
英国公老夫人未曾料到儿媳妇竟然已经想到和离的事情,一时间哭笑不得,道:“何至于此……只是咱们都只求小九姻缘顺遂,不求显赫罢了。但若能跟公主相白首,也是不错的。”
她叹气:“那便随缘吧,说不定也是好姻缘?”
而在皇宫里,淑妃也在为这事情琢磨着。她抱着宁平躺在床上,一点点地为她分析。
“盛瑾安……是个不错的孩子。英国公府其他的暂且不谈,但是对孩子的教导却也是有名的,你就看太子妃的行事,便能知晓一二。”
“但是……有一样我却担忧。”
宁平公主红着脸,问:“是什么?”
淑妃叹气,“英国公府不比其他的府邸,你若是嫁了过去,不比嫁给别人,肯定是要微微低头的,行事不能如宫中一般放肆。”
宁平公主就道:“母妃,我却不这么想。无论他如何,他家家世如何,我只管他们对我怎么样。要是对我好,我便敬重着,要是对我不好,他们便也别想要我一分的好脸色。”
淑妃就瞪她一眼,“你这孩子……所以说我就担心你嫁过去不好。”
若是其他人,打了骂了也就算了,可盛瑾安不同,这是敢还手的。
她想到这个就头疼,“也不知道你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生生的,看上了盛瑾安。咱们当时可没想过跟太子一脉扯上关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哎,没想到竟有了这么一出。”
她头疼不已,宁平公主却直言道:“父皇今晚上不是说了吗,要是我没看上,便也不算数。”
淑妃就迟疑,“你父皇都看上了的,特意过来说,那这孩子地人是不错的。他如今正是想对你好的时候,不会给你选一个差的,盛瑾安是太子妃的弟弟,如此敏感的关系,他却还是提了出来,说明他真的很看好盛瑾安。”
所以说,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说不得这孩子确实是个难得的如意郎君。
淑妃又有些舍不得。
宁平:“……”
她好笑道:“合着您想把天下的好事都占尽了呀。”
她从淑妃的怀里面坐起来,“咱们刚刚不用去和亲,我心里是极为痛快的。明日且看看吧,要是他让我不痛快了,我也不要,这般好的心情,可不能被他搅和了。”
淑妃便头疼不已。
这么个性子,幸亏没去和亲,不然在异国他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早早起来,发现宁平还在睡,叹气,把人拎起来收拾打扮,“虽然说小时候都见过,但长大却是没有见过的,女大十八变,就当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吧,总是要好看些的。”
宁平打了个哈欠,点头,“那就装扮得精致些。”
谁都想让自己好看些。
等盛瑾安进宫的时候,淑妃特意派去的小宫女见了人,便立刻跑回去说,“盛家九少爷已经到了清河门。”
那就快到陛下今日安排他们见面的清河堂了。
淑妃还是那般矛盾,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叮嘱些什么,等到宁平穿戴好站起来时才道:“你收着些性子……”
这是最终觉得盛瑾安做女婿不错。
宁平就笑起来,“母妃,您倒是相信父皇。”
然后看看时辰,坐下来喝茶,“父皇这时候应该已经下朝了,等着传召吧。”
果然没一会儿,马德宝就亲自过来了。见了淑妃和宁平就笑,“陛下说,让您过去看看。”
宁平也算是马德宝看着长大的,自然也得他一分关心,道:“盛家九少爷今日打扮得可俊。”
这就说明人家没有不愿意。
宁平心里先有了一份定心丸,觉得对方没有因为家世而狂妄。
她去了清河堂,果然见父皇和一位少年人坐在里面吃茶。
他穿着红色的上衣,踩着白玉为缀的靴子,腰间悬挂着……挂着七八块玉佩。
只瞧这玉佩的数量,便知晓他是没有敷衍的。
这倒是让人心情大好。
她笑着给皇帝行了礼,又落落大方的跟盛瑾安打招呼,盛瑾安就舒了一口气,道:“宁平公主大安。”
皇帝就笑了。小儿女之间倒是还般配。他对盛瑾安也是满意的,即便知晓他之前欢喜折家九姑娘的事,但是少年人,爱慕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看他如今跟沈怀楠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就知道了。
皇帝笑眯眯的,“你们两个人年岁相当,应该多多走动。”
他如今一腔父慈之心都在宁平身上了。
盛瑾安就低头,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宁平公主。嗯,她什么都好,只是怎么说呢,他看她,没有看折九姑娘那种心思。
哎,惭愧,惭愧。
他就支支吾吾的道:“陛下,臣,臣有话跟您说。”
皇帝见他这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沉了脸色,双眼一瞪,别说盛瑾安了,就是宁平在旁边看着也害怕。
她自然知道盛瑾安是什么意思,但很奇怪,如此被别了面子,她对着盛瑾安这种神情和目光也生气不起来,确实,人家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不合适。
没错,这种目光没有打量,只有觉得不合适罢了。
宁平公主见他脸色通红,眼神躲闪,但还是硬着头皮求父皇,朝觉得有趣。她摆摆手,道:“父皇,既然盛九公子要跟您单独说,那女儿便先回去了。”
齐泰见宁平不在意,这才哼了一句,等人走了,见盛瑾安朝着宁平的背影瞧了一眼,便怒骂道:“你学的规矩呢!在宫里面还敢随意乱瞧!”
盛瑾安就低了头。他连忙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道:“臣不是故意的,只是公主大度,臣觉得心里愧疚。”
这倒是句实实在在的话。皇帝哼了一声,“瞎了你的眼,朕的女儿你都敢嫌弃。”
盛瑾安就连忙摆手,“可不是可不是,您可别乱说,臣没有嫌弃公主。只是……只是……这怎么说呢?臣就算娶了公主,也不能把她当做掌心里的宝,这不是害人家嘛。”
他努力解释,“夫妻两个字,放在一起实在不容易。臣的母亲曾说,一个女人,在她出生的时候,靠的是家里的父亲和兄弟,等她出嫁,又需要依附于丈夫,等将来丈夫老了,她要依附的又是儿子。”
“这是天下大多数女人的命运,她们只能普通藤蔓一般依托于父兄,丈夫,儿子,而不是自己。”
这虽然是事实,但是还没有人如此说出来过。皇帝觉得新鲜,他摸了摸下巴,“你母亲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女人嘛,虽然也有巾帼英雄,但那到底都是少数。”
盛瑾安点头,“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您的女儿无论性情如何,都已经是少数人了。”
他认真道:“臣以为,她出生之后依附于您,出嫁之后依然可以依附于您,她们即便有了儿子,那也不是依附于自己的儿子,而是依旧依附于您。”
“丈夫有偷偷背着她们养外室的,也有偷偷摸摸跟她们的丫鬟有私情的——”
话还没说完,皇帝的脸色就变了,因为盛瑾安刚刚举的这两个例子正是他前头两个出嫁的女儿驸马做的事情。
他的脸色不好,手里的茶杯也被他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面,道:“你倒是大胆,敢在朕的面前说这种话。”
盛瑾安倒是也没有怕,而是道:“陛下,您别生气,臣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
他叹气,“所以说,即便贵为公主,丈夫也是不靠谱的,那儿子就靠谱了吗?多的是不孝顺的。”
他认认真真的道,“所以说,丈夫和儿子,将来难道还能给她们依附吗?又或者说,无论她们的丈夫和儿子怎么样,她们都不需要依附于他们,因为有您在,谁也不能动她们一根头发。”
“而其实对于一个宠爱她们的父亲而言,难道也算是依附吗?臣觉得也不算。父母爱子,这是天性。所以说,公主一出生,便是不需要依附于别人的,她们天生便是那少部分人。”
“陛下,既然如此,公主们便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挑选夫婿,第一个便要选对她们好的,眼里心里都有她们的人。”
他叹气,“可是……臣,臣对宁平公主,便做不到这个。”
皇帝听到后面,其实已经不生气了。隐隐约约还觉得有一些对。
本来就是嘛,他的女儿,难道成婚之后还要为了夫婿之爱委曲求全吗?
这自然是不成的。
盛瑾安今日若是说别的,他定然生气,但是他站在宁平那边说夫妻之爱,这就让皇帝心里犯嘀咕。
本来看中盛瑾安,也是为了宁平好。若是成了冤家,反而不美。
他叹气,“宁平这么好个姑娘,你怎么就死心眼呢?”
盛瑾安就扭扭捏捏的,“陛下,您不懂。”
皇帝一口茶就喷出来了。
他不懂?他懂得很!不就是看上了沈怀楠那未婚妻吗!
人家都是未婚夫妻了,合着你还惦记着呢?
他气道,“滚滚滚,别在朕这里碍眼。”
盛瑾安可不敢滚!现在滚了,说不得回到家里面陛下回过神来一生气,还得叫人来打他。
他哀愁的跪在地上,“陛下,臣是真有苦衷的,只是不能说罢了。您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天下万民怎么办?”
皇帝:“……”
盛瑾安继续愁眉苦脸,“您是陛下,还能这般和和气气的跟臣说话,实在是真龙天子的度量。”
皇帝又喝一口茶,“你还知道朕这是度量大啊。”
这自然是知道的。他今日如此放肆,陛下也只是叫他滚,没让人打他杀他,实在是心胸宽广,他道:“臣读过上下五千年史记,也没读到过像您这般好的陛下,只是您这般好,臣也不敢直接回家去。”
还别说,盛瑾安这张脸,再配上这认真且诚心实意的马屁,皇帝还挺舒坦的。谁不愿意听好话呢?尤其是这样心性单纯,犹如一张白纸的少年人。
他啧了一声,“哦?你为什么不敢回家去?”
盛瑾安弱弱道:“这世上,君王是仁慈的,是讲道理的,是可以怜惜臣子的,但老子打儿子,却是天经地义的。”
“您不知道,臣家里八个兄长,父亲都是夸奖,送这个笔墨纸砚送那个□□鞭子,唯独喜欢揍臣的屁股,揍了之后,倒是也送臣东西。”
皇帝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他乐呵呵的问,“送你什么东西呀?”
盛瑾安:“抹屁股的伤药。”
皇帝便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你倒是有趣的很,嗯……你倒是有一颗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这样一个人,跟沈怀楠一起做了兄弟,也不知道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个故人。
世上之人,有沈怀楠这样的,自然也有盛瑾安这般的。一朝一代,好像都有这么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当年,澹台思正也遇见了这么个赤子之心的。两人同吃同睡,只是后来……后来怎么了……
皇帝陷入了回忆。
但他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个拥有赤子之心的跟盛瑾安倒是不太一样。
盛瑾安家世好,但那位却是跟澹台思正一般,都是从贫苦人家出身的。澹台思正还能称得上是寒门,那个却是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少年人。
没错,是个少年人。在皇帝陛下的记忆里面,那个人死的很早。至于为什么死,他也不记得了。
只是依稀仿佛间想起,澹台思正说过一句话。
他说,陛下啊,即便有了您的扶持,我依旧救不了想救的人。
当年的悲剧,应当是不会发生在盛瑾安和沈怀楠这里了。
求不得,救不得。
他叹气一声,因着年岁大了,多年前的事情又开始在脑海里浮现,他倒是此时对盛瑾安真的没有一丝气,反而还有了一丝怜惜。
这般心性的少年郎,其实路比沈怀楠还难走。
再去看盛瑾安,发现他真的如同沈怀楠说的一般,是个难得的君子之性,便起了惜才的心,“你要不要跟在朕的身边?”
盛瑾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楞楞的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朕的意思是,你可以进宫来给朕做御笔侍郎。”
盛瑾安彻底傻了。
御笔侍郎,这是个空职。因为大秦朝只有□□皇帝曾有过御笔侍郎。
这个官位没有俸禄,不用考究出身,功名,只是陛下身前伺候笔墨的。
要是陛下不想写字,便给他写写折子,读读折子,给他过目,平时也不用经常在陛下身侧。
反正是一个亲近之人该有的官职。
在□□皇帝的时候,曾经还有皇子有过这个官职。后来是侄子,最后是孙子。
只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只是□□皇帝闲着设的官职,后来没有一个皇帝用过。
如今轮到他的手里,盛瑾安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他眨巴眼睛,虚的不行。
——他爹只说让他凭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是他的性子里面,不包括智慧。
他是真的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如此重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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