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邵衣回了家, 多晴正好来送烧鸡。烧鸡不是沈怀楠送的,而是林姑娘送的。多晴殷勤的道:“九姑娘, 吃了您给的方子她好多了。”
“这烧鸡是她送您的, 她做烧鸡最是好吃。”
折邵衣接过烧鸡闻了闻,“好香——你吃了多少年?”
多晴有些脸红,“好多年了, 您也知晓, 她爱慕小的嘛。”
折邵衣忍俊不禁,而后问,“你家少爷今日又去十皇子府了?”
多晴点头, 他也好奇呢,“最近十皇子殿下不知怎么的, 总请了我家少爷去,我家少爷去,盛九少爷便也去。”
折邵衣:“我知晓了。他这一去,怕是晚上很晚才回, 我这里有从宫里带来的果子, 你拿回去, 用冰裹住, 一些送去昌东伯夫人那里给她和怀东, 一些拿回去, 你跟你加少爷分着吃。”
姚黄正送了果子去文远侯其他主子处回来,看见多晴手里提的,她打趣道:“以前你总贪吃, 是有了烧鸡连主子也记不得, 如今你可要记得人家林姑娘, 一个大男人, 别吃独食。”
多晴脸红,笑着道:“你们都知道啊。”
他以为都不知道呢。既然姚黄和折九姑娘都知道,少爷想来也知晓。哎,真是愧疚——早知道,就分一只鸡腿给少爷了。
多晴笑着走了,折邵衣便问姚黄,“我这几日忙得很,八姐姐那边有消息吗?”
姚黄:“没有,不是瞧不上八姑娘的,就是八姑娘瞧不上他们,瞧到现在,赵姨娘都慌张了,这不,今日您不在是没瞧着——”
她压低了声音,“赵姨娘都求到咱们姨娘这里来了!”
折邵衣:“……”
“姨娘没有颐指气使吧?”
姚黄就笑出了声,一边给她撩帘子,一边道:“还颐指气使?往日里两个人吵了骂了打了,活跟冤家一般,今日赵姨娘一来,恭恭敬敬的,谄媚讨好,她倒是坐不住了,屁股都跟烫着了似的,坐得不安稳,慌张的很。”
其实姚黄的描述并不贴切。周姨娘跟赵姨娘斗了十几年,仇恨是种进骨子里的。赵姨娘如今这般,她可烧了不少香,求着菩萨多咒咒她多病多灾,喝水呛着,吃饭噎着,躺在床上哭着下不了床。
她家的女儿如今多好,那是见过皇后娘娘,太子妃,为宁安公主守过坟的人!哪里是隔壁赵老娘们的女儿可比的。
八姑娘找不到好的夫婿,她没那么恶毒诅咒人家找不到,但也许过愿让她别那么好找到。总要有波折,是吧?
结果菩萨显灵,哎哟哟,果真是婚事多有波折!
于是赵姨娘来的时候,她就想要嗤笑一番,但临头一想,嗤笑不行啊。骂赵姨娘可以,但是说八姑娘就不好了。
虽然说她们两个经常吵架,但是邵衣跟八姑娘还有七姑娘三人是姐妹,姐妹一体,将来嫁出去了,她没个儿子傍身,邵衣也没兄弟可以撑腰,还是要仰仗这些兄弟姐妹的。
那关系就不能坏了。所以之前她和赵姨娘吵架的时候,两人从来不说小辈,只朝着对方的相貌和人品攻击。
她的笑就收回去了一些。但心里是想笑的啊,就憋着,憋着难受,坐都坐不住了,只好站起来装着走路,背对着赵姨娘笑。
一转身,脸就憋着。
赵姨娘还不知道她!很想讥讽一句你憋尿呢!但此时此刻,她还是低头,“周姐姐,妹妹这些年不懂事,您可千万别见怪。”
周姨娘噗嗤一声没忍住,便笑出了声。结果一抬头,就见着八姑娘从院子里面过,仿佛似乎大概依旧往这边看了一眼,周姨娘开始惶恐不安了。
憋了这么久,可别被看见了,那便功亏一篑。
于是更加惶恐不安,好声好气的送走了赵姨娘,便绣花样子也不画了,只等着折邵衣回来。
等人回来了,见她还在外面说个不停,便着急的在门口等着,姚黄一撩帘子,她就忍不住了,“你也不知道快些进来。”
又瞪姚黄一眼,“我在等你们姑娘,你就不知道告知一声?”
姚黄吐吐舌头,“姨娘,奴婢也不知晓您的心思啊。”
周姨娘拧她的手,“死丫头,如今胆子也大了。”
姚黄笑着跑开了。
周姨娘就拉着折邵衣进里屋,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垂头丧气的道:“之前还想着好好奚落她一顿,如今可好,她来了,我坐也没坐一会,什么话都没说,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最后笑脸相迎送人家走?”
想起来就憋屈!
周姨娘恨恨的捶了一顿桌子,“我真是没用,这种好机会没好好数落她,反而惴惴不安。”
一辈子的仇敌了,机会送到跟前来没抓住,周姨娘在女儿没回来之前惶恐害怕,女儿一回来便委屈愤怒,气急攻心,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折邵衣:“……”
如此气么!
她赶紧叫大夫来,大夫来了,倒是没说是气的,而是道:“这是吃了多少冰酥子啊?”
“又在这冰缸边待着,外面热,里面凉,她心里又急,这才骤然心火入脏,也不碍事,养几天就好了。”
折邵衣这才放下心来。等送了大夫走,天也黑了,她转身去看周姨娘,就见她还记挂着事情呢:“邵衣啊,你帮我想想,八姑娘到底看见我笑没?”
折邵衣笑出了声。
“没有,要是有,依照她的性子,必然早上门来找我了。”
周姨娘这才哎了一声,拍拍胸口:“我也这般想。”
她撇嘴,“她那眼高于顶的性子,哪里受得了我这般的人嘲笑她哦。”
折邵衣就给她倒热水,“您可别埋汰人家了,刚刚又吓得要死。”
周姨娘哼哼唧唧的应了,折邵衣倒是出了门去隔壁找折萱衣,两人相视一笑,倒是知道彼此的意思。
折邵衣小声问,“你瞧见我姨娘笑了?”
折萱衣白了她一眼,“笑成那般,我还能看不见。不过你姨娘吓着了吧!但你别怪我,我可不知道她会吓着。”
折邵衣便问,“你怎么想的?按理说,英国公夫人不会给那些不好的人家散帖子,必然是配得上你的才会请了来。怎么,一个也没瞧中?”
折萱衣:“什么瞧中不瞧中的,我如今的心气可一点也没了,只渐渐的没了兴致。”
她低头道:“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自己有些累。”
折邵衣直言不讳,“你可千万别说累,母亲那么个人,为了你的事情可是回回都应承去筵席,你累她更累。”
折萱衣闻言笑着道:“我这辈子都感激母亲。”
倒是不提之前挂在嘴边的文远侯。此时此刻,她再不是那个孺慕着父亲的女儿,而是带着一股审视去看待这些年父亲对她的宠爱。
顿了一会,才道:“你说的对,母亲有仁善之心,父亲倒是假惺惺的。”
哎哟!折邵衣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道:“我是忙了一阵子,咱们也确实几天没见,但你怎么,怎么就突然愤世嫉俗了起来?”
折萱衣再次翻个白眼,往床上一躺,将帕子往脸上一盖,十根如葱一般的手指头覆盖在帕子上,将脸遮盖起来,叹气道:“你不在家里,自然不知道……父亲他,他又看上了一位出淤泥而不染,怀才不遇的奇女子。”
折邵衣:“……”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坐过去,“我怎么不知道。”
折萱衣:“就这几日吧,还是七姐姐跟我说的,她说别指望父亲为我操心了,他自己又要为了银子操心了。”
折邵衣啧啧称奇,“父亲也真是……这才好了伤疤几日啊,七姐姐拼了多大力气才让他收手,好嘛,旧的去了,新的又来了。”
折萱衣仿若大悟一般,看着窗外道:“小九,你说——这来来去去的,母亲为什么能容忍呢?”
折邵衣一听她问这个,便眉毛皱也没皱,道:“你说这个啊……这自然是因为母亲觉得他省事。”
“父亲他虽然自持才傲,但是心怀一颗善心,对儿女们都还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因着银钱,还要对母亲笑口常开,不打人,不赌银钱,尚且还有一点四处交际的好处,这里写信,那里写信,其实也给家里谋了好处的。”
她道:“不爱便无伤,母亲比你活得清楚。”
她想了想,还是道:“你经历的事情少,不过是父亲办了两件荒唐事便成了这般,那你以后怎么办?”
“人间的荒唐事多得是。”
折萱衣低头,“我就是解不开这个结。”
“你难道不气么?”
折邵衣就看了她一眼,突然笑着道:“我说了,无爱便无伤。”
受过宠爱的人,才敢说受了伤。没受过宠爱的人,是没有脾气的。
她站起来,“你既然无事,我便先回去了,我如今事情多得很,明日还要去澹台府,先生要考东西的。”
折萱衣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干巴巴的道:“你如今是真好了,你会更好的。”
折邵衣笑起来,“是啊,风水轮流转,如今总算是转到我这里了。”
她要走,魏紫毕恭毕敬的给她撩开帘子,赵姨娘早等在外面了,笑盈盈的谄媚,“九姑娘,这是我做的荷包,里面放了驱蚊草,您常在外头走,可别让蚊虫咬了,来,拿着拿着。”
折邵衣行了半礼接过荷包,“姨娘,多谢你。”
赵姨娘送她,“您可要常来,多劝劝你八姐姐,她就是个蠢的,没有你看得清,这夫婿么,只看家世便好了,看其他的做什么。”
她叹气,“再挑下去,夫人都怕恼人了。您要是……要是太子妃娘娘那里能说上话,也帮她说说好处,万一呢?”
折邵衣哎了一声,“我知晓了。”
姚黄在不远处瞧见了,过来迎她,“姑娘,您说,奴婢以后在丫鬟群里,是不是也算这个了?”
她竖起大拇指。
折邵衣:“……你看看姨娘,她还躺着呢,你觉得你跟她比如何?怕是还不如她。”
姚黄:“那不一样,奴婢去过皇宫和澹台府!”
她还跟着杨妈妈学了不少东西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回去,周姨娘等着呢,她好打听,“八姑娘到底怎么想的啊?”
折邵衣:“没怎么想,就是……可能看见父亲那个样子,对嫁人很失望吧?”
她笑着道:“她是父亲教养出来的,最喜欢的不是赵姨娘,而是父亲,父亲言而无信又去逛窑子,她自然会失望。”
折萱衣自小诗书比别人强,心气也高,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去青楼不顾家,也不顾她,她自然是失望的。
周姨娘先是啧了一声,然后慢慢的回过味来了。
七姑娘为了这事情,闹了一场大的,八姑娘为了这事都暂时不想成婚了,倒是自家的姑娘,吃好喝好,丝毫不见伤心。
周姨娘喃喃道:“你……你不伤心啊?”
折邵衣拿出一本书歪着看,闻言抬头,笑着道:“伤心什么,又没花我的银子,我的银子都给姨娘存着,将来买宅子买地,让你出去做个富裕的老夫人”
哎哟,这可好,周姨娘立马其他的就不想了,赶忙坐过去,“要是能做个富裕的老夫人,我这辈子就值了。”
想到这里,她就拿出自己的花样子给折邵衣看,“你看看,这个能卖多少银子啊?”
她也想赚银子补贴女儿。
折邵衣还是会刺绣的,她道:“好看的紧。”
她想了想,道:“姨娘,你的绣技可真好。”
周姨娘嘴角翘起,“那是,我年岁小的时候,可是想着靠它吃饭的,哪里敢不好。”
折邵衣:“那你的造化来了。”
周姨娘:“哦?”
折邵衣:“我正帮太子妃娘娘打理嫁妆铺子呢,她最近想开一个绣坊,便想让我试试手——”
周姨娘先皱眉,“让你做生意?”
折邵衣:“我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只不过是帮着管管账罢了。”
周姨娘就激动的很,“那你要好好管着,别让人给蒙了眼睛。哎,哎,太子妃娘娘也太信任你了,你这般小,如何帮她打理嫁妆哦。”
她声音越来越大,折邵衣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别跟其他人说。只是我想,既然我管着的,你的花样子又好,绣品也好,不如就送了去,没准能得更多的银子。”
周姨娘也觉得好。
“那你跟怀楠说说,别先托付了他,再说不给他,让他白上心一次。”
折邵衣哎了一声,“我知道了。”
周姨娘便觉得这日子过得有劲头了,连忙让折邵衣回去睡,她要画花样子了,准备个鹿鸣春日的纹样。
折邵衣便回去,晚间果然没有等到沈怀楠来,多晴还特意过来解释了,“十皇子留了三少爷喝酒。”
折邵衣:“嗯,知道了,你记得煮醒酒汤。”
多晴:“哎,小的知晓。”
然后就去接沈怀东,没一会就垂头丧气的领着沈怀东过来了。折邵衣好奇,“怎么了?”
不是应该直接回家去,怎么又来他这里了?
多晴面露难色,“四少爷说要见见您才回。”
他也没办法啊。
沈怀东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九姐姐,你别生我三哥哥的气,他喝醉了,弟弟我会劝诫他的。”
折邵衣:“他喝醉了?”
沈怀东:“是啊,一身酒气。”
折邵衣就笑:“你这般拐弯抹角的告他的状,你三哥哥怎么伤你心了?”
沈怀东身子一僵,低头道:“昨日本是说好要讲功课的,谁知道一回来,他就睡着了,一身酒气。”
折邵衣摸摸他的头,“你放心,我替你训他。”
沈怀东高兴的走了。
折邵衣却开始有些迷惑。怀楠最近有些不对。
他对十皇子的态度不对。
……
而这边,沈怀楠深夜回到屋子里,多晴伺候着他洗脸,一边端水一边幸灾乐祸,“少爷,您可消停些吧,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沈怀楠今日跟十皇子周旋一整天,有些精力不济,他问:“怎么了?”
多晴便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说了沈怀东告状,道:“不过九姑娘说您,您也别生气,只管听着,男人嘛,在外面喝了酒一身酒气回家,总要被说的。”
沈怀楠:“……你倒是挺懂。”
他笑了笑,喝完醒酒汤,坚持洗完澡,这才躺在床上。
这几日十皇子时不时就约了他去十皇子府上喝酒,盛九也跟着,三个人喝酒,沈怀楠便婉转打听十皇子的事情。
多探听一些,就多知道一些跟上辈子不同的事情。
他也好去对比这些东西,万一能理清楚一些思绪,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呢?
比如说这酒。
十皇子府上的酒是特酿的。这个沈怀楠知道,两个人上辈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十皇子就说过,他说的说辞沈怀楠现在还知道。
他说,“这酒叫苦酒根,用埋在地上的木槿花做酒酿添缀,喝起来有一股苦味,但是再喝就甘甜了。这就叫苦尽甘来,就跟我们一般,总有一日会爬上高位,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但是这回,他抱着酒坛子对盛瑾安说,“这酒叫盛花之时。你喝,这酒香甜吧?虽然刚开始有一丝苦味,但是后头甘甜,好似百花盛放之香,所以有了这名字。”
又道:“这还是我酿的。”
沈怀楠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因为他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他问十皇子:“这是你酿的?”
十皇子笑着道:“咱们日日在一起,我哪里酿过酒?都是买来的。”
买来的苦酒根,如今摇身一变,变成他自己酿的盛花之时了。
苦酒根跟盛花之时,买来的跟自己酿的有什么区别。
沈怀楠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何世,在那一刻,他也不是那么的伤心,他只是有些淡淡的感伤。
就好像身处一场骗局之中,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乖乖的等待着死亡。
还是心甘情愿的去死。带着邵衣一起,葬身在火海之中,可能尸骨也被烧成了灰烬。
左边,十皇子还在说他酿制这盛花之时的趣事,右边,盛瑾安眼睛咕噜噜转,屁股好像扎针了,坐不安稳。
而他坐在靠着游廊的一侧,背靠着游廊,将身体都托付给了游廊红柱支撑,这才得以坐稳。
十皇子说,沈怀楠恍惚。
十皇子多说一句,沈怀楠心梗一分。
他听着听着,还挺笑了,道:“十皇子殿下,您倒是有许多趣事。”
十皇子笑着道:“怀楠啊,你的趣事也不少啊,何不说来听听?”
沈怀楠笑起来,“我的趣事……好像没有。”
盛瑾安有些不同意,“怎么没有,上回咱们在杨柳街买猪蹄还碰见打架的,你忘记了?我还上去踢了两脚——那打架的是个混子,还敢打女人呢!哼,坏人有怀报!”
他说完哈哈大笑,十皇子跟着笑,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怀楠也笑,他道:“是啊——坏人有坏报。”
他手放在胸口上,微微平息了一瞬,这才抱着酒坛子喝,犹如喝一坛孟婆水。等回去的时候,他跟盛瑾安坐在马车上,他睁开眼,就见盛瑾安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见他醒了,盛瑾安贼笑起来,“怀楠啊——你也是装醉哦。”
沈怀楠爬起来,“你装醉做什么?”
盛瑾安:“我再不装醉,十皇子就要我们再喝几坛子酒了,何况那酒也不好喝,我还是喜欢喝果子酒,甜滋滋的。”
还有米酒,米酒也好喝。
沈怀楠:“……”
他笑起来,问:“那你下回别来了?”
盛瑾安:“不行,你心思单纯,还有些倔,有时候太倔了,就是不聪明,我还是跟着你来吧,我聪明得很,能帮你把把关,不过这个十皇子肯定不太好,他满眼都是算计,你还是小心些吧,怀楠啦,你别不听,我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聪慧,但是看人很准的……”
他唠唠叨叨,耐心劝解,一边说一边叹气,“我多比你吃两年饭,你就相信我吧,人间险恶,你才看到哪里啊,你不像我,我皇宫里都看过了,陛下面前也是谏言过的,哼,我父亲说我不好,我看他才不行,陛下现在可信重我了——”
眼见他又要抱怨英国公,沈怀楠连忙制止他,便连对自己上辈子活在谎言里也不那么伤心了。
盛瑾安唉声叹气,见不能抱怨父亲了,就又念叨回沈怀楠的事情,“反正,你别跟十皇子走得太近,哎,吃了几回酒,我更肯定他是逢迎之辈了。”
沈怀楠哎了一声,他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问盛瑾安,“你说——他为什么要逢迎我?”
盛瑾安背一挺,“这还不简单,看我们关系好,他想要拉拢我,我可是英国公府最受疼爱的九少爷!”
沈怀楠摇头,“不是。”
盛瑾安觉得尊严受到了威胁,鼓着脸,“就是!”
沈怀楠低头,喃喃道:“不是你,不是因为你。”
上辈子,他根本没有碰见盛瑾安。
如果说十皇子是为了攀附盛瑾安而来,又或者去其本质,是为了贵人而来,那他上辈子没有贵人啊。
盛瑾安:“……”
魔怔了,哎,魔怔了。
怀楠就是太重感情了,这才认识多久,就魔怔了。
果然年岁小,还没经历过事情呢。
盛瑾安就劝解,“不是朝着我来的,也是朝着东宫和太子去的。我上回不是让九姑娘告诉你了嘛,十皇子如今跟五皇子在一起,之前还遮遮掩掩,如今已经明目张胆了。”
“但我想着,他肯定怕得罪太子,所以就迂回一点,找到我这里了,哎,他是想两头攀附。”
说着说着,他还摆事实讲道理,“之前一个月,你看他对你也没什么关照的,怎么突然就请了这几回酒了?”
“怀楠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要认清现实,哎,人是冲我来的,你只是捎带,别太真情实意啊。”
沈怀楠:“……”
他正在伤心呢,听了这话,伤心之意就又少了一些。
他索性将头一埋,装醉躺在一边,盛瑾安一瞧,“啧,还是醉了。”
他把人送了就回去,临行前还对多晴说,“你让折九姑娘多开导开导他,哎,哎,如今只希望他以情攻情,有未婚妻在身侧,忘却那段假仁假义的兄弟之情。”
多晴:“……”
您也是真敢说。
沈怀楠睡在屋子里其实听见了。
想起盛瑾安,沈怀楠的心又慰藉一些。至少,他这辈子也还交了个可以交付后背的朋友。
只是这事情一旦确定,十皇子就是一个撒谎精,上辈子的一切都是说谎,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上辈子穷苦潦倒,有什么值得是他一个皇子算计。
沈怀楠深吸一口气,把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亭梅的身世写到纸上。
他上回推测亭梅之妻不是陛下“强夺”的那一个,便把目光放到了当年跟亭梅关系好的几个大人身上。
但都应不是,他们的妻子都还好好的。
这时候,其实容易也容易,难也难。
其实只要打听十六年前谁家的妻子暴毙就好了。
但他不敢贸然去打听。身为澹台先生如今的半个弟子,他做事情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无人在意了,上回去英国公府,还有人过来跟他打交道,说起澹台先生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敬佩。
是不是真心敬佩沈怀楠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不是默默无闻的人了。那他查什么,很快就会入了人的眼睛。这事情太大,当年不知道用了多少人的性命去掩盖,他不敢赌。
沈怀楠闭上眼睛,在床上滚了一下,将被子盖住身体。
——该如何去查呢?
让邵衣帮着打听打听?
沈怀楠立马清醒——绝对不行。
不行。
已经为了十皇子的事情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死谁都不行。
他深呼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很后悔。为什么要去再认识十皇子呢?
要是这辈子跟他不认识,是不是那份厄运就远离他们了?
他之前只想着只要规劝十皇子远离太子,不去知晓太子的秘密,等到他们大了,有能力了再去查当年的真相,到时候有能力就报仇,没能力就好好的活。
他怂,想得开,但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般的。
沈怀楠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他起身,又在院子里面游荡。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事情已经不事他想躲避就躲避得了的,是他身上有什么被十皇子看上了,又或者……是被十皇子背后的五皇子看上了?
沈怀楠将手撑在井口,俯身看井水里面的月亮。
风一吹,就皱了。
镜花水月。
他坐在井水边呆呆出神,努力去想自己会被十皇子看上的地方。
上辈子,邵衣没有碰见过秦姑娘,他也在那之后没有碰见过齐掌柜。
所以,秦姑娘和齐掌柜也不算。
以至于后来的盛瑾安,澹台府等众人都不是。
那就是他之前就拥有的。
他上辈子连桑先生都不曾见过几次,也应不是桑先生。
那是谁……昌东伯将他看成孽障,昌东伯夫人将他视为无物,也就邵衣对他好些。
邵衣……
沈怀楠皱眉。
这也不应该。
他一个个排除人,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疯了。
沈怀楠叹气,多晴就站在不远处看他,再看他,最后确定他没有跳井寻死的想法之后,这才放心的去了大厨房。
多晴如今可是大厨房的女婿!他跟林妈妈说,“要两只烧鸡,三少爷肚子还饿着呢。”
林妈妈:“哎,正好多做了两只。”
多晴揣着烧鸡去给沈怀楠,“少爷,吃吧,别晚上饿肚子。”
他也坐下来吃,“少爷,您是不是有难事了?”
沈怀楠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看多晴,多晴正啃鸡腿,但上辈子若是他死了,多晴也应该会被除掉。
多少人,又为了这个秘密死了去。
姚黄……甚至是周姨娘——
沈怀楠根本不敢想。他吃完烧鸡,倒是有了一丝力气,气若游丝的到床上睡好,睡过去之前还想:既然十皇子和五皇子是坏的,那是不是太子那边是好的?
不……太子不一定是好的,但是太子妃应该是好的。
太子妃之前给他那封举荐去英国公府草轩堂借书的信,虽然是冲着邵衣的,但也应该是招揽他做事情的意思。
那时候他还忌惮着太子,根本不敢靠近,只邵衣跟太子妃相处好,能学的东西多。他深思熟虑,几日未睡,这才决心让她自己去体会太子妃那边的人和事情。
他在不知道好坏的时候,没有资格阻止她变得更好。
而澹台先生的出现,让他对太子妃彻底放心。他没见过太子妃,但是他见过澹台先生和澹台老大人,能判断出好坏。
如今邵衣安好,还越来越好,这种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他是不是也可以去投诚太子妃了?
沈怀楠睡意越来越浓。
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做梦。
这段日子总做的噩梦没有再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出门,竟碰见了盛瑾安。
沈怀楠由衷的轻松起来,他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盛瑾安背着书袋子打哈欠:“还不是看你昨晚上醉酒醉得厉害——你也是,我原本以为你没醉呢,谁知道竟然醉得魔怔了。”
沈怀楠:“今日就好了,以后不喝酒了,喝酒误事。”
盛瑾安便道:“那就别喝!我跟你说,我昨晚都被揍了,我阿爹说以后还喝酒,就揍我。”
他惭愧的摸了摸屁股,“哎,还痛的很。”
沈怀楠郑重的道谢,“多谢你来看我。”
盛瑾安:“这般就见外了——”
沈怀楠:“今日国子监上课,你还不去?”
盛瑾安扭扭捏捏,“哎,急什么……”
沈怀楠好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盛瑾安眼睛又开始圆溜溜转了,“啊这,啊这……这个能说吗?”
沈怀楠感激于他的情义,道:“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盛瑾安:“……那,那你待会是不是要送折九姑娘去澹台府啊?我顺路,咱们一起吧?我也不看折九姑娘,我就跟着你们走。”
沈怀楠拎着盛瑾安的衣领就丢了出去。
盛瑾安:“……”
哎,哎,他真的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他就是单纯的欣赏折九姑娘,欣赏懂吧?听闻她最近跟着阿姐在做什么大事,他真是钦佩呢。
小时候阿姐说什么他都不懂,阿姐便不跟他说了,在他心里,阿姐是世上最聪慧的人。如今,折九姑娘跟阿姐能说到一处去,不正是世上第二聪慧的人吗?
他哼了一声,灰溜溜的踩着步子走了。
沈怀楠就笑。他自从明确十皇子交好自己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别人后,惶恐之后又松了一口气,查别人难查,查自己难道不好查吗?
但是查自己之前,还要经过邵衣的查酒气。沈怀楠把手跟脖子给她闻,“没醉了——我以后肯定不喝那么多酒。”
折邵衣这才嗯了一声,最后捏了捏他的手,“你不高兴啊?”
沈怀楠:“没有——”
他今日送了人去之后还要回来,便骑着马没有去马车里,于是路上折邵衣说话还要撩开帘子仰着头看他。
沈怀楠就低头,看见她马车里面的脸,便笑起来,“邵衣——以后咱们家的马车大一些。”
要子孙满堂啊。
要活下去。
即便……即便他死了,她也要活下去啊。
最好他不死,能跟她相顾白头。
沈怀楠说完就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有些酸。
他怕死,死了,就陪不了她子孙满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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