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对宁国公有所不满, 他开始不断的对宁国公一系的人发出责难,宁国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真是没有想到陛下会这般信任英国公。
他如此, 跟他一起弹劾英国公府的于翰林却好端端的, 没有受到什么责备。
不过像于翰林这种忠臣, 皇帝虽然给了面子,但是他肯定不会因为皇帝给面子而不再弹劾。
他甚至准备自己的棺椁了。皇帝得了消息, 整个人都麻了。
他对皇后说, “如今朕真是骑虎难下。”
皇后笑着道:“朝臣们如此相逼, 陛下为什么还不让臣妾退居后宫,反而依旧搬着折子来。”
皇帝愣了愣, 然后道:“……也许是朕觉得你不会害百姓?他们各有各的心思, 朕不相信他们。”
父皇才去世多久, 这些人就开始冒头了。皇帝真的一点也不相信他们。
他道:“即便是于翰林,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他想要用朕来名垂千古呢。”
然后叹息, “再说了, 这些老臣们敢这般逼迫朕,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两朝老臣吗?不就是仗着朕良善不愿意杀害他们吗? ”
“一不顺心, 就敢成群结队的跪在御书房外, 呼朋唤友,一个个都说是为了朕, 为了大秦, 那他们要是真是如此, 怎么不散尽家财去救济百姓呢? ”
皇帝对他们很不满意, “这次是你, 下次是什么?要是他们一不顺心如意, 就要以此来要挟朕, 此风长久以往,朕便要被他们约束住了。”
皇后不曾想,皇帝竟然是这般想的,不过仔细换位思考,皇帝的心思其实是有迹可循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笑了笑,“原来陛下心中自有沟壑。”
既然如此,其实就好办多了。皇后并不打算留着于翰林过年,这个老头子实在是迂腐,她之前不敢动他,是因着考虑皇帝不愿意动他,如今知晓其实皇帝也并不喜欢他这种早早为自己买棺木的做法,那就可以动了。
折邵衣来的时候,她就让折邵衣回去传信给沈怀楠。
沈怀楠等了几天,便开始筹备了。于翰林这个人是个好人,清官,他一心扑在朝政上,为了天下百姓不顾自己安危做下不少的危险之事,很得百姓爱戴。
后来年岁大了,先帝便让他回京,在翰林院任职养老,也算是先帝的心腹了。
他回朝之后,也依旧致力于解决各地的洪涝水旱,当年皇帝跟五皇子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也丝毫不站队。
如今冒出头来,是实实在在看见来皇后参政带来的危机以及英国公的野心,他上折子皇帝不听,想要拿住英国公的证据,却又拿不住,宁国公站出来,他便觉得可以借一股东风,也可以站出来,谁知道陛下竟然这般蠢。
他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眼看就要病了,就见自家的儿子大哭着进门,求着他帮忙。
问他做什么,他就说自己逛青楼去了,被盛瑾安抓住,如今正要禀报圣上。
于翰林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倒了下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听夫人说儿子的官职已经丢了。
他先是打了儿子一巴掌,然后问明缘由,“我再三说教你不准去那种地方,你如何去的?”
这是先帝爷时就颁发的令法,他都不能去请陛下收回成命。
于翰林儿子已经慌得不行,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如今的官职,怎么能轻易的丢掉,他痛哭流涕,“父亲,儿子真的是第一回去。”
于翰林家教严,所以他真的自小就没有去过青楼。这回也是被好友骗了。
“先是在街上遇见了牡丹院里的牡丹姑娘,她对儿子……对儿子十分倾心,而后就遇了庞起,他说认识那姑娘,可以帮着牵线……儿子也是猪油蒙了心,所以才在半夜去的,可是,可是一去就被抓了。”
于翰林大骂,“蠢才,蠢才,如今我正在跟陛下对峙,你倒是好,色迷心窍,竟然被人这般一引诱就丢了官,我真是恨不得打死你。”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你把庞起给我叫来,他既然敢做,后面总是有人吩咐的,我大概也知道是谁,你尽管叫来,我倒是要看看,对方想要什么。”
他儿子连忙哎了一声去叫庞起了,等人一来,他先狠狠瞪过去,“此仇我必然是报的。”
庞起苦笑,“我对不住你,但我确实也是没有法子。”
他见来于翰林,先跪下,“怕是见过这次之后,晚辈是没有脸面来见你了,您多保重。”
于翰林倒是也没有怪罪他,“不是你就是别人,能提前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我也并不算吃亏。”
庞起听了脸上有惭愧之色,然后道:“确实是沈怀楠沈尚书让晚辈如此做的,他让晚辈传话给您,这只是第一份礼,若是您还执迷不悟,后面还有更多的礼。他说……他说,您要是愿意,他想请您过府一叙。 ”
要是其他时候沈怀楠敢说这种话,敢请他过府一叙,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还会讥讽沈怀楠小人得志。
但是现在不一样,沈怀楠先蛇打七寸,打在了他最看重的儿子身上,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招数。
最主要的是,沈怀楠后面站着的是皇帝还是皇后,他必须要搞清楚了。
于翰林儿子哭道:“如此行事,怎么可能是陛下那边的。”
于翰林却失望的道:“不……也许陛下比皇后更恨我。”
他儿子不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道:“父亲可一定要慎重啊。”
于翰林叹气一声,“我知道了。”
第二天约见了沈怀楠,两人在王氏酒楼里面吃的饭。沈怀楠见了于翰林也不多说,只先吃,吃着吃着笑了,“这饭菜是不是不合您老的胃口?”
于翰林先发制人,失望的道:“我其实很好看你和盛瑾安两人。你们很得先帝的欢喜,你去赈灾,做官,矜矜业业,一分不贪,我以为,你比澹台思正好多了。”
沈怀楠继续笑了笑没说话,于翰林便突然讥讽道:“几年前,盛瑾安提出不准官员进青楼,我是朝堂中极为赞同之人,我这般赞同的官员少,先帝还说,盛瑾安会感激我。”
“可是如今,你们用自己推崇的东西,用自己毕生努力为之奋斗的东西去陷害我儿,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耻,又为你们感到心寒。”
沈怀楠听了这话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依旧轻笑了笑,“老大人不必如此心寒,我们是对是错,自有后世之人评判,只是老大人,沈某敬佩你一生为百姓,所以才先去了令公子的官职,若是大人愿意,立刻带着儿子和全家其他人告老还乡,那便什么事情也没有,可是老大人如果还是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沈某无情了。”
于翰林大笑出声,语气坚定的道:“你是皇后的人,是吧?”
沈怀楠没有说话。
但这时候无论他说不说都没有关系,于翰林心里有数了。
他愤怒的起身,“先皇让你跟着澹台思正读书,为的是陛下。陛下让你在户部做事,为的是天下百姓。”
“可你呢!你却做着为皇后谋朝篡位的勾当,你怎么对得起先帝,怎么对得起陛下,怎么对得起这天下百姓!”
沈怀楠静静的坐在那里,依旧没有说话。他等于翰林骂完了,才道:“今日来,是想要劝一劝老大人的,如今话都让您说了,晚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最后得说一句,这天下,没有人想要,也没有人想逼着陛下退位。”
“从宫变开始,如果英国公想要败坏朝政,那早败坏了,不会等到现在。等到现在,也不是因为想要那一个皇位,而是想要天下清明。”
“您是老臣子了,自然知晓陛下是什么性子,如果心术不正之人在他身侧,大秦将要变成什么样,就算是宁国公那样的人,怕是都能做摄政王。”
“而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宽厚待天下百姓,她没有谋求任何私利,如今所做之事,难道坑害忠臣了么?难道贪污受贿了么?都没有,所以陛下才信任她,所以我等才追随她。”
“您老人家如今是觉得皇后娘娘不好,但陛下身侧必定是要有人的,下一个难道就更好吗?”
“说到底,陛下是个好人,但他不是一个好陛下。如今我跟大人说这些,也是掏心掏肺之言,还望大人回去想想。”
于翰林听得又气愤又心酸,因为他明白无论沈怀楠找什么借口,那都有一件事情是说对的。
当今陛下确实没有做皇帝的才能,而且十分惫懒,长隆元年,他尚且还想上朝,如今却时不时就要称病,窝在后宫不出门。
其实话说回来,但凡勤快一些的陛下,都不会让皇后批折子。
于翰林不怕有人谋朝篡位,就怕陛下德不配位,拎不清。
他颓废的道:“你们打算如何?”
沈怀楠:“若是陛下愿意,身体康健,自然是要祈求上天,让陛下长命百岁。”
于翰林讥讽,“那是因为你们现在还没有把大秦完全掌控起来,既想要皇位,又不想要尸体……温水煮青蛙么?”
他说着说着哈哈大笑,“你们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沈怀楠默然,第二天早上他听说于翰林自尽家中,遗书上写着请陛下恩准让全家回老家。
有人猜测他是因为儿子进青楼没有脸面所以自尽,而更多的人对着沈怀楠指指点点。
于翰林自尽前,可是跟沈怀楠一起用过饭的。
沈怀楠面不改色,只是有些遗憾。
他抱着一盏灯笼坐在廊下发呆,对着折邵衣道:“他本来可以活着的。我给了他机会,他可以活着的。”
折邵衣倒是比他看得开,“他看得太清楚了,因为看透了,所以才觉得死也无妨,这不是你的错。”
“他是觉得未来没有了希望,这才求死。”
沈怀楠叹气,“长平十三年,于翰林家中也没有什么银子,但依旧找到我,让我是赈灾的时候,给他把银子捐了。”
“长平十五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路过翰林院,他给了我一本书,让我多读一读。”
“我跟这位老大人平常没有什么交集,但如今仔细想来,其实也说过不少话,有过不少交情。”
他伸开双手,道:“邵衣,我这双手上,沾染的鲜血,如今是越来越多了。”
他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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