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又过了三五日, 荣国府那边派人来接湘云。
说是庄子上送了新鲜鹿肉,记得湘云爱吃烤鹿肉,便打发人来接湘云过去热闹热闹。
昨日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今早一看雪都有巴掌那么厚了。若光是为了点鹿肉,湘云是再不去的。
至少今天不会去。
因为不光荣国府的庄子上送了鹿肉来,阿哥府这边的庄子也送了不少鹿肉。
除了鹿肉, 还有整只的狍子, 野兔子,獐子, 野猪, 数只飞龙和半袋子麻雀……
周瑞家的被领过来的时候, 湘云正让小桃把着椅子, 她自己站上面垫着脚尖伸手去抓房檐上的冰溜子。
一院子的丫头嬷嬷都围着湘云, 生怕湘云再掉下来。
‘这也忒淘气了些。’
怕湘云受惊再从椅子上掉下来,周瑞家的便跟领路的小太监站在一旁等着湘云下来。
湘云用带着棉手闷子的手将房檐上那一排三四个冰溜子都掰下来了,先将手闷子和冰溜子都交给一旁的葵花, 然后自己才扶着露珠伸过来的手下了椅子。
“周姐姐怎么来了?”人刚站稳, 露珠便示意湘云朝门口看。湘云一回头便看见周瑞家的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又灿烂了几分。
看到这样一脸真诚无伪的笑, 谁心情能不好吗?
周瑞家的还是第一次来阿哥府,更是第一次进湘云的私宅, 不说一路走来听领路的媳妇说这一整个‘小院’都是湘云的,只说进了湘云所在的正院, 看见这院子里的房屋和一院子围着湘云转,只侍候她一人的丫头婆子, 周瑞家的便知道湘云这小日子过得又精致又金贵。
想到史家的枕霞阁, 再想到九阿哥府的大院子以及荣庆堂的那间厢房, 周瑞家的再次觉得老太太和太太想要接了史大姑娘在荣国府教养这事,有些异想天开。
谁放着正房大院不住,去住旮旯厢房呀。
“都说‘猪怕过年,鹿怕过冬’,可见是真的呢。早起下面的人还说庄子上送了鹿肉,问我怎么吃。我还想着叫了姐妹们一道烤鹿肉打雪仗呢。”笑着上前将来意说了,湘云先是笑了着周瑞家的说道:“周姐姐进屋暖和暖和,我换件衣裳去。”
湘云招呼周瑞家的进屋坐的同时,又让人去将前儿得的那一笼小兔子装马车里,“将那些小衣服也都带着。”
说完湘云就蹦蹦跳跳的进屋换衣裳去了。
“我们这姑娘最是淘气不过了,昨儿下了一整日的雪,咱们不叫她出屋子,又想着多早晚没动针线了,便压着她做几针拘拘性子。她倒好,带着几个小丫头竟给那一笼子兔子做了一堆小衣服……”周奶娘一边让丫头去倒滚茶来,一边笑着与周瑞家的寒喧说笑,“便是周姐姐今儿不来,咱们姑娘也要回去的。”
回去与姐妹们和宝玉几个给小兔子换装去。
“自打大姑娘住到这边来,咱们府上就静了许多。别说老太太想的紧,就是咱们都不习惯呢。看不着云姑娘,上上下下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就盼着大姑娘回去呢。”
这到是真的,湘云在荣国府的时候见天的带着几个小的各种疯跑疯玩,动的多了,吃的自然就多了。
对于周瑞家的这个话,周奶娘就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住在这边可比住在史家和荣国府自在多了。
别看是依傍九阿哥府生活,但关上相通的侧门,他们这边也是自给自足。整个院子就只她们姑娘一个主子,她又是姑娘的奶娘,不必看人脸色,也不必时刻注意客居身份,日子不知多清静舒心呢。再叫他们回荣国府,她自己怕是都要不习惯了呢。
正不知说什么呢,就听见内室里传出湘云和晴雯的说话声。
晴雯拿了衣裳和鞋过来让湘云挑,湘云见她拿的不是汉家衣裙就是新做的旗袍,直接摇头,她今天儿要穿骑马装。
“还要打雪仗呢。”
晴雯明白的点头,又去拿了两件骑马装过来,湘云想也不想就挑了那件大红织金缎子的。
白雪红衣多好看,又鲜亮又醒目。
确实很醒目。
本就肉嘟嘟了,再穿上这么一身大红骑装,她和同样一身红的宝玉直接则是众矢之的。
康熙三十七年的第一场雪仗,两位队长为了彼此的队伍做出了好严重,好严重的牺牲!
╮(╯▽╰)╭
一场以双方对长惨败为结果的雪仗结束后,大家回房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之后湘云和宝玉三春几个围着贾母喝姜汤,一时喝过了姜汤,又吃过了午饭,贾母借着午睡的说词打发走了其他人独留湘云在她房里歇晌。
湘云见此哪里还不明白贾母这是有话想要跟她单独说,面上仍旧笑眯眯的,一边由着丫头侍候梳洗,一边亲昵的窝在贾母怀里,抱着贾母的胳膊。
贾母拍拍湘云的手,说起了王夫人和元春。
啧,就知道是这事。
贾母说她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上次离开后王夫人才跟她提起为了元春请湘云帮忙的事。因为王夫人没有顾及湘云的处境,所以她当时就恼了王夫人。
说这几日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又说湘云多可怜多不容易,好不容易多个人真心疼她。就怕为了元春的事,再叫胤禟冷了湘云。
“老祖宗疼云儿,云儿也想为老祖宗做些什么。”湘云先是感动的表达了一回自己特别想出力的心思,然后又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原本是不想说出来的。事情还没个眉目就巴巴的说出来,好像在邀功哦!”
“老祖宗明白你的心。不管成不成,咱们都得领云丫头的情。”贾母闻言慈祥的笑了,“对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原本只有九爷和云儿知道,后来就是太太和老祖宗了。九爷说这事要紧,谁都不能说。可云儿瞧着太太...怪不落忍的,就没忍住。”
“那就好。”贾母听罢,不放心的再三叮嘱了一回,“好孩子,以后谁再问你,你都不要说,知道吗?”
“老祖宗放心吧,云儿知道轻重。”
说完了这事,贾母想了想又问湘云宝钗的事。
要贾母说,她是不希望宝钗进宫的。
她和元春是同一个外家,同一个娘舅,两人又都进了宫,如此一来王家和王子腾就有了选择。以前没选择时,王子腾势必盼着元春上位。薛家的情况摆在那里,宝钗唯一的哥哥还成了傻子,和宝钗相比,身后站着荣国府和宝玉兰哥儿的元春所有的优势都成了劣势。想要利益最大化,王子腾定然会更看重宝钗。
再一个,贾母也和湘云一样,她也认为宝钗会比元春走得更远。
不是因为宝钗进了太后的宁寿宫,而是宝钗的出身和经历。
她没有退路。
她可以将姿态放得极低,她也可以放下矜持和体面曲意迎合,最重要的是:男人都是贱皮子。
他们要求妻子端庄贤惠,却更喜欢美妾的娇媚风骚。
而薛家的宝丫头...她自幼饱读诗书,又出身在商贾之家,她比普通的世家贵女见识得多,也更能低得下身去。这样一个没有退路的人,若真的豁出去了,怕是半个宫廷的人都比不上她呢。
贾母低头看向已经睡熟的湘云,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忙让你帮的。
心忖了湘云一句,贾母不禁又想到了人生七十古来稀。
她如今这个寿数,也没几年好活的了。少操些心,怕是还能多活两年呢。
‘啪!’
‘砰~’
贾母想罢便阖眼欲睡,不想身上突然一沉,然后就是痛,随后便觉得浑身的骨头肉都跟着疼了起来。
一脸惊恐的睁开眼,就看到湘云那胳膊腿不是砸在她身上,就是正踹着她呢。
贾母:她怎么就忘了这丫头睡觉不老实的茬了呢。
就在贾母回想湘云是怎么跟周奶娘分床睡的时候,湘云又翻了个身,这一回整个人都横着躺在床上,两只白嫩胖脚丫都搭在了贾母肚子上。
贾母:“……”
湘云凭借实力生生将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贾母从她陪嫁的大床上挤了下去,然后自己霸道占一整张雕花大床睡得那叫一个豪放不羁。
贾母躺在床对面的炕上,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大床上的湘云,然后再抽了抽嘴角的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听到动静了再睁开眼睛看看,好嘛,这丫头又换姿势了。
鸳鸯开始的时候还拿着针线笸箩就坐在床边做针线,一会儿给湘云盖一下被子,一会儿小心的挪一下不叫她滚到床下去。到了后来,直接将针线放在一旁,就那么盯着湘云各种奇葩不老实的睡姿。
真不敢想像这世上还有姑娘是这样睡觉的。
……
前一日在荣国府玩了一天,转天湘云又收到消息说是凤姐儿有喜了。
湘云掰着手指数了一下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凤姐儿腹中的小孩应该就是那个生在农历七月初七的贾巧姐儿了。
在未来的时候,还有人做了一期美食节目,专门介绍这一天要吃什么。
回忆了一下那些干说不练,最后只上了几张合成图片的美食节目,湘云一边忿怒的在心中大骂那些人误人子弟。谁家的江米条长的跟竹笋似的,没这么唬弄人的。
“让厨房做份巧芽面,再用栗子和香菇炖只鸡来吃。”从凤姐儿怀孕,到巧姐出生,再到七夕美食,湘云看着送消息进来的媳妇特别淡定的吩咐道。
农历七月七又叫乞巧节,所以那天的豆芽面也叫巧芽面。听到湘云要吃巧芽面,灶上的人就犯愁了。现在发豆芽也得三五天,哪有现成的豆芽配面呢。
没办法,最后还是回了湘云换了一种浇头。
凤姐儿有了身孕,湘云若是住在荣国府自是要跟姐妹们一块去给凤姐儿道贺,可如今她住在九阿哥府,到也不必特意再跑一趟。
让人备份礼吧,湘云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她到不是差那点东西,只是她一个才七岁的小孩特意给人备一份有孕的贺礼...湘云摇头,太怪了。
周全也不是这么个周全法。
洽巧这消息是他们的人打听到的,而不是荣国府那边特意送来的消息,到可以装聋做哑,只做不知。
时间走过冬月,又不紧不慢的进入腊月,腊月初六,湘云还在那里说着今年做多少咸腊八粥与甜腊八粥时,薛姨妈登门了。
听到薛姨妈来了,湘云还愣了一下。
长辈给小辈拜年来了?
“现在拜年是不是早了些?”湘云一问完就得了图嬷嬷一个白眼,然后这丫头立马就叫了起来,“规矩呢?仪态呢?嬷嬷,我对你很失望呐。”
教人规矩仪态的教养嬷嬷翻白眼,这可不是小事哦。
图嬷嬷看着湘云那毫不掩饰的嘚瑟,气得差点维持不住形象。一边咬牙切齿的告诉自己别以下犯上,一边又提醒湘云赶紧想想薛姨妈这个时候上门是为了什么吧。
为了什么?
宝钗进宫时能带的行李并不多,又因为宫规森严,宝钗连她压制胎中热毒的冷香丸都不曾带进宫去。
薛姨妈总担心闺女在宫里犯病了无药可用,思来想去便带着几十丸冷香丸来求湘云了。
哎呦喂,冷香丸呢。
湘云咽了咽口水,一脸好奇的去看薛姨妈递上来的匣子,见薛姨妈同意便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是一颗颗腊封的龙眼大小的药丸子,湘云凑上去闻了闻,并没有闻到那所谓的异香异气。不过看到腊封得那么厚实,便也明白即便有香味怕也跑不出来。
不过回想了一回,湘云也没在宝钗身上闻到什么特别好闻的香气。不禁心忖了一回是因为宝钗当时没犯病,也没吃药之故?还是她的鼻子本就不及宝玉的狗鼻子?
关上匣子,湘云一本正经的对薛姨妈说道:“好叫姨妈知道,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规矩也学得一塌糊涂,却也记得宫里最忌讳这种事了。”
图嬷嬷:原来你也知道你规矩学得不好呀。
图嬷嬷腹诽了一回,便和湘云一样看向薛姨妈。薛姨妈听罢对湘云点头,“知道咱们这是在为难大姑娘,可你不知道宝丫头那病有多凶险……”
轻时又喘又咳,重时犹如哮喘发作,若不是得了这海上方配了这一副药,未必能养得活。
湘云听罢,到没因着薛姨妈的话就不管不顾的应下来,而是想到了黛玉。
黛玉先天不足,宝钗生来热毒,黛玉可以说是下凡前被宝玉灌了太多水,浇涝了。那宝钗呢,她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是...旱了?
满腹促狭心思的想了一回宝玉的‘旱涝保收’后,湘云才看向等着她回话的薛姨妈。
“我性子直,做不来拐弯抹角的事。姨妈不是外人,我也犯不上像对待外人似的嫌麻烦便推三阻四的懒得理会。我就直说了吧。这东西能带进去,但却不会,也不能就这么交给宝姐姐……”
宫中太监侍卫会偷偷往宫里捎带东西,进宫请安的皇子阿哥福晋诰命也时常往宫里送孝敬。不说旁的只说胤禟这里,他还没有正式出宫呢,无论是住在宫里还是往宫里带东西都比旁人便利,也比旁人更名正言顺些。湘云想,这也许就是薛姨妈会求到他们这的主要原因。
捎一匣子冷香丸于胤禟来说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捎东西进宫这事,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大家都得受牵连。尤其还是这种海上方的药丸子。
湘云相信这是冷香丸,也相信薛姨妈和宝钗不会往宫里带能毒死人的药物,可万一宫里出了什么事,牵扯到了宝钗,那宝钗手里的冷香丸就说不清楚来历了。
胤禟虽没跟湘云说太多,但湘云确能听得出来翊坤宫宜妃姐妹正在考核宝钗。
如果胤禟将冷香丸送到翊坤宫宜妃姐妹那里,宝钗犯病的时候便自己去翊坤宫服药...既保证了冷香丸不会在宫里生起祸端,或是被人借机生事。也能给人留下一个宝钗亲近翊坤宫的印象。
将来宝钗若是加入了翊坤宫战队,那固然皆大欢喜。若是宝钗去了旁人那里,她也得顾及一下风评。在与翊坤宫对上的时候,都不能落人口舌。
啧,瞧她,为了胤禟,都学会爱屋及乌了。
“这药关系到宝姐姐的性命,我若推辞,就是见死不救。若宝姐姐真有了什么事,我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心安了。只是姨妈,我也不容易。敢没问九爷一声就大包大揽的应承这种事,我心里也虚着呢。这事不光要麻烦九爷,还要麻烦翊坤宫的娘娘们……”
将能摆在台面上的大道理都说给薛姨妈听,若薛姨妈还要用她帮忙往宫里送药,那这事就按湘云的意思办。若薛姨妈不乐意,湘云也不强求。
反正也不是她需要吃冷香丸,不是吗。
原以为薛姨妈会犹豫许久,不想不过半刻钟左右薛姨妈就做好了决定。
元春想要靠上翊坤宫还靠不上呢,她家咋能将大好的机会送出去?
薛姨妈郑重的谢过湘云,除了将装药的匣子推到湘云面前,还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哪怕没有透视眼,湘云也知道这信封里装的肯定是银票。
而且还不是小数目。
湘云不想收,但她又想到这事她还真没立场替胤禟拒绝。也更没必要替薛家省钱,以免再给他们家惯出毛病来。
于是等薛姨妈说完小小心意的话后,湘云便也直接了当的收下信封,并且告诉薛姨妈,信封里的银票她会如数转交给胤禟,如果刚刚说的事胤禟拒绝了,她也会叫人将银票和药匣子都送回薛家。
也不耽误薛姨妈另求他人。
薛姨妈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告诉湘云这事成不成都领她的情,同时又跟湘云说,如果真的办不成,只将药匣子给她送回去就行。信封里的银票就留给湘云做贴己。
“姨妈快别这么说,若这事只是我一个人就能办的,这银票我是万万不能收的。都不是外人,若是办一点子事还叫姨妈花银子,那也不是亲人该有的情份了。”
也不知湘云这般说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但薛姨妈听完湘云这翻肺腑之言后不由又想到了之前王夫人和凤姐儿朝她伸手要银子,最后却压根不办事的不愉快经历了。
还是嫡亲的姐妹,侄女呢,办起事来还不如一个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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