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活着难。
想活出个人样, 更难。
卫若兰双眼无神的看着头顶。一边努力吞咽缓解口渴,一边想着这一波操作能给他换来什么。
他救了贤德妃的弟弟,荣国府的宝二爷, 不光荣国府和宝玉欠了他一份人情,也让世人再提起他时想的都是仗义相助而非忤逆不孝。
费力的举起胳膊, 卫若兰带着些许讽刺心思的在阵阵刺痛中动了动手指。
他的右手废了。
今日他为了爬出来, 算计一群奴才的命。明朝被算计的人未必不是他自己。卫若兰放下胳膊,讽刺笑了起来。开弓已无回头箭,往后余生要么被人算计, 要么...更狠更毒。
茜纱红的绣花帐子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百合花, 别致又鲜亮。萤石的花蕊, 白天是点点浅绿, 夜里却像星星落进了帐子里。
这帐子温柔又烂漫, 热烈又直率,一看就知道是宝玉的审美。
每每看到宝玉时,卫若兰便不禁去幻想如果母亲还活着, 他是不是也会像宝玉那样傻呼呼的。
也许吧。
想到宝玉,卫若兰又不由想到了湘云。
和宝玉一样, 湘云的眉眼间也满是那种被娇宠出来的骄傲和幸福。眼神明亮, 神采飞扬,就像从未感受过人间疾苦的小公主。
除此之外, 湘云的身上还有一种他在很多人身上都不曾看见过的自信和...底气。
对,就是底气。
当她站在你面前时,你就能感觉到那种由内而外,让人心折的, 让人不禁向往的底气。
很多时候, 卫若兰都不禁怀疑难道被爱的人都是这样的有持无恐?可有时候卫若兰又不禁迷惑, 他也看过许多被家人各种溺爱的人,满京城多少纨绔子弟,哪个不是家世溺爱皆有的。可为了什么那些人身上并没有这种底气...仿佛她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
听说她与宝玉的感情极好,那她会来吗?
“云姑娘怎么来了?”就在屋里的卫若兰欣赏宝玉的审美时,湘云带着人进了院子。
怕别的房间卫若兰住的不舒服,宝玉便直接将人安排在他房间里了。
宝玉住在二进的西厢房,湘云身边跟着茗烟,虽不曾来过这里,却也很顺利的来了西厢房前。
贾家的丫头婆子都住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动静连忙站起来问好。
“卫大爷怎么样了?今儿郎中可来看过?”
丫头婆子互看了一眼,一个像管事妈妈的妇人站出来回道:“卫大爷一切都好,用过午饭便睡了。”
“郎中呢?”太知道贾家下人什么嘴脸了,湘云直接问起卫若兰今日看没看郎中,换没换药,汤药可都用了。
管事妇人见湘云问得细致,到也不敢再打马虎眼。
“昨儿晚上就请了郎中来,药也是昨儿便开好的,早起喂了一遍药……”
怕水和果子什么的吃多了要起身方便,所以自是怎么省事怎么来的。
湘云听罢,便知道别看时间短,但贾家的下人对卫若兰还是怠慢到了。“元良,你去荣国府走一趟,就跟琏二.奶奶说我要用林之孝夫妇和他家女儿,完事你将林家仨口送到这来。”
吩咐完元良,湘云又转身看向茗烟,“去通传一声,就跟卫大爷说二哥哥病得厉害,如今还没退烧,特托了我前来看望。”
湘云就站在二进靠西厢的院子里说话,只要卫若兰没睡着,定能听见湘云的话。可以说湘云这番话与其是吩咐茗烟的,不如是说给屋中卫若兰听的。
茗烟机灵的进到屋里,三步并两步来到床前,见卫若兰正努力想要坐起来,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小声将宝玉和湘云的关系说了,又说宝玉昨日昏迷前如何如何拜托湘云。
“宝玉竟然,”卫若兰闻言面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一边摇头,一边感慨,“罢罢罢,快请了云姑娘进来。”
湘云进得屋来一见卫若兰,身形微顿了下这才走过去。
原来是他。
认出卫若兰后,湘云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太过巧合的事情,那就不是巧合了。可红楼里的巧合又那么多,总不能一上来就怀疑人家吧。
不说让人知道了会不会寒了人心,只说前脚救了人,后脚就被人各种怀疑,那多委屈呀。
而且...在湘云的潜意识里,她也总认为宝玉不会有事,就算遇到危险也会逢凶化吉。
带着主角光环的下凡神仙嘛。
所以在知道宝玉被救的时候,湘云真没想过其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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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湘云,卫若兰早就在心里演示了无数遍与湘云见面的情景。看着一身大红织金旗装的湘云,卫若兰神色中带着几分意外却依旧不失温柔的说道:“那日在商场偶遇过云姑娘,不想姑娘就是...若兰失礼了。”
“卫大爷有伤在身,不必拘礼。”仿佛没听出卫若兰的‘失礼’指了几件事一般,湘云对着卫若兰屈膝,浅浅的行了一礼。
露珠搬了鼓凳到床附近,湘云坐下来后露珠又倒了茶过来。但她们姑娘是来看望病人的,自是不能让病人看着。于是露珠便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湘云,一杯给卫若兰。
早就渴了半日的卫若兰接过水杯先是喝了一大口,随即才小口小口的润喉。
湘云见状,又看了一眼露珠。露珠拿起茶壶又给卫若兰续了杯。
等卫若兰喝了两杯水后,湘云便将宝玉托她的事说了。之后才问卫若兰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
卫若兰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迟疑的看了一回湘云,随即便垂下眼眸,盯着手中的茶杯发呆。
湘云挑了下眉,总觉得面前的卫若兰有些做作。不过宝玉的朋友...做作些也情有可原。
似是沉思过后又仿佛从往事记忆中回过神的卫若兰,对湘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到是有两件事要麻烦姑娘了。”
“但说无妨。”说话的湘云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与家里闹翻了,跟我出来的小厮和侍女...还烦请姑娘打发个人帮忙收殓安葬,别让他们做了孤魂野鬼。”
“理应如此。”湘云点头接了下来,当着卫若兰的面吩咐小桃去找赵四,“一应皆用最好的。”
再怎么好,也不越不过身份,最多就是跟贾家那些人一样的丧葬规格。但当着卫若兰的面,湘云自然要说些漂亮话了。
“多谢姑娘。”卫若兰闻言湘云抱了抱拳头,表示感激之情。
湘云没跟来套路似的客气寒喧,只问他另一件事是什么。
这回卫若兰则是对着湘云露出一个不失坚强的苦笑,“昨日郎中来的时候,若兰并未昏厥。他的话...我的右手怕是废了。不过庆幸的是左手完好无损。我想请姑娘帮我找些书和文房四宝来,如今养伤也无事可做,到是可以慢慢的练起来。”
电光火石间,湘云竟然问卫若兰,“卫大爷可是左撇子?”
“不是。”卫若兰不加思索的回完又觉得自己回答的有些急促,“如今已然这般了,总要试一试的。”
“...哦。”湘云一边点头一边回应卫若兰,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随手往旁边送。视线跟着茶杯转,一直到露珠将茶杯接过去,湘云才收回视线看向卫若兰,“卫大爷到是少见的豁达。”
“姑娘缪赞了,若兰并非豁达。”卫若兰淡淡的笑道:“而是习惯了失去罢了。”
卫若兰这话一出,不禁让人想到他的身世和那多舛的命运。想要说些什么的湘云到底什么都没说的站了起来。转头看向露珠,“去看看,人到哪了?怎么还没到。”
露珠知道湘云问的是谁,转身往外走便听到院子里传出说话声,见状驻足回身望向湘云。
湘云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于是笑着与卫若兰说了告辞,又说了句想要什么都可以派人去寻她的话。
卫若兰对着湘云笑得温文尔雅,然后目送湘云走出房间。
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但卫若兰却收起了之前的轻慢。
这位云姑娘可不像宝玉说的那真天真娇憨,心直口快。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情,卫若兰心底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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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湘云走出房间,正好看见林家仨口站在院子里。湘云站在廊子下,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宝玉将后续之事都托给了我?”
“是。”
“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往日里也最得主子信赖。我虽不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却也是在府里养了几年的。各人什么样,我平日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有数的。小院这边想来是另有支出帐的,那个我是不管的。只卫大爷这里,我却是要全盘接手的。这边的医药费用你们不用管,回头和同程医馆那边一块结。其他的支出,只从这里走。”
让露珠将装银票的荷包递给林之孝,完事又赏了一回这小院里的下人。宣布了让林之孝一家照顾卫若兰一应起居后,湘云又让林之孝和小红跟她走,“我要去书肆挑些书和文房四宝。”
将这父女带出小院后,湘云带着小红上了马车,林之孝则跟元良一般骑马跟在马车左右。
他们去的地方是胤禟名下的铺子,一进来湘云便与掌柜的打了声招呼,随即带着人去了后院。
“盯着他,回头他练过字的纸张也都给我送过去。”先是简单的将卫若兰的病情说与林家父女知晓,随后湘云才说道:“还有他的言行举止。”
林之孝不多问的应了一声‘是’,但小红却一脸好奇的抬起头问湘云:“姑娘在怀疑什么?”
湘云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你们一定要谨慎,别叫他看出端疑来。”
明白湘云的意思后,父女俩同时点头。
又叮嘱了这林家父女两句别让卫若兰看出来,又单独给了你们父女两个荷包,随后让这二人拿了铺子里的字帖和文房四宝以及隔壁铺子里的几匹给卫若兰做衣裳的料子离开了。
结了帐,湘云神色凝重的带着人回私宅。
下了马车后,一边脚下不停的往里走,一边嘴上不停的吩咐着。
“露珠收拾些点心去那府里看看宝玉醒了没?若是醒了便将今儿的事跟他说一嘴。”
“对了,后面那段先不要告诉宝玉。”
露珠明白湘云后里的后面那段指的是她吩咐林之孝父女的事,见湘云没旁的吩咐了,这才脚尖一转去了厨房。
“元良,你去找八两,请他帮忙查一下卫若兰往日都跟什么人往来。再查查跟着卫若兰出门的丫头小厮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吩咐了一通,湘云也终于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提起裙摆走进去,就见图嬷嬷掀开了帘子。
“嬷嬷在家呀。”
图嬷嬷看着自家肉嘟嘟的姑娘,笑道:“正等着姑娘批银子呢。”
一听这话,湘云便知道是女校的某项开支了。走到桌前扫了一眼桌上摆的东西,手指在那一打批条上划过,心里却在计算着总额。
再有半个月就是九月招生季了,今年女校准备招收六十名女孩,因这事是端午前后便定下来的,所以一应校服铺盖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图嬷嬷来批银子,则是重阳节的校庆,冬季碳火支出和九月份的教职员工月奉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
在批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再从荷包里拿出印章一一盖了印。湘云一边将批条都交给图嬷嬷,一边说起了卫若兰。
“姑娘是只凭左撇子这一点就怀疑卫若兰还是有旁的疑点?”
湘云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人家不承认自己是左撇子,这一点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毕竟很多人都喜欢藏一手。以前上学的时候,她们班上好多学霸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到下半夜,可在学校在人前却总是装出一副随便学学,没怎么上心的样子。说不定卫若兰就是想要藏一手,然后让人惊艳他的天赋和努力呢。
若说在商场偶遇那件事...那次肯定是偶遇。因为湘云当时就是临时决定去商场的。
还有昨天的事,跟原本就不和睦的家里人闹翻,带着人离家出走什么的。别说卫若兰能干得出来,便是旁人也未必干不出来。
他总不能是故意挑事与家人闹翻,然后带着人去西郊‘凑热闹’吧。
为何不能?
如果一件事是巧合,那两件事,三件事呢?
“嬷嬷说的是,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若不是心里生疑,湘云也不会如此了。
湘云看过现代武侠小说,也看过一些影视。里面有个叫黄蓉的,为人聪明机敏,心计颇多。只是神雕中的黄蓉和射雕中的黄蓉...总之湘云不想成为黄蓉那样的人。
“好了,不说他了。忙了一天,一身的土,我先去沐浴,一会儿再跟嬷嬷说话。”湘云怕自己回头再钻了牛角尖,直接强行转移注意力,笑眯眯的与图嬷嬷说道:“让人炸些藕盒来吃,嗯,再弄些锅巴我晚上当零嘴。”
说完就喊了丫头去沐浴了。
湘云说的沐浴,绝对不是普通的沐浴,而是那种相对耗时间的全身SPA。光是头发就要好几个步骤,更别说旁的了。
等到晚膳的时候,胤禟回来了,湘云才顶着半干的头发从里间走出来。
用晚膳时,胤禟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湘云让秦八两帮忙调查卫若兰,是不是也怀疑他有问题。
“也?”
可不就是个也吗。
胤禟点头,随即将他知道的一些关于卫若兰的事情都跟湘云说了一遍。湘云闻言眉头皱得紧紧的。
心中已经相信卫若兰绝对不干净了,却还是说了一句,“等调查结果出来再下结论吧。”
人活一世,谁还没做过错事呢。所以不能因为一个人有前科,就将所有的坏事都推给他。
“你下个月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不太想叫湘云一直围着宝玉卫若兰转,胤禟直接转了话题。
“我怎么感觉你在变相的从我要生辰礼呢。”湘云的注意力瞬间转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胤禟,“九爷,您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呀?”
胤禟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七,今天都已经是八月十六了。所以湘云这话一出来,胤禟便似笑非笑的斜了湘云一眼,“可不敢劳动姑娘大驾。”现在才想起来问他要什么礼,可见之前就没准备。
为啥没准备,肯定是没将他放在心上呀。
哼~
此时此刻,爱新觉罗家的小心眼在胤禟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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