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有一事怎么也想不太明白,房兄大才,可愿为无忌解惑?”
长孙无忌吃了个半饱,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放下筷子跟房玄龄又饮了两杯,突然问道。
房玄龄瞟了他一眼,心说好熟悉的感觉,你这腔调怎么听都很像秦王殿下啊。
正好刚才妻子让他比较一下李世民和元朗的作风,此时他下意识的便在心中琢磨了一下,秦王慷慨大气,善纳人言,有事询问臣下,常能择善而从之。
可只要他主意已定,那就不是其他什么人能够左右的了了。
元朗……从各方面来看自然无法跟秦王相比,可也正因为这样,便能不遭人妒,野心也不大,随波逐流,不争不抢的也就无人会跟他为难。
就像卢氏所言,跟在元朗身后会非常安稳,可像他们这些人最怕的其实也正是这样,无大错亦无大过的安稳日子。
自负才干之人,谁又会对旱涝保收的铁饭碗感兴趣呢?
“贤弟但讲无妨。”
一声贤弟出口,房玄龄先就小小的爽了一下,当年他们可不会用贤弟来称呼长孙无忌,因为长孙是秦王的舅兄,严格意义上讲有主从之分,除非私交特别好,不然谁也不会有所逾越。
现在即便长孙无忌官位蹿升的快了些,可房玄龄的潜力却也不小,倒是能平等相交了。
长孙无忌现在也不在乎这个,立即便道:“诸侯即灭,长安城中降人那么多,为何只诛萧阆,其他人却都无事?
若说萧阆屡出怨言,被人公之于众,嘿,长安城中向为是非聚集之地,风言风语传的多了,可不止他萧阆一人吧?
杀鸡儆猴?俺觉着萧阆还差了一些,咱们这些人当中挑出一个两个来也不为难,房兄你说是不是?
像俺长孙无忌,就曾在至尊面前当面喝骂,如今不也安好?至尊如此度量,为何容不下一个萧阆?
房兄向来机敏无双,能否就此为无忌解释一番?”
房玄龄愣住,这个话题扯的有点远,他也搞不明白长孙无忌是个什么意思,长孙无忌虽为秦王舅兄,可却还无法跟萧阆相比,他那叔父长孙顺德倒是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房玄龄目光一凝,长孙无忌这么狼狈的跑过来,说是在长孙顺德府中跟兄弟们闹了意气,不会是跟他叔父闹翻了吧?
于是长孙无忌的身世也在房玄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呀,还真有可能,问及萧阆……这是想给叔父一下狠的?
房玄龄今日虽还未显,但他无疑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之一,闻一知十,一叶落而知秋风至。
长孙无忌只稍露口风,他便猜到了一个大概。
当然了,这也得益于他在秦王府中选纳人才,对各人的过往都有所了解,他知道长孙无忌和长孙氏的恩怨,甚至联想到了长孙安世兄弟两人。
长孙安世可也是王世充的内史令,正是和萧阆相仿,想到这里他心中便道了一声,这是要报私仇了吗?他才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也太过急切了些,也许他和长孙顺德等人要不欢而散?
于是再看向长孙无忌时,眼神中稍露玩味之色,但瞬间便已隐去。
他现在对长孙氏的家务事不感兴趣,更无寻根究底之心,想了想便就事论事道:“萧阆之事俺也说不好,不过既然贤弟问起,那也不妨随便说上两句。
在俺看来,无非就几个字,身份,平庸,聚众而已。”
房玄龄悠然的抿了口酒,仿佛又回到了为秦王李世民出谋划策的时节,抽丝剥茧,胸有成竹。
他在元朗身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元朗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事,麻烦也多数找不到元朗的身上。
除了皇帝皇后……元朗现在可谓是无灾无难,也就用不着人来给他谋划什么。
又卖关子,这些人啊……长孙无忌也喝了口酒,压了压心中的烦躁,心里也是念叨着,过后一定要赶紧寻两个靠谱点的幕僚,但谁要是敢在他面前这么卖弄,一定要他好看。
他也懒得再给人捧场,只是拱了拱手,意思十分明白,赶紧的,别废话。
房玄龄笑了笑继续道:“萧阆出身兰陵萧氏,又乃萧铣族叔,只这一条便乃取死之道,却还不知收敛,丢了性命也是情理中事。”
长孙无忌虽然年轻,但这话可糊弄不了他,这么说的话,陇西李氏的亲族都还好好的,凭什么人家萧阆就掉了脑袋?
他需要琢磨的是房玄龄话外之音,兰陵萧氏……长孙无忌有所恍然,萧氏众人都还算认亲,不像元氏,宇文那么松散。
萧时文现在是萧氏的阀主,萧阆被诛,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是不是可以说他们也不愿看到萧阆活着呢?
再和长孙比对一下,长孙无忌有些失望的发现,这一点上好像没什么可比性,那对他来说也就无用。
他才不关心萧氏怎样怎样,其实他就是想向房玄龄变相的讨个主意,想来以房乔之聪明,应该能理会他是意思。
现在能为他剖析就里,说明房乔给了他这个面子,此为心照不宣之事,不用明言,他却得承情。
房大为人不错,就是这心思鬼了些。
其实他们都是当世有数的聪明人,谁也不用说谁,换个人过来早已云山雾绕,哪知道他们真正在说些什么,又意指何方?
两个李渊余孽一本正经的谈论起了萧铣遗人,却又不是为了引为前车之鉴,场面着实有些讽刺意味。
房玄龄容长孙无忌琢磨了一会,便又接着道:“萧阆,权臣也,善结党羽,才能平平,梁国之败亡除萧铣威福自专,肆意杀戮功臣之外,萧阆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杀之,可平众怨,亦可让江南降人引以为戒。”
长孙无忌不由想起了叔父长孙顺德,就感觉有点沾边了,可长孙顺德毕竟不是萧阆,即便是现在,长孙顺德也称不得一声权臣,差的远呢。
所以长孙顺德还活的好好的,萧阆却已肝脑涂地。
至于房玄龄说的话里,萧阆才能平平,又无众望,杀之无碍的意思,长孙无忌是听而不闻,他又不是想真琢磨一下萧阆的死因。
“听君一席话,无忌豁然开朗矣,多谢多谢。”
最后一个聚众那就不用说了,萧阆带来长安之后不懂收敛,常寻一些梁国旧友饮酒作乐以发泄怨气,实在是找死。
像他们这些人都几年来都不敢见面,萧阆又多个什么?不知所谓,也亏他能当上梁国内史令,由此可见萧铣一战而亡,实是事出有因。
“至尊治平之心颇切,所以优待降人,吾等可谓是皆受其益,贤弟才干不输于人,我看还是莫要想及太多……来,咱们多饮上几杯,愿贤弟今晚能安然入眠,不为外事所扰。”
老房是真厚道,即便两人未有深交,却还是能告诫这么一句,实属难得,也不怪那么多人愿意跟他相交。
长孙无忌也是承情,多少生出些感慨出来,点头道:“房兄说的是,至尊在晋地时外御突厥,内安黎庶,志向恢弘,迥异于众人。
那时我等却还在为太子之位相互争斗,凡事皆要想想太子如何,秦王怎样,哪里还有心思保境安民?
天下大势早有端倪显现,我等身在局中不可自拔,自诩才干却还懵然不知,确实要引以为鉴。
今即归为一统,那还有何话说,唯有勠力以赴,或可稍助天子,重现太平盛世而已,来,俺敬房兄一杯,也愿房兄能官路通达,每晚都能安然入梦。”
房玄龄哈哈一笑,举杯同饮,心里却道,这厮还是那般骄傲,说话都总想抢占上风,真是不好相处的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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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后再也不谈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一边饮着酒一边说起了那些旧人,这是他们最容易找到的一个话题。
如果放在一年前,他们肯定不会说这些,如今情况已是不同,便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褚亮父子在晋阳供职,颇受重用,颜相时前些时也去了那边,准备筹建晋阳书院。
宇文士及本来厮混的最好,但不知脑袋被谁给踢了一脚,闹出了天大的笑话,成了满长安的人们口中的笑柄,随即被贬东莱。
虞世南现在是著作郎,正是才尽其用。
薛收早亡,有些可惜,其侄薛元敬为起居郎,官位虽卑,却是正经的天子近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许敬宗出为扶风郡丞,正在努力钻营之中,常自承扶风郡长公主门下,人品实在不敢恭维。
苏勖为户部尚书苏亶堂弟,如今在户部员外郎任上,是高慎一案的受益者之一。
苏世长也出身武功苏氏,乃苏亶族侄,之前和颜相时,李守素等人在长安书院躲避,近来房玄龄卸任京兆府长史一职,举荐苏世长继任,还不知最后结果如何。
于志宁如今则闭门不出,好像是打定主意不愿出仕于唐了,很有骨气的样子,其他人也便不愿上门相扰,讨那个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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