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到了孙女的大叫, 没啥反应,最近天天去医院,习惯了, 小孩子矫情怕疼,治病哪有不疼的?
她眯起眼,轻轻叹口气, 怎么也得留梁道长吃晚饭, 晚饭过去, 给孩子喊喊魂。
没错, 她没报多大希望。
不是看不起梁景瑶, 医院那么多医生,那么多专业仪器都治不好, 肯定丢魂了。
好像过了没多久, 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 她连忙站起来寒暄:“梁道士, 茶沏好了,您请坐。”
梁景瑶微笑拒绝:“谢谢婶,道馆还是事, 我先回去了。”
“啊, 这就回去?”一辈子人情世故,老太太能分得清假客气还是真客气,见留不住人,迈着小碎步跟上,低声哀求道,“梁道士, 晚上您有空吗?”
梁景哪能不明白她啥意思, 眨眨眼:“没空。”
乡下还保留以前的客气, 留人塞钱跟打架似的。
老太太大失所望:“哦,那明晚呢?”
梁景瑶已经到了门口:“明晚,应该有吧,您留步。”
老太太看到了希望,倚在门口:“好好,明晚我去接您——您慢走啊,你说说,连口水都没喝。”
一直到身影消失才急火火去看孙女。
然后,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直病恹恹躺床上的孙女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那快的呀,钢笔都快飞起来了。
老太太:“.......”
啥情况?
见老太太进来,小女孩甜甜仿佛火烧屁股般大喊:“奶奶,快,帮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老太太:“......”
她如梦如幻倒好水,被赶了出去。
“奶奶,别看了,你在这打扰我做作业,哎呀,你快出去,帮我关上门。”
老太太麻木应了声。
这是病好了?
那也不对,怎么不玩手机做起作业来了?
她理解不了一个即将开学,作业却一个字没写的小学生的心情!
心病还得心药治,当意识到生病的办法行不通之后,身体会下意识产生不再发烧的命令,只能老老实实面对现实。
————
下午没啥事,吃过晚饭,梁景瑶遁入地下,看了看小花奶奶和陆东。
小花奶奶寸步不离跟着爹爹,笑的像一朵花。
柳生八郎那个老东西,待在宾馆没出去,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本以为会是个平静的夜晚,亥时刚到,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梁景瑶猛然循着方向看向茫茫夜空,有人对着她的神像祷告?
凡人和神仙的沟通方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对着神像祷告。
祷告,神仙不一定听见,听见不一定显灵。
先说前者,想让神仙听见,普通神像不行,得那种长期有香火供奉,有念力的,第二,要心诚、
这两点对于梁景瑶都挺难的。
现在的人间有困难找政府,找警察,有病去医院,除了少数老人,谁信虚无缥缈的神仙呀。生意人倒是供奉,但大部分为了图个吉利,财神观音之类,没人信小小的土地神。
梁景瑶又惊又喜,满足两个条件,有凡人向她祈求,这代表她的法力进入新的阶段。
下一刻,梁景瑶变了,橙红色绣金披风,手里多了根造型古朴的拐杖。
别小看拐杖,那是凝聚辖区内土地之力的神杖,她终于,有点自保能力了。
不容易啊,放在古代上任即有的基本待遇,到她这足足用了十多天,好像还有点运气的成份。
梁景瑶决定,不管小信徒所求多离谱,哪怕要天上的星星,她也想办法给摘下来!
锁定声音来源,梁景瑶消失在原地。
不怎么大的卡通风格屋子里,国国努力回忆奶奶的姿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灰扑扑的土地神神像活像念经般小声念叨:“兔子神,兔子神,兔子神........”
他正换牙,说话漏风,土地说成兔子。
实际他也这么理解的,虽然不明白兔子神为什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兔子。
刚附身到神像的土地神:“.......”
行吧,兔子就兔子吧。
心诚就行。
屋内没有别人,梁景瑶清清嗓子,温声道:“国国,你有何事求我。”
就像上任第一次讲话,稍微有那么点紧张。
国国大概四五岁,小平头,单眼皮,他看看周围,小声问道:“谁在喊我?”
梁景瑶:“.......”
她大概明白了,神像应该是国国的长辈世代供奉,而小孩子本身单纯,这才让她听到。
梁景瑶耐着性子道:“是我,土地神。”
“兔子神?”国国不可思议盯着神像,“你竟然会说话?”
梁景瑶忍无可忍:“跟我念,tu土,di地,土地神。”
国国表情非常认真:“兔子神。”
连续好几遍,梁景瑶放弃,兔子神总比秃子神好,严肃道:“说吧,你想求什么事。”
国国的眼睛红了,他努力忍住眼泪:“我想,我想让爸爸回家,我和妈妈都想他了,兔子神,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吗?我打他手机,打不通。”
“可以。”梁景瑶答应的非常痛快,正要循着因缘查看,忽然愣住了。
国国代表父亲的天纹,断了,刚刚断的那种。
父亲已经不在了。
今天,是他的头七。
头七回魂夜,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等待阴差引路,前往地府报道。
感知内,没有魂魄。
去哪里了?
往生录记载的内容让梁景瑶险些没忍住。
国国的妈妈叫安桂荣,父亲早早去世,妈妈带着她改嫁。
继父酗酒,打骂她和妈妈常有的事,娘俩相依为命,活像两棵荒野里两棵苦苦挣扎的野草,再后来,只剩安桂荣自己了,妈妈脑溢血,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
她没地方可去。
只能继续忍受。
好在那时候她已经快成年了。
她艰难上了大学,有了份不错的工作,但并未获得新的人生。
本应享受疼爱的年纪,唯一的依靠去世,日日活在恐惧中,给她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痛。
安桂荣无法接受爱情,她不相信任何男人。
像棵没有根的浮萍飘在喧嚣热闹的城市。
有一天晚上,住的地方突发火灾,她住六楼,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看着窗外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感觉要解脱了。
她不想一个人了,她想去找妈妈。
玻璃忽然被什么砸碎,一个橘黄色的人影从天而降,他满身满脸乌漆嘛黑,眼睛里有火焰燃烧,他伸出手,吼道:“别怕,把手给我。”
安桂荣楞了下,轻轻把手递过去。
男人力气很大,在他面前,安桂荣轻的活像个没几斤重的娃娃。
安桂荣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生怕他掉下去,男人大声喊道:“姑娘,别害怕,抱紧我的腰,使劲点,别松手,马上就安全了。”
安桂荣抬头,看到满是胡渣的下巴。
她忽然想起印象早已模糊的亲生父亲,似乎也有这样的胡茬。
她生平第一次要陌生男子的联系方式。
他叫杨睿,一名消防员战士。
他们相爱了,结婚第二年,有了爱的结晶。
消防员的妻子不好当,因为职业关系,杨睿回家几乎倒头就睡,家就像旅馆,孩子只管生不管养,大大小小的事全靠她一人。
安桂荣一点不觉得苦。
他是她的英雄。
她爱这个守卫城市的男人。
如果,如果少点危险就更好了。
七天之前,两人的结婚纪念日,杨睿难得请了半天假。
安桂荣按照约定时间赶到消防队,她看到了熟悉的火焰蓝身影。
那么挺拔。
他守护这座城市,守护她。
两人彼此看着,傻笑着,一步步走进,直到忽然响起的警报。
杨睿愣了下,把花塞她怀里,飞快亲了下她的脸:“乖,先回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七年了,他待她一点没变,儿子的出生也没能夺走半点疼爱。
安桂荣没走。
她想等着男人回来,一起过纪念日。
消防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车里的人,同样的制服,面罩,同样的气势。
安桂荣努力分辨哪个才是爱人。
没认出来,她使劲大喊:“注意安全啊。”
那是她说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安桂荣等啊等 ,等到了爱人队友的电话,让她过去一下。
她的爱人,永远躺在了废墟里。
杨睿本不该牺牲的。
他请了假,可以不去。
如果只是这样,安桂荣或许可以接受,结婚那天起,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真相太残忍。
着火的是栋老居民楼,过道满是杂物的那种,消防车好不容易进去,火势已经没法控制。
只能先救人了。
杨睿是中队长,带头冲进去,不知道救出多少人,一直到楼房被烧透。
不能再进去了,再进去,等于无畏的牺牲。
这时,一个只穿裤衩的男人找到他,哭着大喊:“我的女儿还在里面,求求你了,再去一趟吧。”
杨睿没犹豫,问清年龄和楼层,再次冲进去。
刚跑到二楼,遇上从同楼层下来的队友,他怀里抱着个生死不知的女人。
见到他还要上去,战友急的大喊:“没人了,有人也死了。”
他刚下来,差点没下来,身上的防护服已经碳化,更何况几岁的小女孩了。
穿裤衩的男人说谎了。
他女儿根本没在楼上,在父母家,安全着呢。
火灾发生时,他在和情妇偷情。
他想骗杨睿上去,救出情妇。
队友怀里抱的,正是他的情妇,楼房里已经没人了。
杨睿就这样挣脱战友的手,冲进火海,救一个压根不存在的孩子,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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