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后抚着胸口坐下,让宫侍,“去叫长皇子过来,就说我身体不适。”

    早朝一般卯时开始,如今就已经辰时,想来也结束了,不然柳家被贬三级的事情也不会传出去。

    宫侍福礼退下。

    “太君后您别生气,可不能为了个奴才跟长皇子动怒。”太君后身边的老奴劝他。

    “这能是我想生气?”太君后脸色不虞,“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得知司牧发落了柳氏跟柳家人,太君后心里多少有点数,司牧这是知道下·药一事了。

    可太君后觉得,昨天的事情他才是主谋,柳贵君顶多是从犯。司牧处置柳贵君这是杀鸡给猴看,连同送来的这个哑巴宫侍,都是在给他使脸色。

    太君后嘟囔,“先皇还在时我便不赞同让牧儿参政,好好一男子,在后宫里享受着他姐姐的庇护多好。以牧儿的身份地位,这天底下的好女儿还不是随他选,可至于闹到今天只能嫁个庶女。”

    但凡司牧不参政,谭家嫡长女谭橙定然是驸马人选,哪里轮得到那个倔牛捡这么大的便宜。

    老奴听懂了,说到底太君后心底对于长皇子参政始终颇有微词,连带着觉得他昨日的做法都是为了长皇子好。

    老奴低头不敢多说,只安静地给太君后打扇。

    司牧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明黄朝服,显然刚从早朝下来,白净的小脸带着些倦怠跟不悦,像是被人惹的不高兴了,看起来格外孩子气,但又没人真敢拿他当孩子。

    他一早上险些闹得柳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不高兴。

    太君后虽然这么想,但在司牧抬脚进来时,身体还是诚实地站起来。

    他眼睛随着司牧走动而移动,两只手绞在身前,讪讪地问,“牧儿,可是早朝不顺?我都说了,这些家国大事交给你姐姐和那群大臣就是,咱们男子只负责舒舒服服的多好。”

    司牧坐在主位旁边,宫侍熟练地端来茶水果子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司牧抬眸看了眼太君后,什么都没说,脸上甚至没多余表情,太君后嘴里没说完的话就戛然而止了。

    太君后摆手,“行行行,我不说,就知道你不爱听。”

    “父君说身体不适,可需要我叫御医过来?”司牧垂眸从果盘里拿了个脆桃。

    胭脂上前两步,本欲把桃子接过来替他把皮削了。毕竟长皇子平时连吃饭都懒得自己动勺子,何况他手心细碎伤口还没痊愈,掌控力道削桃子皮的时候说不定会扯的伤口疼。

    司牧却是摇头,自己伸手从旁边拿过精致漂亮的匕首,垂眸认真削起来。

    胭脂微微一顿,便懂了司牧此举的深意。

    “我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啊,我就是想你了。”太君后身体没有丝毫不适,他就是找个借口叫司牧过来。

    司牧不在时,太君后跟下人说话时语气还算强硬,可一见着司牧过来,太君后又有点底气不足。

    他坐在司牧旁边的主位上,斟酌着开口,“你送来的那个宫侍,我见着了。”

    提起这个,太君后就有点不高兴,“我那也是关心你,就让他跟我说说你的日常起居,你怎么、怎么就把他毒哑了呢?”

    司牧将桃子皮削的老长,薄薄一层垂在手边,但就是没断,“父君若是真的关心我,大可以像今日这般将我叫过来,何至于派个下人在我身边看着?”

    他抬脸看向太君后,眼睛弯了下,以最轻松寻常的语气说,“我跟皇姐关系好时,这宫侍许是只在意我的起居日常。父君,若是我跟皇姐有朝一日撕破脸皮,这宫侍在我身边,当真还只关心我的这些琐事?”

    太君后听完脸色一白,手指攥紧袖口,“你竟然这般想我?你是我儿子,我会害你?”

    司牧又低头削桃子,“您明知我想嫁的人是谭橙,可您为了皇姐,不还是对您最爱的儿子下了催·情·药?”

    平平静静的语气,没有半分抱怨跟不满,但听在太君后耳里却像是开过刃的刀子一样,往他心口扎。

    太君后不知是心虚愧疚还是急着解释,站起来说,“程平妤是自家人,你嫁给她有何不好?现在你皇姐给你赐婚,不是让你嫁进谭家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可至于将柳家打压到那种地步。”

    “牧儿,为什么非要参政,为什么要做这么辛苦的事情,”太君后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带着哽咽,“你就不能跟你皇姐像寻常姐弟一样吗,做什么争这份权?”

    司牧垂眸,手一顿,匕首下那层薄薄的桃子皮终究是断了。

    “您让我放权,那您说后宫权力给谁好?是给耳根子软的您,还是给没头脑的吴氏?”司牧接着断口继续削,“您是不是私下觉得皇姐子嗣稀少,是我背后做了手脚?”

    太君后眸光闪烁,连连摇头,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爹怎么会这么想你。”

    “父君,若是我想下手,桉桉便不会长这么大。”司牧握着匕首,抬头看太君后,“至于前朝,权力交给皇姐一次就够了,没有第二次。”

    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痛,司牧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神再承受一次。

    “母皇呕心沥血治理的江山,我要帮她守住,甚至扩大。”

    听司牧搬出先皇,太君后忍不住说,“但你皇姐才是女人,才是大司江山的正统,你将来总是要还政的。”

    “江山重在社稷,重在朝堂,重在百姓,从来都不是重在女男之别,”司牧漂亮黝黑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太君后,“您跟母皇比,眼界着实不够宽阔。但凡您懂母皇的半分用心,便做不出昨天那事。”

    太君后被亲儿子说在脸上,面色灰败着往后退了两步,“你还是记恨我,我都是为……”

    司牧缓慢摇头,“我个人的贞洁跟大司的存亡相比,无足轻重。我不记恨您,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牧儿。”太君后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其实都是为了这个家,从没想过要将自己这个儿子如何。他可能只是方法错了,但真的没有坏心。

    司牧却是直接打断他的话。

    “父君,皇陵那边的行宫我已经派人前去打扫了,您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去那边休养一些时日。”

    司牧将桃子放下,掏出巾帕擦拭匕首上的桃汁,声音轻轻,“母皇应该也想您了。”

    太君后微微一顿,随后才反应过来司牧说的是什么。他脸色一沉,刚才满心的难受愧疚被冲散,红着眼眶,“我不去。”

    司牧这是要将他从宫里赶出去,太君后岂能接受。

    “父君若是不想亲眼看着我举兵逼宫,还是出去住的好。”司牧匕首擦的锃亮,光泽随着他手指转动,轻轻晃在他白瓷般冷白的脸上。

    “您不在,我与皇姐许能太平相处一阵,您若在,我只要想到您偏心皇姐便忍不住想举兵攻城。”司牧将匕首往旁边小几上一掷,动静吓了太君后一跳,“您说可怎么办呢?”

    司芸虽然是皇上,是正统,是天女,可大司所有的兵权军力都在司牧手里握着,这便是先皇给他的底牌。

    男子参政,从来都不能服众,为了让大家都听话,先皇临终前当着谭太傅跟几位老臣的面,把兵符交给了司牧。

    近到皇宫禁军,远到边疆战士,都由司牧调动。换句话说,司牧要不是怕百姓慌乱民心动荡,完全可以早上起兵,晌午前就能把司芸拿下,都不耽误他吃中午饭。

    司芸当然可以鱼死网破去尝试用皇权号令军队,可这个前提是皇权独一无二。如今司牧跟司芸都掌权,那将士跟禁军只听兵符号令。

    司牧拿起削完皮的桃子,起身走到太君后面前,将桃子递给他,声音放软,“父君,出去住吧。”

    前朝事情已经够多,他不想再因后宫诸事分神。太君后离开,柳氏被关,后宫翻不出半点水花。

    太君后听完却是气的不轻,胸膛剧烈起伏,红着眼睛瞪向司牧,满腔的话想说又不能说,生怕刺激了他。

    太君后看也不看递到面前的桃子,眼泪掉下来,像是失望极了,“好,我走!”

    他越过司牧直接往后殿去,准备收拾东西今天就离开。

    太君后一走,前殿只剩下司牧,安静地站在殿内,垂眸看着手里削好的桃子。

    你看,他还是偏向他女儿,依旧从心底不相信他。

    亲情间的争斗,从来都是这般没有输赢。司牧将太君后送至宫外,按理说是他赢了,能松了口气,可心底却闷闷堵堵的,半分都不畅快。

    “胭脂,你看我削的多漂亮,”司牧轻声说,“母皇还在时,她跟父君最爱看我削桃子了。”

    这是司牧为数不多能拿来哄人的技巧,但太君后看都没看便走了。

    胭脂往前走几步站在司牧身后,柔声说,“殿下,那您自己尝尝呢?”

    “没胃口。”司牧看着桃子,小脸沮丧,“我现在肯定尝不出味道,分不清它是甜的还是苦的。”

    司牧正要将桃子搁下,就见谭太傅带着谭柚过来了。

    司芸早朝结束后便约了民间水墨画大师,正在养心殿商讨作画技巧,见谭太傅跟谭柚过来谢恩,勉强敷衍应付了事,随意几句话就打发她们来后宫。

    谭柚见完皇上后始终拧紧眉头,一脸不赞同。

    谭太傅歪头看她脸色,笑着问,“好孩子,后悔这门婚事了?”

    谭柚摇头,“我只是觉得为君者,应当以社稷为重。”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才是对的。

    早朝结束,皇上并没有去御书房处理政事,也没接见有事的大臣,反而拿起了毛笔挽着袖子要作画。

    谭太傅沉吟片刻,同谭柚说,“祖母不干扰你的看法,你且再看看再听听。”

    说话间到了太君后这儿,祖孙两人没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

    谭太傅跟谭柚本来想站在殿外等下人通禀,谁知一抬头就瞧见司牧过来了。

    谭太傅笑呵呵看他,“殿下。”

    她故作糊涂,探头左右看,“嗳?太君后呢?”

    司牧眉眼弯弯,两只手背在身后,抬脚往谭柚身边走,并肩站在她身旁,“父君正在收拾东西说要出宫散心,太傅不如进去劝劝?”

    司牧年龄是不大,十六岁的少年,刚才手藏在身后从台阶上连蹦带跳走下来的时候,俏皮的像是娇养在后院里的小公子,满脸的鬼马机灵不谙世事。

    可他身穿明黄朝服,一开口,便是试探。

    老太太可不上这个当,她甩着袖子哼了一声,“那我可得去跟太君后好好说说,看他能不能把我一同捎带上。”

    谭太傅说完就上了台阶。太君后可不会主动出宫,估计是被逼无奈,谭太傅面上轻松心里沉重,总觉得司牧稳了后宫后,往前朝的手会越伸越长。

    本来说好一起来谢恩的,现在谭太傅进去了,只剩谭柚跟司牧站在外面。

    谭柚微微顿了下,侧身看司牧,“殿下身体可好些?”

    司牧脸色还是白,没太多血色,眉眼间也有些倦怠。谭柚捻了捻袖筒,忽然觉得时常带着糖也不是坏事。

    “还是要养着,一日三碗药,半口都不能少。”司牧叹气的同时肩膀往下垂,像是苦恼无奈极了。

    谭柚笑,“良药苦口利于病。”

    许是司牧扁着下唇的表情过于可怜,她又补了半句,“好了便不用吃了。”

    “谭翰林说的是,我都记下了。”司牧探头朝殿里看,见太傅属实已经走远,司牧当着谭柚的面,变戏法一样,突然将手从背后拿出来,变出一颗削好的桃子递到她面前,“呐。”

    司牧眉眼弯弯,“作为昨天的报酬。”

    他问谭柚,“吃吗?我刚削好的。”

    谭柚一愣,垂眸看着司牧手里的桃子,跟他掌心裹着的纱布。

    他是真的白,拇指跟中指努力张开,捏着桃子两端,尽量不让自己还裹着纱布的手心碰到果肉,可跟桃子比起来,司牧的手比桃子颜色还要粉白好看。

    谭柚接过脆桃,“谢殿下。”

    谭柚知道这桃子不是司牧特意削给她的,她抬眸看向殿内,随后收回目光,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脆桃。

    但是他手还伤着,裹着纱布都要亲手削的桃子,若是没人吃,心里该多难受。

    司牧攥着巾帕,期待地看着谭柚,轻声问,“甜不甜?”

    不甜,只有水分甜味不足。

    谭柚面不改色,昧着良心,“甜。”

    司牧瞬间开心起来,“那我再给你削一个?”

    谭柚,“……”

    倒也不用。

    她沉默的过于直白,司牧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谭柚侧眸看他,眼睫缓慢垂下,心说虽然不甜,但也不算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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