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浓小声提醒裴寂安:“别忘了咱们两个大儿子还在楼上。”
裴寂安:“……”还没老到把孩子忘了那个份上。
裴寂安带着陆浓上了二楼, 一上楼就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仔细一听是戏曲, 陆浓本听不懂在唱什么, 但恰好唱词唱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裴寂安也驻足听了半晌:“是梅先生的《游园惊梦》。”
“挺好, 带着弟弟接受一下艺术熏陶, 咱们小铮出息了。”陆浓夸裴铮,心里想的却是等回家也要听收音机,怎么忘了这个时代名家辈出, 能最近距离和大神的作品接触。
裴寂安低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敲敲裴铮的门, 门里立马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过了很久裴铮才过来开门。
陆浓狐疑看他,“你搞什么要这么久?弟弟呢?”
裴铮挠挠头发,望天望地就是不看陆浓和裴寂安。
这时候崽崽吧嗒吧嗒跑过来一把抱住陆浓, “妈妈……弟弟漂漂!”
陆浓定睛一看, 霎时虎躯一震, 只见顾小淮身穿小拖地花裙子, 头上扎着两个朝天小啾啾, 哪吒头, 脸上涂脂抹粉,血盆大口,脸颊两团红胭脂像猴屁股一样, 额头还点着一颗大红眉心痣, 怎一个“美”字了得。
“……”人才啊。
陆浓幽幽地说:“弟弟是用来玩的, 好玩吧?”
“还行……啊呸, 不是,当然不是,别冤枉我,是顾小淮自己抱着小素姐的照片流口水好看,我才给他打扮的,你看他多开心。”裴铮极力辩解,诡计多端的后妈,差点被套进去。
陆浓不搭理他,复杂地看向裴寂安,“你是不是早有预料?”
裴寂安轻“呵”一声,裴铮听到老父亲带着磁性的嗓音,吓得麻溜抱起顾小淮说:“我这就带他去洗干净……”
“先回家吧。”裴寂安制止了裴铮的动作。
“啊?不吃饭了?”裴铮不明所以,瞧瞧亲爹又对陆浓挤眉弄眼。
裴寂安抱过崽崽,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废什么话,走吧。”
下了楼,裴寂安跟大嫂打了个招呼,“大嫂,我们先走了。”
“哎,好,路上慢点,改天约个时间咱们重聚一下,你大哥知道你现在娶了妻子一定很开心。”
冯小圆真心实意替裴寂安开心,她嫁到裴家的时候,除了丈夫,只有裴寂安一个人对他伸出过援助之手,她记得清清楚楚。
冯小圆和丈夫裴景行是自由恋爱,她本是地主家的童养媳,地主家的儿子年幼身亡,冯小圆就成了他们家的伺候丫鬟,三天两头被毒打,她不堪受辱趁那家人不注意跑了。
没跑几天,全华国解放,地主被打倒,冯小圆这样的妇女也得到了读书识字的机会,她像海绵一样渴望学习努力吸收知识,在某次部队组织的为老百姓扫盲的读书会上,她和丈夫相遇了。
裴景行是个很好的人,像他的名字一样“景行行止,高山仰止”,君子如玉,品行端正而光明磊落。
他不曾嫌弃过冯小圆的出身,也不会看不上她没有文化,认认真真教授每一个想要学习的人,对待所有人都耐心仔细。
冯小圆去的次数最多,但始终不敢像别人一样私下请教裴景行,她只敢把他教的每一个字认认真真记下来,记在本子上,记在心里。
有一天,当她在为一个繁琐的字苦恼之时,一只手接过她的笔,为她一笔一画把字分开。
“看懂了吗?”他说。
古有一字之诗,她与丈夫一字定情。
后来他们恋爱结婚,裴景行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他,知道父母不喜欢她,带着她从家里彻底搬了出来。
回忆起过去,冯小圆既甜蜜又感慨,如果说裴寂安的冷漠是一种看透人心而呈现出的隔膜感,那么裴家其他人对冯小圆的冷漠就是来自人性中的自私。
裴父裴母给裴景行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对象,自然看不上出身低的冯小圆,裴明霞觉得她配不上她大哥,在裴母的默许下处处为难冯小圆。
就像为了控制冷漠难驯的裴寂安,裴父裴母给他安排了从小长在他们身边的沈以梅。
冯小圆一度觉得,裴家老两口最开始是想控制她的丈夫裴景行,娶了她代表裴景行脱离他们的控制,所以他们惊慌愤怒,迁怒于她。
冯小圆嘲讽地想,如果不是替去世的丈夫尽孝,她早就不回这个家了,谁愿意每年回来忍受裴家人将她当成老妈子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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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裴家后,裴铮跟在亲爹身后哪壶不开提哪壶:“爸,不在爷爷奶奶家吃饭吗?我妈都走了啊……”
陆浓寻思着,她刚到裴家的时候,裴铮挺会看人眼色啊,人也机灵,在他亲爹面前一向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才几天而已,就变得这么憨了?
是因为作业太少还是跑的圈太少?
崽崽一开始乖乖巧巧窝在他的大佬继父怀中不敢造次,过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没有危险性,伸出两只小手手抱住继父的脖子,学他哥说话:“叭,不……叽里咕噜,走?”
裴寂安一怔,抱稳了他:“嗯。”
陆浓虽然被这父子情深的一幕感动,但实在不忍心看顾小淮那个猴屁股脸蛋,她扭过脸,太辣眼睛了……
裴铮见没人搭理他,又起了幺蛾子,“难得放假,回家呆着多没意思,咱么回家接上吴姥姥出去玩吧?我老早就想去…… ”
他倒一副平安喜乐的样子,浑不知事。
裴寂安侧过头看向身旁的陆浓:“要去吗?”
一听说能出去玩,陆浓当即眨巴眨巴眼睛,迅速点头,“好呀好呀。”
裴寂安被她眼馋的表情萌到,始终绷紧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一只手盖上她的眼神。
回了家,吴妈听到院外汽车的声音,连忙出门看,“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吃完晚饭再回来吗?”
陆浓圈住吴妈,一边搂着她望屋里走一边兴奋地说:“情况有变,干妈,咱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吴妈:“……”??
裴铮也兴冲冲走到吴妈另一侧:“往北走,吴姥姥多带点厚衣服。”
裴寂安抱着崽崽慢悠悠走在最后。
回到房间,陆浓想带的东西太多,往北走北面太干燥,要带最起码三种类型化妆品雪花膏,补水的、防晒的、修复的,还有洗发露;要带洗漱用品、漂亮衣服和取暖衣服、小内内、鞋子、帽子、雨伞;路上吃的小零食;常用的药品……
东西倒是收拾出来,却堆了一地,陆浓胡乱塞进行李箱,最后行李箱被塞爆,外面还剩好多。
要是吴妈在这里一定会念叨,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恁邋遢。
这会儿吴妈不在,裴寂安看她的眼神也不逞多让。
陆浓尴尬一笑,人谁还没有点小缺点?
她长得已经这么好看了,要是再事事完美,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裴寂安不徐不急挽起袖子,接替过陆浓的位置,将行李箱打开,一样样整理好重新放进去。
整理到小内内的时候,陆浓不脸红,但她觉得作为保守的六十年代人应该会脸红,她偷偷觑了一眼裴寂安,这人脸上表情比她还稳……
切,果然是老色批。
陆浓撇撇嘴,拿过裴寂安的大墨镜戴在脸上,遮了半张脸。
等两人提着行李箱来到楼下的时候,裴铮已经等的非常不耐烦,时不时看看手表。
见到陆浓从楼上走下来一把捞起正在追小白的崽崽,语重心长对他说:“女人真是麻烦,以后千万离女人远一点。”
陆浓:“……呵呵。”有本事日后当着你老婆的面说来听听?
“小白怎么办?”陆浓问。
“放心,我早就打电话给蒋聿,让他来把狗子抱回去养两天,应该快到了。”
裴铮选蒋聿也是有讲究的,张开平一家老小都靠张叔叔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连人都未必养得精细更何况是狗,不合适;沈既明的妈对动物毛发过敏,他们家也不合适;只有蒋聿家,蒋聿这个人心细如发,蒋聿妈妈又有爱心,小白在蒋聿家过得不会比自家差。
说曹操曹操就到,蒋聿偷摸在门口朝裴铮打了个呼哨,愣是不敢进门。
“……”裴铮无语,抱起小白狗走出门:“你干啥呢?”
“啧,”蒋聿从裴铮怀里一把搂过小白狗,“你现在得瑟了,不怕你爸不怕你后妈了?我怕,行了吧?”
“行了,替我向裴叔叔陆浓姐吴姥姥和小顾淮问好,我就不进去了,你忙着吧。”说完举起小白狗rua了又rua,一脸痴汉模样走远。
裴铮:“……”是我重新认识兄弟的一天。
把行李都搬上车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出发。
陆浓感慨,想不到回到六十年代也能来一回自驾游。
越往北走草木越多,此时刚刚进入秋季,金黄色的落叶和斑驳的草丛交相辉映,成片盛开的野花,翩跹起舞的群蝶,草丛里偶尔蹿出一只小动物,又飞速消失。
傍晚他们停在了一处农场旁,裴寂安报了姓名,看场子的男人给谁打了个电话后,连忙放行,还和裴寂安套了好一阵近乎。
进了农场,在宽道上又开了一会儿,迎面开来一辆……拖拉机。
裴寂安扯了下嘴,似乎想笑,把车停到了路边,和拖拉机上跳下来的人聊了一会儿。
陆浓一直坐在车上,没听清他们到底说什么,不过那人似乎朝车里看了一眼,眼神戏谑。
过了片刻,裴寂安上车,没管拖拉机,一溜烟把拖拉机甩在屁股后面。
大概跑了十几分钟,吉普车终于停在一处小木屋旁,裴寂安拔下车钥匙说:“下车吧,今晚在这休息。”
小木屋门前是一条涓涓细流,清澈流淌,木屋后面是一片白桦树林,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整片林子,落日的余晖洒在落叶上,带着点忧郁沉静,美的像一幅画。
陆浓被这样极富冲击感的景色震住了。
“好你个裴寂安,说好跟在拖拉机屁股后面等我带着你进来,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扬了我一嘴巴灰,怎么着显摆你四个轱辘的比我这三个轱辘跑得快?”
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人骂骂咧咧从拖拉机上跳下来。
“哟,这就是弟妹吧,我是老王,是这小子的老班长,五五年退伍的。”老王班长说话间被陆浓震住,转头对裴寂安说,“不得了啊,你这是娶了个神仙回来吧?”
陆浓笑笑,假装自己被夸的不好意思。
裴铮刚好抱着崽崽从后座下来,刚巧看到陆浓羞涩一笑,浑身冒鸡皮疙瘩,小声问崽崽:“你妈没事吧?”
“这是……裴铮和你小儿子?”
裴寂安没有否认。
“王叔好。”裴铮笑嘻嘻和老王班长打招呼,他显然认识老王班长。
老王班长仔细打量着裴铮的眉眼说,“好小子,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你八岁第一次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儿,长得真精神,就是比你爸年轻时候差点。”
他用手比划到自己的腰,又瞧了瞧顾淮,“这个小的长得倒是好,我看着随娘,别说你们夫妻俩一个赛一个好看,生下的孩子都漂亮……”
裴寂安看着顾淮若有所思。
大概是老战友拜访令老王班长太兴奋,一直拉着裴寂安聊往事,最后还要带他他去喝酒,裴寂安不忍心拒绝,吩咐裴铮把行李收拾到屋子里,告诉陆浓屋里的东西都能用后,就跟着老班长走了。
裴寂安一走,裴铮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把行李收拾到小木屋里后,抄起木屋墙上挂的枪就往林子里跑。
“……”
陆浓也想出去浪,她眼馋那片漂亮的白桦林,但到底人性未曾泯灭,没那么丧心病狂,按下好奇心先和吴妈一起收拾起屋子。
小木屋里应该是常有人住的,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落灰,炉子上还烧着水,水汽时不时顶开铁皮壶盖,发出“噗噗”的声音。
虽是木屋,内里家具吃食也一应俱全,窗边就是炕,炕上卷着铺盖,炕边架着一口大锅和烧水用的炉子和铁皮壶,米面粮食和蔬菜码在小桌子上。
炕不小,宽长,五个大汉都能睡下,睡他们一家五口绰绰有余。
陆浓帮着干妈做了饭,小顾淮经过一路颠簸早就困顿不已,吴妈喂他吃了点东西,吃着东西期间顾淮就困到睡过去,陆浓把他抱到炕上,让他躺平睡。
收拾好屋子,做好饭,哄完孩子睡觉……终于有时间出去浪啦。
陆浓开心走出小屋,用手捧起一汪溪水喝了一口,甘甜清冽,可口极了。
陆浓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一样,在溪边玩了好一会儿,随后走进心心念念的走进白桦林,踩上金黄色的落叶,脚下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走了一阵后,陆浓竟然在两棵树之间发现了吊床,也不知道是不是木屋的主人做的,可以说非常有闲情逸致了。
生活在这里人倒像是避世隐人。
陆浓也不往深处走了,她躺进吊床上,伸手遮住刺目的阳光,闭上眼睛晃晃悠悠,大脑放空。
一直到一道身影遮住了陆浓头顶的阳光,她才睁开眼睛,“你不是去陪老班长喝酒吗?”
裴寂安拉起陆浓,“他临时有事。”
陆浓“哦”了一声,跳下吊床,甩着裙摆转了个圈,因为知道要出门旅行,没人说三道四,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红裙子。
红色裙摆绽开在金黄色的落叶中,像林中开出一朵艳丽的花,红色的裙,雪白的肌肤,清澈的笑意,映入来人的眼,也是能够记住一辈子的画面吧。
“我跳舞给你看吧?”陆浓神秘一笑。
裴寂安将陆浓拉起,自己却坐到了吊床上,轻轻说,“好啊。”
陆浓伸出两只爪子,朝下比“耶”,然后面无表情跳起了……螃蟹舞。
裴寂安:“……”
跳完以后,陆浓一脸期待看着他说,“怎么样怎么样?”
这可是她穿越之前网上最火的舞,尤其是精髓全在脸上,划重点——面无表情。
裴寂安揉揉眉,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跳得美,只能说:“……嗯,很特别。”
“哈哈哈哈哈哈确实。”陆浓笑出鹅叫,有时候陆浓总想逗逗一本正经的裴寂安。
“好吧,舞跳完了,现在轮到你,你唱歌给我听吧。”
陆浓理所当然地说。
裴寂安无奈,知道她又在搞怪,倒没拒绝,而是问她,“唱什么?我只会唱军歌,你要听吗?”
陆浓想了想,“咱们现在在白桦林里,不如唱《白桦林》怎么样?”
《白桦林》作为苏联民歌,五十年代的时候传入中国,裴寂安应该会唱。
“好,”裴寂安清了清嗓子,“ОтчеготаквРоссииберёзы шумят……”
《白桦林》最开始传入中国的时候是没有中文谱词的,五六十年代读过书的人都是学着俄文长大的,几乎人人都能唱出一两句俄文歌曲,所以裴寂安长的也是俄文。
他的嗓音低沉,和着这首本就曲调低沉婉转的歌曲,一时之间竟让陆浓有点沉醉。
她一屁股坐到吊床上,坐在裴寂安身旁,跟着他一起哼唱起曲调。
唱完《白桦树》,应陆浓的强烈要求,裴寂安又接连唱了《莫斯科的郊外静悄悄》和《山楂树》,直到裴铮抱着枪从他们身边悄悄路过,裴寂安闭嘴时,陆浓还有点意犹未尽。
?等等,裴铮抱着枪路过……
“你干什么去了?”陆浓像背后灵一样阴恻恻地喊住裴铮,对于裴铮自己出去玩不带他们的恶劣行为,陆浓万分痛心,并决定不能轻易放过这小子。
裴铮:“……”不是说好和老头子谈情说爱吗?怎么还能注意到他!?
不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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