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真是个很残酷的过程, 等迪克渐渐从那种委屈的情绪里面下头,他就陡然意识到自己干了多丢人的事。
他丢人丢到脖子都要烧红,说真的, 布鲁斯缝得他很疼, 但他现在神情飘忽, 也就是幸好什么都看不见,不然年长者那种平静却有点微妙的眼神, 能让他应激到炸毛。
而且这要不要算他们和好了?
迪克觉得他还没原谅布鲁斯把他当成小宠物一样随意对待, 罗宾的问题他真的很难就那样算了, 不过黑暗中疼痛被无限度放大,而布鲁斯身上的气息又把他变得很软弱。
导致他很想再去耍赖讨个拥抱。
一来二去,他实在做不到继续和布鲁斯僵持,根据之前的经验, 不管多少次, 他都是先输的那个, 指望布鲁斯低头纯粹是天方夜谭——倒不是说蝙蝠侠是个死不认错的性格, 只是如果在他逻辑内判断为对, 他就能化身一个纯粹理性的混蛋。
所以迪克不确定布鲁斯到底对他有什么安排。
只是如今他惨成这样,学校和实习那边都得请假, 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还得请护工帮他处后续换药,光是罗列之后积压的事就足够头疼。
这时候他又听见布鲁斯问他:“你在想什么。”
迪克想也没想地:“想我这样怎么回布鲁德海文。”
话音刚落, 他便感觉正在擦拭伤口表面的棉球顿了顿, 随后又继续处理起来, 他又听见布鲁斯淡淡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没解决?”
迪克看不见, 只知道布鲁斯的手依旧很稳, 他犹豫了一下:“没什么事。”
但在蝙蝠洞冷色调的灯光下, 年长者表情平淡, 眼里却涌动着暗流。
布鲁斯重新换了一块药棉,处理起迪克腰间的伤口,为了以防他乱动,便用一只手固定住腰椎的位置。
迪克猝不及防被碰触,他敏感地悄悄往后缩了缩,又觉得这样给照顾他的人多添麻烦,又抖抖索索地往布鲁斯手里送。
只是他们好久没这样亲密,迪克不由地绷紧了身体肌肉。
而布鲁斯似乎没发现他这些敏感心思,迪克僵了一会又再度放松,却听布鲁斯又问:“为什么急着过去?”
迪克沉默了几秒,有点困惑地:“我想回去养伤,加上我所有东西都在那边,除了布鲁德海文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总不能去折腾克拉克——噢。”
布鲁斯握着镊子的手,又顿了顿,才将那把小镊子丢回盘子。
他不是第一次为迪克处理伤口,却是第一次帮夜翼处理伤口。
他是在将迪克从蝙蝠车里抱出来那会,才发现他的知更鸟已经不是小小一只。
迪克比以前瘦了点,成年后他不再那样经常回来庄园,只是有规律地回来见见杰森和阿尔弗雷德——迪克在躲他,布鲁斯对此很是清楚。
只是如今凝视着年轻人的漂亮眉眼,和他暗淡无光的浅蓝色眼眸,他才感觉胃部有什么东西在下沉,一直坠入深渊。
布鲁斯从没想过,也许他有可能会失去理查德格雷森。
伴随着皮肤上略微加重的力道,迪克蓦地明白了:“你是说我可以在韦恩庄园呆着?”
“谢谢你。”他不自在地偏了下头,让额前的发丝再垂落点,试图将眼睛遮一些,虽然大概率用处不大,这才开口:“其实我……我一直在习惯这个,毕竟这么多年的习惯很难改掉,但你不用把我当成什么责任。”
布鲁斯很想问他在习惯什么,但他依旧只是克制地坐在那里,等着迪克继续组织语言。
“如果我一直呆在孤儿院,肯定不是如今这样。”迪克说:“你救了我,救过我很多很多次,我的一切成就都因为你,所以我肯心甘情愿地对你好,但我没要求你非付出点什么,或者要你表现出对我的在意,真的不用。”
迪克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有点无所适从,他伸手在前面摸了摸,碰到布鲁斯的手臂,又慢慢用额头抵着他的腕骨,这才低声说:“我知道当我成年之后我们就再没有关系——现在我也不再是罗宾,所以我还赖着你纯粹是在无理取闹。”
他有点艰涩地请求:“所以我得要点时间习惯。”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没法把布鲁斯定义成一个熟人,也没法简单定义成朋友。
离开哥谭后他依旧在收集黑暗骑士的剪报,从小周边到花边新闻,其实迪克远不如他表现得那样洒脱。
他害怕发现布鲁斯松了口气,终于卸下了什么负担。
他也怕布鲁斯身边再也没有他的位置,成年之后他再回韦恩庄园便显得没那么天经地义,他自然不会厚着脸皮要布鲁斯重办那纸收养文件——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特别是当他发现曾经属于自己的制服,被布鲁斯给了杰森。
蝙蝠侠和新罗宾,旧的那个就可以随随便便打发走,他光是想想有一天布鲁斯也许某一天叫他滚出去,那种场景仅存于想象中就已经让他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
没人觉得理查德格雷森会处理不好他的人际关系,但迪克清楚知道他在布鲁斯面前从来没赢过,更可悲的是他还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提前做预案。
总是做好最坏打算,这还是布鲁斯教他的。
“习惯什么?”
布鲁斯看着迪克恨不得把脸埋在他手里不再起来,失血过多导致他现在体温偏低,随后他听见年轻人哑着嗓子,不自然而又有点低声下气地说:“习惯我不能再回这儿了。”
蝙蝠洞里面温度并不高,特别是迪克也就搭了张薄毯,他只想像小时候那样猫进布鲁斯的软床再挤进去分享被窝。
布鲁斯没说话,迪克想——失明也挺好,至少现在他不用面对布鲁斯的回应,只是幻想男人深蓝色双眼可能透露出责备和生硬,他便尴尬得想从布鲁斯眼前蒸发。
“我抱你回楼上。”
迪克冷不丁听见毫不相干的东西,茫然地抬起眼,布鲁斯看着年轻人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迪克越来越怕他发火,但又总和他冷战。
如今冷战结束,迪克便更慌里慌张的,像极了被主人扔掉过一回的流浪猫。
以前的蝙蝠洞全是迪克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充斥着知更鸟蹩脚的玩笑和打趣,他并没有养成整洁的习惯,随手乱扔东西,又喜欢到处乱窜。
所以布鲁斯夜巡回来,不得不跟在后面,从披风捡到鸟形镖,再无奈地给他收好。
你当然可以在任何时间回来——布鲁斯差点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最后他还是将那些解释保留起来,某一刻他货真价实地困惑着,他真的把小孩逼到了这个地步?
而且迪克哪里像是做好了准备,如果他眼睛还正常,布鲁斯挺想直接把他提溜到镜子前面。
说那话的时候年轻人的蓝眼睛空空茫茫,满是心碎,肢体语言和微表情就差喵呜喵呜地乞求不要把他丢掉。
但也只有一瞬,布鲁斯就又冷静下来。
迪克要的他的确给不了,除了这个,其余的要什么都行,但只要他不回应那份情感,他对迪克越好,小孩就越想跑,到最后布鲁斯也感觉厌倦。
迪克配合地搂住布鲁斯的脖颈,又用手指攀住他的肩膀:“阿尔弗雷德在哪?他是不是去给我拿轮椅?”
遍体鳞伤的知更鸟终于懂得什么叫乖,布鲁斯阴郁着脸,任由迪克试探着想要将前事翻篇,现在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神情又什么时候伤透了小孩的心。
“他去查猫头鹰法庭的资料,你该不会以为这事就算完?”布鲁斯一提起这事又尖锐讥讽起来:“还是你觉得我照顾不好你?”
“你会留下来?”迪克全然没在意布鲁斯的臭脾气,软乎乎的微笑重新回到他脸上,语气是克制不住地惊喜:“接下来几天你都会在庄园陪我?”
布鲁斯没理他,只是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几分钟以后迪克有点懵,他摸了摸枕头,不确定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睡?”
这是布鲁斯的卧室。
之前心底暗戳戳的念头突然被满足,他一时间有点惶恐,搞不懂布鲁斯接下来又要怎么对他。
布鲁斯:“汇报情况。”
听着布鲁斯漠然且冷淡的声线,迪克反而松了口气,他躺在枕头上侧过脸,又听见布鲁斯在拉窗帘:“猫头鹰法庭似乎是突然找上我,之前有只去布鲁德海文的利爪给我留了讯息。”
“讯息?”
身旁的床垫突然一沉,迪克犹犹豫豫地朝旁边挨了挨,让对方温热的体温透过睡衣布料传过来:“灰色之子。”
布鲁斯随手拨了拨迪克压在脸颊下的黑发,之前处理伤口让冷汗黏住了这些柔软的发丝,他默默把灰色之子这个关键词记在脑海。
之后迪克说的那些他就没再听了,都是些他早就知道的内容,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听什么见鬼的汇报。
年轻人说着说着,就像只讨要抚摸的猫一样,彻底挨了过来,没过多久迪克的嗓音就渐渐飘忽,反应也越来越迟钝,他早就累得只靠意志力强撑。
快要睡着之前,他决定遵循自己心意,把自己塞进布鲁斯怀里。
很漂亮——即使是伤痕累累也依旧漂亮,精致的下颌线,浓长的眼睫,偏偏他又那样需要你,需要到几乎是依赖的地步。
布鲁斯有点微妙地挑起眉,绕过对方伤处,微微收紧手臂。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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