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德海文, 迪克的小公寓。
迪克进门后恍惚了一瞬,第一反应是走错门,为此他特意抬头看了看门牌号。
提姆很诧异于迪克出去一趟的变化, 虽然这只蓝鸟依旧疲倦得仿佛只想沉入睡梦之中,可还是比出门前好了点,就像他终于发现了点什么盼头, 或者解决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发生了什么?”提姆问。
迪克一个激灵。
他终于从震惊的状态脱离出来:“有个追查很久的案子被人直接告知了谜底, 再过几个小时, 我直接去把他挂起来就行,这样一来能少死很多人,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也同样想问这个问题, 罗斯呢?”
房子和回来前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是罗斯不见了, 正如她不请自来一样,她的离开也依旧神出鬼没, 迪克本以为罗斯会和提姆吵架, 并且做好了回来哄猫的准备。
谁知道他只在沙发角落挖出一只团起来,裹着被子煮咖啡的惬意小鸟,还只露着毛茸茸的脑袋。
除此之外,公寓里的摆设突然杂乱。
非常杂乱。
……有点抬举提姆了,杂乱不足以形容这种像养了只拆家狗狗的状态。
迪克也不知道提姆是怎么做到的, 仅仅靠着把他的东西摆放出来, 就能达到如此效果, 活像被过于活泼的猫挠了一遍,暴风过境。
临走之前, 他给两个小孩切的三明治消失了一大半, 剩余的一小块面包留在盘子里, 托盘里还有一杯白水, 可餐盘没有老老实实地摆放在茶几,而是放在了沙发旁的地板上。
沙发套子被蹭得歪歪斜斜,耷拉下一个角,提姆之前换掉的T恤被他踢到了沙发另一端。
拖鞋胡乱甩在沙发底下。
接着就是东一本西一本,或是翻开、或是半翻开、或者倒扣着的书——统统混乱地掉在沙发旁的地上。
这场面非常诡谲,凭心而论,提姆的东西并不多,但他愣是制造出了一种台风过境的场面,而台风眼本人矜持而又自信地端坐起来,侧着脸盯着你。
神情无辜至极,举止也特别纯良。
“她走了。”提姆轻松地说:“罗斯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过分,认为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打扰你。虽然我觉得这只是个借口,简单来说,她突然不太能面对你,所以逃跑了。”
迪克:“?”
他怎么不知道罗斯是那么会讲道理的人。
“为了防止你回家之后还不能好好休息,我知道睡不够是什么滋味,这时候总得有人得挺身而出。”
提姆更加矜持地收起一点下颌:“我和她聊了聊,让她体会到了人生的真谛——不要打扰一个缺觉的人。”
迪克:“……”
提姆在他眼里的形象,突然从柔弱狸花变成了一种……薮猫?看着很可爱却其实超凶,还不知不觉地能清场占据地盘,自己也能好好养活自己。
迪克突然感觉提姆这只猫不是上门碰瓷,而是想养他。
猫总觉得自己才是养别人的那个,算了,迪克抱着牛皮纸袋换上拖鞋,里面都是给提姆买的日用品,他本来打算拿出来,现在还是免了。
迪克默默地沙发角落捡起T恤,折了折,又任劳任怨地把书摞成一堆,提姆窝在被窝里观察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忙不迭地往被子外面挣,动作太过激又绊倒自己。
在身体砸到地面前一秒,迪克伸手捞住了他。
提姆缓缓睁开眼睛,超小声:“……抱歉我本来打算在你回来之前收拾干净,但我为了修好你短路的咖啡机忘了时间,我知道我把东西弄得很乱,但我平时真的会收拾好。”
沉默了几秒。
“我还会把饭做到可以吃的地步。”提姆超骄傲地补充。
一边说着,他躺在迪克怀里,举起胳膊,替对方调整了下领带,略一端详,又不满意地解开,手指动了动,重新打了个完美且漂亮的结。
然后露出了“快夸我”的表情。
迪克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没戳破小孩:“噢。”
他依稀有种回到十多年前的感觉,提姆在一些微妙的地方和布鲁斯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妙,可能是家境都很富裕的缘故,导致他们在生活上都挺白痴。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很难说他和布鲁斯,到底是谁照顾谁更多些。
提姆如获至宝地捧着自己的咖啡,一边在书上勾勾画画,叭叭叭地:“等我再攒两周钱,应该就可以重新回学校补考,希望我的绩点不要太难看,我最近都要困死了。”
迪克从纸袋里取出牛奶,半是强硬半是哄骗地换走了提姆的咖啡,又在卧室翻找多余的被褥,提姆如果打算住在这,他就得在沙发凑合一段时间。
提姆看了几眼书,注意力就移到迪克的背影上。
这估计是这段时间以来,迪克第一次往家里添置东西,他暗暗思忖着。
说实话他不觉得迪克这种状态叫走出来,或者是好好生活,只能说他正在试图把生活安排成一种毫无异常的模样,杰森葬礼后的一段时间,他偷偷来布鲁德海文见过迪克。
他倒没看见一只形销骨立的蓝鸟,那时冬天还没过去,又正好是周日,他见到迪克从公寓里走出来,穿得很单薄,就套了件高领白色毛衣,散步到布鲁德海文中城的街道,找了处面对公园的长椅坐下了。
布鲁德海文和哥谭一样潮湿。
于是他就看着轻薄的雪花一点一点落到迪克身上,落在他肩膀上,掉在他头发上,气温很低,雪一时间没那么快化,远远望去他的头发变得灰白,提姆看了一会就进屋继续给老板帮忙,等他出来,迪克还坐在那。
提姆很好奇迪克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他发现迪克是在看公园里的人,会在大雪天有闲情逸致去公园的人,脸上基本都挂着笑,他坐到差不多中午,站起来,去路边的花店买了束矢车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只蓝鸟看着沉默了许多许多。
从杰森死后,一直到现在,夜翼始终没在公众视野消失过。
直到悲剧发生在提姆自己身上,他才渐渐的意识到,人和人面对创伤的处理机制都不同,有的人会去四处诉说他受到的伤害,寻求别人的安抚,有的人什么都能扛过去,但有的人,他更需要自己被别人需要,把他一个人踢到一边,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迪克是最后那种。
所以他再次看见迪克,无端感觉心脏被重重捏了一下,很长一段时间,包括他在内的哥谭人都没想过罗宾会离开蝙蝠侠,可之前迪克却告诉他。
“我和蝙蝠侠的关系没你想像的那样亲密。”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往上勾了勾,蓝眼睛却有着无法言说的忧郁。
提姆一下子就懂了。
提姆自己是个看得开的性格,自己经历过亲人离世,更加清楚这是什么滋味,于是他更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蝙蝠侠和夜翼都变成这样。
迪克才找出新床单,就发现提姆怔怔地凝视着他,嘴唇微微抿着,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视线甫一接触,这个不太会掩藏自己的小少爷又慌慌张张地往地上瞅。
“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迪克问。
“没。”提姆骨碌爬起来,套上拖鞋,凑到迪克身边,围观他取掉旧床单重新铺:“这是为我准备的?今晚我们一起睡?”
“我睡沙发。”迪克语气和缓地说:“明天我请假陪你去学校办手续,疗养院的费用我可以先替你付清,以后你再还我就好。”
“说不定得买张新床垫放地上。”迪克把枕头拍了拍:“沙发对我来说有点窄。”
提姆突然开口:“我们可不可以一起睡,我觉得这张床完全能容下两个人。”
他深知,如果他也说沙发不舒服,迪克肯定只会温和地告诉他,自己睡过更多糟糕的地方。
所以他注视着那双如布港海水般湛蓝的眼睛,颇为愧疚地撒了个谎。
“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提姆将他前一阵的困扰搬了出来:“我总以为我妈妈还活着,我还住在家里的大宅,但醒来之后周围都很陌生。”
他尴尬地用舌尖抵了下深处的牙齿:“……能不能陪我几天?”
迪克将夜灯的亮光调亮,又揉了揉提姆的脑袋:“好。”
他没准备让小孩像自己一样熬夜,他在提姆的年龄,每天都会被阿福和布鲁斯变着花样从蝙蝠洞赶回卧室,去学校还要带阿福制作的英式早餐,想不到没过几年,他居然站在了对面的角度,催着提姆赶紧洗漱。
睡前他又特地问了下小孩的习惯,提姆睡觉会完全关掉灯,所以他把窗帘拉严了些。
“我其实去过韦恩庄园。”一片黑暗中,提姆挨着他絮絮叨叨:“在找你回去做回罗宾之前,我本来是想自己去应聘罗宾的——可我按了很久门铃都没人理我,但我猜韦恩庄园肯定有摄像头,布鲁斯绝对知道我在找他。”
“他只是不想见我。”他苦恼地说。
提姆的瞳孔渐渐适应黑暗,迪克温柔的蓝眼睛透过一点微弱的月光,他想起自己很小时候看过的马戏表演,又想起趴在窗口,掠过的披风一角。
他突然觉得,也许他现在向迪克要什么,对方都会给。
“布鲁斯和你吵架了吗?”提姆睁大眼睛问,神情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你好像一直都很难过。”
迪克动作一顿,他没随意把这问题敷衍过去,反而慎重地想了想,微微笑了:“没什么,总能过去的。”
接着他被提姆拽着,无奈地讲了挺多以前的故事,一直等到提姆终于撑不住困意,呼吸渐渐轻柔缓长。
迪克停住声音,压住被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从外套里找出手机,顺着阳台的消防通道出去。
屏幕一闪一灭。
“晚上好,阿福,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以前我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信托基金,我想是到了用它的时候了。”
迪克轻声说:“除此之外,我还想拜托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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