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四岁的时候, 他被父母卖到安息孤儿院里,从此成了这里的一员。
从那以后,每一天都是噩梦。
首先是无止境般地狱噩梦的训练,如果完成不了的话, 就会饿肚子。饿肚子的话, 就完成不了训练,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除此之外,还有无处不在的勾心斗角, 身旁每一位孩子都是竞争对手,是将来竞争行刑者时要杀死的敌人, 在这里不可能交到朋友, 只要有一点点出格的事情就会招致互相举报, 栽赃陷害的结果。
最后, 就是身旁无处不在的危机。一旦被淘汰,等待他们的不会是自由, 而是更加可怖的处境。更别提那一颗颗每日必须服用的药物,强制性植入体内的精神污染源, 每个夜晚在梦境里响起的窃窃私语。
那是九岁的一天。
杰克早上起来后, 照例去完成自己的当日训练, 却不想训练到一半的时候,嬷嬷带着神父过来,说要带他去见一位大人物。
不管是不是去见大人物, 孩子们也是违抗不了命令的。
于是杰克就和他们一起, 穿过那条长长的, 逼仄阴暗的甬道, 来到了医务室内。
医务室里一切都是崭新的, 散发着光亮的, 和破旧的安息孤儿院一点也不一样,这样的光亮让杰克觉得不安极了。
“嬷嬷,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局促到不知道将手摆在哪里,心底满是恐慌。
或许是被卖到这里,曾经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缘故,杰克迟迟难以融入这个孤儿院,也难以适应剥皮教会为孩子们列出的训练项目。
“明明天分是这些年里孩子里最好的,却偏偏展示不出来。”
“这样的话,我们也很难和上头交代,很苦恼啊。”
穿着白大褂的生命基金会成员正在和孤儿院嬷嬷交涉,差不多了解完基本情况后,便干脆地转过身去,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架子旁开始动手调配药物。
紫色,蓝色,红色......一管管药物被推进注射器里,放在一旁待用。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生命基金会的专家才回过头来,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可以了,躺到手术台上来吧。”
他顿了一下,指挥神父:“去把窗户全部封好,待会动静可能有点大。真是的......这样的药物连我们会内都没考虑给九岁的孩子用过,这么好的身体数据,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哈哈哈哈哈,瞧您说的。能搜集到九岁孩子的实验数据,对您来说不正是一件梦寐以求的好事吗?我记得生命基金会的专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提交一份新的实验数据吧,这么宝贵的样品,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得到的哟。”
“说的倒也是。唉,生命基金会哪里都好,就是这种狂热的研究氛围,实在是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啊。”
就这样,年仅九岁的杰克被推上了手术台。
手术台冰冷,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剥去,只能睁大眼睛瞪着无影灯的位置,渗出滚烫的眼泪。
那些五颜六色的注射器一根接着一根没入他的身体。
神父着迷地抚摸着他的躯体:“瞧啊,小孩子的身体,蕴含着多少迷人的力量。”
再然后,杰克忘记了发生了什么。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站在一片血海里。
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而他手上正握着一把滴血的刀。
正前方,神父们打开训练室的门,惊叹道:“奇迹!这是多么奇迹的场景!九岁就成功觉醒了!”
在过去的无数次训练里,杰克都因为不敢杀任何活物,包括任意一只,而导致成绩极其落后,得不到相应的补助,次次被关小黑屋禁闭。
而这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竟然杀了......人?
杰克大脑眩晕,正想跪倒在地上,不断干呕,却听见脑袋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个声音和杰克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却更加冷淡别扭:“你先把眼泪擦掉,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异常。”
“你是谁?”年幼的杰克擦干净自己的眼泪,怯生生问道。
“你不用说出来,只需要在心里想,我听得见的。”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保护者,你可以叫我弟弟。我们是同一个人,但我却是为了保护你而诞生的。”
“所以那些不开心的,不高兴的事情,只需要告诉我就好了。”
“因为你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然后这句话,维持了好多好多年。
从此杰克不再需要上那些对他而言过分残忍的课。对手从动物猛兽换成生命基金会里人体实验失败的残次品,最后换成活生生的人。不管是什么,开膛手都能轻轻松松解决胜任。
他也顺利从吊车尾的成绩一路逆袭,在那个最后的屠戮场里争取到了五个活下来的名额,成为了剥皮教会的行刑者之一。
再后来,他成为了最强的行刑者,而这一切虽然让他感到畏惧,但只要有开膛手的陪伴,好像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他们就像彼此共生的光暗两面。
杰克也查询过不少资料。
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再施以部分诱因,有可能会分裂出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格。事实上,从性格来说,开膛手也的确和杰克属于正反两级。
“我不在乎呀,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他经常这么说着:“对了,脱离剥皮教会的话,我们以后就搬到偏远的地方一起住吧,像小时候我们的愿望一样,住在森林的房子里。”
杰克从来不会问开膛手为什么要脱离教会。
因为他知道,弟弟的决定,是不会出错的,都是为他好的。
“好。”
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他们彼此对着墙壁,开膛手闷声说道。
杰克猛然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间白色的病房,到处都是崭新的,垫在自己头下的枕头一片湿润,一看就是在噩梦里哭过。
杰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有了开膛手,所以那些噩梦都不再算噩梦,就连活着这件分外痛苦的事,也因为有了期待和挂念的人,变成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再说了,就算真的做了噩梦,开膛手也会及时把他叫醒。
“怎么回事,我竟然做噩梦了。”他嘟囔着揉了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弟弟,早上好。”
等到他站起来后,杰克才疑惑道:“弟弟?”
那个从来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送上早上好的人,今天却在他穿好鞋子后仍旧杳无音信。
没由来的,杰克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慌。
他闭上眼睛,想要去他们共同的小房子里看看开膛手还在不在,然而闭上眼睛却只有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就像......就像当初那个正常的,从未进行人格分裂的他一样。
孤单的,从未有人陪伴的他。
......
今天一大早,宗澜就起床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今天李君泽要走,他身为老板,说什么还是得送一下。当然了这个送仅限于目送小弟登上出租车,想要他送到机场那绝对不可能。
然后天还没亮,李君泽就做好了丰盛的早餐,并且将整个诊所里里外外再次打扫了一遍,顺带最后一次清理垃圾,将病历本上的信息放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了。
李君泽从赏金猎人网站里知道了不少这次联盟异变者大赛的内幕。除此之外,他还清楚西美联盟“洪水”灾厄和澳洲联盟“山火”灾厄复苏的部分真相。
这次他参与比赛,结果不外乎只有两个,一个就是世界毁灭,另一个就是侥幸成功。就算成功,以李君泽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他的能力很可能也会被用到极致,到时候也不外乎变成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流银机器。
这一辈子,李君泽的朋友不多,挂念的人也不多。
所以他可以安然背上背包去赴他残酷的命运。
“嗯,知道了,参加完比赛就早点回来吧。”
切班尼迪克蛋的时候,宗澜仿佛没听见电视里说本次联盟异变者比赛或许关乎世界存亡危机,而是淡淡地说。
李君泽收紧背包:“是。”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由得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如果真的能活着回来,辞去骑士团的事务也没什么不好。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安宁的时光了。
看着自己最信任的管家消失在路口,宗澜不由得叹了口气。
刚想打开聊天软件,找一下某位没良心的前男友,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穿着病号服的杰克冲了上来,身上全是冷汗。
“哈...哈......医生......”
看见他后,这位年轻的少年泪流满面,仿佛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医生,开膛手他不见了,他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开膛手曾经说过的话,宗澜心底难得升起些复杂滋味。
“他竟然没有把那些记忆还给你吗?”
一般来说人格分裂治疗好之后,属于另一个人格的记忆是会归还给主人格的。宗澜不知道开膛手是怎么做到的,但毫无疑问,他为了不让杰克接受那些血腥的记忆,知晓自己真正消失的原因,承担不必要的愧疚。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像一座埋葬了过去的坟墓,安静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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