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12

    艾子墨就这么死了。

    带着一切的谜团, 迷雾，还有他这个人身上连L都至今没有弄懂的东西，手上拿着那把曾经送给L的唐刀, 仿佛赎罪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L有些茫然。

    在他的潜意识里, 艾子墨这个人, 似乎生来就是不会死的。

    他其实很不愿承认。可对艾子墨, 他脑袋里的确没有“死”这个概念。在L的设想里，艾子墨会在他的复仇下痛苦地死去，为自己所作所为忏悔, 为没能挽救人类感到痛苦, 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眼前这样死去，这般突然, 这般轻易。

    太简单, 也太便宜他了。

    宗澜站在他身后, 久违地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凝视着那具棺椁, 感受着自己这两天逐渐有些隐约作痛的瞳孔, 忽然一言不发地唤出了该隐, 让该隐尝试着接入亚伯plus。

    果不其然，在接上的那个刹那, 亚伯plus主动向他发送了一条讯息。

    宗澜垂眸看了眼讯息，顿了许久，还是点亮眼睛, 学着L那样将自己的身体介于虚实之间，离开了艾子墨停灵的房间, 径直坐着电梯往最上层走去。

    今天的尖顶议会很安静。

    第一议长死后, 整个议会都进入缄默期。在这期间, 人们在议会里走路的速度都刻意放慢，来来往往不乏有人脸上带着真切的悲痛和难过。

    艾子墨死的太突然了。

    他出生于大灾厄之前，一手缔造了如今的世界局势，七大联盟三大异变者组织的诞生皆同他息息相关。对于经历过那段黑暗进化时期的很多老人和中年人心里，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救世主，有着极高的平民度。

    这样一个人，在不少人心中早已经脱胎于凡人的范畴。

    因为宗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修道会第一主教劫走，舆论的风向一时倾倒，不乏晚节不保等言论。可等艾子墨真真切切为清除超S级污染源捐躯后，人们仿佛又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人一样，赞美惋惜夸耀如同不要钱那般洒下，真切为其哀悼。

    有亚伯plus提供的权限，宗澜顺利地来到了最顶层。

    尖顶议会最顶层素来是供给第一议长办公的地方，下一届第一议长并未选出，这里自然而然空了下来。

    宗澜安静地走在这里。

    他没想到的是，艾子墨虽然死了，但并没有取消他在尖顶议会的权限，让他仍旧可以通过电梯抵达这里，并且开启办公室的大门。

    要知道，若是宗澜真的怀有异心，光第一议长办公室里面盛放的那些秘密文件，就足以要整个世界再抖三抖。

    “叮——”办公室大门悄无声息地划开。

    正蹲在办公桌上的S015直起身子，“你来了。”

    宗澜显然没料到这只养在艾子墨办公室，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有点肥的橘猫竟然能够口吐人言，登时面露惊愕。

    “不必如此紧张，我是特地留在这里，为等候你而来的。最后确认一遍......嗯，你的确是这个世界的宗澜，而非那位，去吧。”

    S015轻巧地跳下桌面。

    自从艾子墨过世后，它一改猫猫喜欢睡觉的习性，已经睁了三天眼睛，就是生怕错过宗澜。

    毕竟这是议长悍然赴死前，最后交代给它的事。

    “想必你也还记得，议长曾经同您说过的话，他将他的日记放在一个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打开的地方。”

    宗澜点了点头。他正是记得这件事，才会跑上来。

    S015让开身后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他去开保险箱。

    “既然你会说话，为什么议长不让你亲口告诉我呢？”

    S015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你知道的，谁都可能欺骗你，只有文字和确切时间留下来的东西，最真实也最有价值。”

    青年沉默着没有讲话。

    经过了至少三道程序锁，五道虹膜人脸指纹一系列采样，并且输入各种问题，这才终于弹开。

    四四方方的保险格内，正盛放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黑皮日记本。

    这本日记看起来很寻常，并没有多少特殊，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边缘已经泛白脱皮，应当是时常被人拿起来翻阅记录的缘故。

    “为什么议长让我来拿，他难道没有同......另一位宗澜说过吗？”

    宗澜轻轻拿出这本日记，回头问道：“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才是更应该清楚并且知晓真相的人吧。”

    “不，你错了。”S015摇头：“议长说，他已经没有脸去见那位孩子。”

    看来艾子墨已经猜出他当时对L做的事，造成了怎样的后果，才会拿着那把唐刀，悍然赴死。

    宗澜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第一页是一张相片，上面是年轻版的艾子墨和另一位黑发红眸的人。后者和他长得有六分相像，虽然宗澜从未见过，但他也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是宗厉久，嗯，姑且算是你的父亲。”S015道：“他是议长曾经的恋人，当然，只是曾经......大灾厄后，他们背道而驰，老死不相往来。”

    这段历史宗澜也是知道的。

    当年进化刚刚降临地球的时候，艾子墨和他的另外几位好伙伴一起，创造了大灾厄之后的新时代制度，宗厉久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后来这几位朋友销声匿迹，不再有他们的信息，只有艾子墨作为人类道标站到最后。

    因为有修道会的权限，所以宗澜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他们分崩离析，背道而驰，宗厉久创造了修道会，艾子墨坐镇尖顶议会。其他零星的几个朋友，也是追随宗厉久的更多，剩下零星几个则死在了污染源下。

    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在随后的几十年里，牢牢把控着世界的局势。一个占领着里世界，另一个则占领着表世界，沉默地向对方宣战。

    “当初的背道而驰，归根结底还是理念不同。”

    在很多年后，尘埃落定，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的办公室里，S015将这段尘封已久的过去娓娓道来：“那时候，他们一同挖掘出了尖顶石板。艾子墨在石板上看到了人类即将到来的灾难，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守护人类。而宗厉久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他从尖顶石板上得知了噩梦之主的存在，在梦中受到感召，成为狂信徒。”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三年前，修道会会长宗厉久公开向尖顶议会第一议长邀战，想要了结多年恩怨......议长答应了。”

    那个时候，修道会已经启动了灾厄复苏计划。

    艾子墨退无可退，却也不想杀害自己的恋人。

    S015：“很少有人知道，宗厉久是故意死在议长手中的。”

    因为宗厉久也清楚，虽然都是S级，但他和艾子墨之间的实力天差地别，不亚于S级污染源和超S级污染源的差距。

    只要艾子墨还活着一日，宗厉久就不可能召唤出噩梦之主。

    “他故意去死，不过是为了骗议长一个承诺，化作永远的刺。我以为，他会提出让噩梦之主降临的请求，因为那样的话，即使议长再悲痛，也绝对不可能同意。可宗厉久没有，他只说，让议长，好好照顾他的孩子。不仅如此，他还慷慨地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为议长做下预言，告诉他未来会出现一位弥赛亚，可以彻底消除灾厄。”

    以退为进。宗澜心中出现这几个字。

    不过寥寥数语，他已经猜出宗厉久是个怎样的人。冷血，野心，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许下这么一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愿望？甚至还帮艾子墨留下一个看起来十分光明的预言。

    “所以，问题出在我身上。”宗澜低声说道。

    “是的，没错，问题出在你身上。”S015叹了口气。

    但是它却没有继续就这件事说下去，“至于这件事，日记本上记着有，暂且先不提。我现在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情，整个世界上，应当只有四人知晓。你，我，议长，还有那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宗先生。”

    宗澜站直了身体。

    “在杀死宗厉久的那天，议长觉醒了一个新的天赋。想必你也猜到了，没错，的确是和时空有关的能力。”

    “你应当知道，平行空间法则。当议长动用这个能力后，他回到了过去，同时也跨越到了另一个平行空间。”

    ”S015笑笑：“每次当世界即将崩溃，毁灭的时候，议长就会使用自己的能力，跳跃平行宇宙，将时间轴调回三年前，他杀死宗厉久那天。”

    “据我所知......议长已经在这样孤独的平行时空里，踽踽独行，不断机械地重复了数十个平行世界。直到上一次，议长才找到了真正的弥赛亚，也就是你，宗澜。你给他带来了过去不曾有的希望。”

    “那是议长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S015回忆起上一回，艾子墨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次：“......那是我见过，议长最难过的时候。”

    “他说，你会恨他一辈子。”

    宗澜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站在走廊上，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日记本。

    渐渐地，搭在日记本上的指节开始泛白。

    里面珍藏着一份被销毁后，又被人用尖端技术强行复原的破碎档案。

    这份档案显示，宗厉久制造了一个完美的，用来容纳噩梦之主降临的人造容器，坚持人造人。因为想要收纳那位无上意志的降临，本身应该拥有收纳污染源的能力，所以换而言之，在噩梦之主降临之前，这个容器需要进化到足以收容地球上整整一半污染源的程度。

    容器的进化，实际上是为了更好的与噩梦之主进行同化。

    人们会将容器当做救世主，就连艾子墨也不例外。他们谁也不会知道，救世主最终将变成恐惧本身。

    最可怕的是......宗澜见到了艾子墨留下的批注。上面显示，这个容器诞生时取用的DNA样本，和艾子墨高达90%。

    换而言之，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艾子墨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基因的提供者。

    这便是宗厉久临死前留下的阴谋。

    即使艾子墨发现了宗澜容器的身份，也难以取舍。

    那个宗澜素未谋面的野心家，便是这般痛恨自己曾经的爱人。

    濒死时，他倒在艾子墨怀里，赤红色的眼眸里满是森然恶意，仿佛已经预见了不久之后，伟大邪神降临的未来。

    “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宗厉久笑着陷入永恒的沉眠：“你会怎么选择呢？艾子墨。”

    “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子和血脉，还是下不了这个手，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噩梦之主，达成我的夙愿？”

    “亲手杀了他吧，艾子墨。他死了，噩梦之主便不会再降临，世界会好好的，而你，将带着这份痛苦，苟延残喘，猪狗不如。”

    ——这个诚意满满的大礼，想必你会很喜欢吧。

    唯一可惜的是，无法亲眼得见这幕。

    诚然，宗厉久算得很好。

    可他却也没想到，艾子墨竟然会选择将L关进了S001。

    宗澜想起来了，S001背后是一片荒芜的空间。

    在那里，时间也停止流淌，意味着噩梦之主的同化无法再进行。而被放逐后......最后一个灾厄降临，平行世界毁灭，却也同L无关了。

    原来，不是忘了过去的记忆，而是根本没有记忆可言啊。

    他将日记本收起，长长呼出一口气。

    而现在，艾子墨已经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将选择权交予了你，宗澜。”

    S015低声道：“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对你们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在见到L出现的那一刻，议长的心理防线便崩溃了。他想到了死。”

    于是艾子墨放弃了拯救苍生，放弃了人类的未来，将这份无人知晓的日记本交付给了宗澜。

    没有人类会知道，曾经有一位无名英雄，曾在夹缝时空中独自经历数十次轮回时间，只为给人类博得一线生机。

    而现在，英雄愧对了太多人，也累了。

    世界毁灭与否，他不想再管了。

    可现在也只有唯一一条路摆在宗澜眼前。

    没有了全人类公投打开S001，他只能被迫等待噩梦之主降临。亦或者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