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后挂彩
初挽把陆守俨教的那些政治解题思路温习消化一遍,这么温习着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解题公式确实非常好。
比如他总结的那些答题句式,什么“体现了”“反映了”“符合了”还有什么树立什么什么方面意识,增强什么什么方面观念,这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旦用了这个句式,里面随便套点沾边的内容,判卷老师不细看,估计先被这正经的答题方式给蒙住了
她如果摸透了这个套路,岂不是无往而不利了
当下开始对着以前的题目按照这个套路来,先自己答题,之后看答案对答案改进,这么答来答去,发现自己的答题竟然和标准答案差别不大,一时信心倍增,感觉自己都可以去参加一个政治思想比武大赛了。
吃晚饭时候,初挽陪着冯鹭希一起过去老宅吃的,陆老爷子说起他刚才和初老太爷通了电话“我听着精气神挺好的,赶明儿你早点过来,也打个电话,现在他估计回去歇着了。”
初挽便问了问自己太爷爷的情况,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昨天才和太爷爷通过电话,听着老人家心情是不错。
托人关照着,陆老爷子这边惦记着,基本每天一个电话打到村支书那里,村支书存着巴结这边的心,没有不尽心的。
陆老爷子又问起初挽复习情况,初挽便看了陆守俨一眼,道“守俨帮我辅导了政治,我觉得比外面辅导班好一些,他还挺有水平的。”
这话一出,满场微妙地安静了一下,之后陆守俭笑道“守俨在这方面一直都不错。”
陆建静憋着笑,看看自己七叔,再看看初挽“挽挽有七叔辅导,研究生肯定能考上了”
初挽其实就是说了一句真话,不过说完后,她也觉得有哪里不对,抬眼看过去,就见陆守俨也正看向自己,那眼神带着些许笑意。
她脸上便慢慢有些红了。
刚才就是不知不觉说了,顺嘴夸了一下,没意识到,自己和他是未婚夫妻,马上要结婚了的,这种情况下,她很有些自卖自夸的意思。
陆老爷子也哈哈笑了“要实事求是嘛,挽挽这是实事求是,我们守俨确实能力强嘛”
冯鹭希也从旁边笑“所以我们守俨以后结婚了,可以枕边教妻了。”
陆守俨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微抿了下唇,低头吃饭。
初挽也闷不吭声,闷头吃。
周围人看这情景,越发觉得好笑,陆建昭从旁更是好奇,心想七叔竟然被自己未婚妻当众夸,感觉他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纳闷,着实看了好几眼,结果陆守俨感觉到了,凉凉的一个眼神过来,他赶紧低头,也假装认真吃饭。
陆老爷子越发笑呵呵的,顺嘴问起来“守俨,明天周日,你有什么安排带着挽挽去哪儿玩玩”
一时他叹息“现在搞对象,人家不是都得牵着手,去公园里玩玩,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你们年轻人叫什么来着叫什么罗曼来着”
旁边陆建昭小心地道“叫罗曼蒂克。”
陆老爷子“对对对,罗曼蒂克,这是你们的新词,我都记不住现在流行这个,咱们挽挽也不能缺,可惜你们婚期太紧了,这不马上要结婚了嘛,趁着还没结,守俨你赶紧给补上”
初挽忙道“陆爷爷,不用,我在家没事复习下挺好的。”
陆老爷子“也不能天天闷家里,这样效果也不好,要劳逸结合嘛,让他多陪陪你,出去散散心。”
陆守俨见此,便道“挽挽对逛公园估计也没兴趣,她对文物感兴趣,上次挽挽在北京饭店帮了忙,当时我和陈主任提了,回头想去文物商店内库看看,今天陈主任打电话,正好有一批文艺界以及政府官员的内部参观活动,会有讲解人员,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要不明天我陪她过去看看吧”
初挽听这话,倒是感兴趣。
陆老爷子听着,笑道“咱们挽挽就是有本事,上次北京饭店的事,上了北京日报,大家伙都知道了,那天开会,他们有人提起来,我还说,这是我好兄弟的孙女,我老脸上也挺有光”
他话说到这里,一顿,再次想起那不是他好兄弟而是长辈了,只能严肃地咳了声。
他很正经地环视过桌上的大家伙“人哪,只要有真本事,到了什么时候,别人都得高看一眼,所以你们平时都得踏实学习上进”
大家赶紧称是。
旁边乔秀君笑着说:“可不是么,说起来,最近建时也是长能耐了,他跟着人家学着看看那些稀缺的书,慢慢也上道了。”
陆老爷子:“什么稀缺书”
旁边乔秀珺正要细说,陆守信道“爸,也没什么,闹着玩吧。”
陆老爷子扫了陆建时一眼,微微皱眉,也就没再细问。
第二天,陆守俨一大早带着初挽过去了文物商店内库。
那负责接待的年轻同志姓吕,吕同志知道是上面主任嘱咐要招待的,对他们倒是热情得很,便让他们跟着政府和文艺界工作人员一起行动,他带着大家伙过去,介绍这里,介绍那里的。
这文物商店内库自然是宝物堆积如山,要知道北京是什么地界,元明清三代积累,多少古董老物都沉淀在这里,而自从解放后,那些老物件就不值钱了,用这一行里的人说“到了抱着金娃娃要饭的时候了”,不值钱后,又被当成了四旧,就这么一摞一摞地堆积着,这两年眼看着行情好一些了,但陈年旧物,就堆积在犄角旮旯的,谁顾得上看一眼呢。
说白了,这年头好东西太多了,根本没人要,十块八块就能买到康熙青花瓷。
初挽甚至看到一件青铜尊,就那么倒在角落里,堆积着陈年污渍不说,甚至仿佛还沾染了老鼠粑粑。
初挽觉得眼熟,她太爷爷以前给她讲古,曾经把毕生经历过印象深刻的大件都给她写画过。
她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件青铜尊应该是聂南圭爷爷收藏过的,据说当年在琉璃厂,太爷爷也曾有意,没争过聂南圭爷爷,就此归到了聂家。
没想到,恍惚四十多年过去,堆积在这里,埋汰成这样了。
这时候,那吕同志还在热情地大家讲解着,这一堆是什么文物,那一堆是什么文物,什么来历,又给大家看这东西怎么好,前来参观学习的大家伙都听得津津有味。
陆守俨见她一直关注这青铜尊,也看过去“这个怎么了”
初挽“我记得你带了笔记本”
陆守俨便从包中拿出来,是部队写思想政治用的皮夹子本,上面还夹了钢笔。
初挽便接过来“我先用用。”
这时候,初挽听到吕同志又在讲述一件乾隆官窑粉彩牡丹花瓶,那吕同志道“大家看,这是乾隆年间的粉彩,这粉彩花瓶胎骨细腻莹润,上面的牡丹花自瓶底蜿蜒绵亘往上,画风清雅细腻,浓笔淡抹间和那带了光晕的蓝圈搭配得体,可谓是乾隆年间精品”
众人看着粉彩牡丹花瓶,一个个也是赞叹不已,确实看着栩栩如生。
初挽盯着那花瓶看,却隐隐感觉不对,那胎润固然洁白匀称,不过到底欠了一些润。
这时候,就听得那吕同志道“这件花瓶是解放前大文物贩子冯彬的珍藏据说是他最心爱的几个物件之一”
大家一听,好奇,吕同志便趁机介绍了这冯彬的历史,他是如何如何在琉璃厂叱咤风云,如何将国内的文物倒卖到国外,又是如何给卢芹斋供货,偷盗了帝后礼佛图运到国外,解放后遭受到大家的谴责,被绳之以法,最后在五十年代病死在监狱里。
初挽听着,难免有些恍惚感慨,再看那乾隆粉彩花瓶,不免生了物是人非之感。
这时候,大家感慨一番,继续看下一个了,初挽便问起来,这件乾隆粉彩花瓶能不能上手,所谓上手,就是拿起来看看的意思。
吕同志“你手上仔细些。”
初挽也就拿起来,掂了掂分量,看了看落款,小心放下后,在自己笔记本上记了一番。
旁边一个戴眼镜穿中山装的老同志看她这样,笑了“年轻同志挺爱学习的,还记了笔记,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初挽“现在没什么工作,正打算参加考试。”
老同志“不错不错,好好听人家工作人员讲,我听着,人家讲的都是历史文化,这里面能学的多着呢”
初挽对老同志礼貌地笑笑“我看着有眼熟的,就记下来。”
那老同志没太听明白她意思,正好要看下一个了,也就没在意。
这么参观了大一圈,初挽笔记本上几乎记了整整一页,这时候吕同志的讲解也告一段落,他让各位同志自己看看,他自己坐在角落,拿着保温杯喝水。
初挽便将那页笔记撕下来,拿过去给吕同志看。
吕同志看到她记得满满的,也觉得不错,自己讲的话被这么重视,当然高兴,便笑着说“初同志,你倒是挺认真的。”
初挽却将那一页纸直接递给了吕同志“吕同志,这是我记录下来的清单,都是我看着存疑的,麻烦你帮忙请示下上面的专家,重新对这些进行鉴定吧。至于存疑原因,我上面都写了理由,如果你这方面申请鉴定有问题,可以先把这张纸拿给相关专家或者库房经理看,请他们参考下我记下来的这些。”
她这么一圈走过来,大概看到七八件鉴定有误的,有些是正品当做了民国高仿,作为教学演示器具,或者直接扔在角落里无人理会,比如那件沾了老鼠粑粑的青铜鼎,有些则是高仿后挂彩被当成了正品放在那里大夸特夸。
不过这倒也正常,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文物,堆积如山,专家也不一定有闲工夫把所有的都看一遍,反正堆那里也坏不了。
再厉害的专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一眼低一眼的都有可能,况且,这种鉴定很可能还掺杂了一些主观因素或者其它原因在里面,从而影响了他们的判断。
就是初挽,也不好说一定全都能看对,只能说她列下来的那七八件是她很有把握的。
吕同志一看,诧异了“初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初挽“你能做主的话,就把这个给你们经理看看。”
如果这件事惊动文物局上面领导,难免对他们工作业绩有些影响,初挽想着,在基层最小范围内解决问题,免得扩大影响。
吕同志大惑不解“这”
陆守俨从初挽开始记笔记,就猜到了,现在见这情景,也就道“吕同志,我对象家学渊源,鉴定文物还算有些经验,她记的这些笔记,应该有一定参考价值,你可以请经理写一个申请报告,把这一页纸给附过去,这样也不至于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上面怎么处理,由上面来做决定就是了。”
陆守俨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是那种丁是丁卯是卯的笃定感,倒是让吕同志一愣。
陆守俨见此,便又道“或者你把你们经理叫来也行,不然的话,我们直接找了更高的领导层面,那样,对你们开展工作更不利,是不是”
吕同志想起这是陈主任特意交待要好好招待的,虽然觉得怪异,不过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陆守俨说得有道理,如果有问题,肯定在他们这边解决,对方直接往上捅,那他们工作首先就失职了。
当下便笑着道“既然初同志这么说,那我把我们经理叫来,你们聊吧”
他只是负责介绍的,更不敢自作主张,便赶紧给库房经理打了一个电话,一时便道“你们等等,我们经理马上过来。”
这时候,那位戴眼镜老同志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溜达着过来看,好奇起来“小同志,你这记得到底是什么”
初挽也就解释道“有些觉得不太合适的,便写下来了。”
那老同志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一看之下,纳闷了“小同志,那件康熙粉彩大瓶,那个还能是假的”
前来参观的,到底是文艺工作者或者政府官员,不是文博体系的,并不太懂内行话。
初挽耐心解释道“这不是假的,这是后挂彩,后挂彩的意思是,本来是官窑正品素瓷,没什么花的,他们怕不值钱,卖不上价,便在上面后挂了彩,因为素瓷本身是正品,胎骨器型都没问题,只是挂彩是后面添的,如果挂彩的活做得好,不仔细看,就很容易着了道。”
但是带彩和不带彩的,自然价值差了很多。
他们几个这么说话,周围一群参观的,也陆续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便凑过来看初挽那笔记,见她用字迹娟秀,写了满满一笔记,记录着某某号文物是什么什么情况,当下诧异不已。
那戴眼镜老同志听着初挽一番话,沉吟道“我听说那冯彬是大文物贩子,眼力很好,他家里珍藏的,竟然是假的”
吕同志也忙道“对,这个故事我都讲了不少遍了,这是冯彬家里珍藏的,据说是冯彬最喜欢的几样物件他那眼力,不至于自己蒙自己吧,人家那是琉璃厂的大人物了”
初挽也就道“冯彬有一个师弟,叫王永清,那是民国后挂彩大家,这件康熙粉彩牡丹瓶,应该就是王永清的活,想来这位冯彬,也是存着这么一点情分在。”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
初家祖上是做瓷的,绘画、填彩、上釉和焙烧全都精通,技艺出神入化,做出的和官窑器不差分毫,色调色气一模一样,不知道让多少行家打了眼。
太爷爷早年间也做过,最有名的时候,做一件小瓷器要二三百银元,他给当时的几家古董商做,也给内务府做,不过做了什么活计都是绝对保密,不能向外泄露分毫的。
后来太爷爷就不干这一行,去做古董买卖了,做了古董买卖后,过去那些事绝口不再提了。毕竟是做古董买卖的,如果人家知道你原来是做后挂彩瓷器的,估计没人敢进你家门了。
不过太爷爷有几个弟子,冯彬那叛徒就不提了,另外一个就是王永清,那是得了太爷爷真传,专做后挂彩的。
王永清曾经做出几百件仿明清青花瓷和彩瓷,件件精妙绝伦,后世便是再顶尖的专家都很难鉴别,以至于后来初挽在顶尖拍卖会上,大英博物馆,甚至故宫博物馆里,都看到过王永清的作品。
当时的花旗银行案,王永清也跟着消失了,从此下落不明。
这时候,初挽望着这件王永清的作品,难免猜想,那个后来叛出师门的冯彬,是不是对昔日也曾有过挂怀,以至于解放后,依然将昔日师弟的作品仔细珍藏着,以至于让后来的文物局误把一件后挂彩当成正品,正经收藏保留着,还要讲解参观。
不过此时,初挽提起王永清的时候,大家全都一脸茫然,哪怕是文艺工作者,也并不知道王永清,更不知道冯彬还有这样的师弟。
吕同志更是懵,只好说“我们经理马上就过来了。”
这么说着话,那经理已经来了,经理姓洛,洛经理过来的时候,叼着烟“怎么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吕同志忙把这事说了一遍,那洛经理便斜眼打量了初挽好几眼,才笑着说“参观的客人是吧贵客是吧”
陆守俨见他这样,知道这人态度不是能说话的,便道“贵客谈不上,只是看到了,有些不合适的,想着提提意见。”
那洛经理便笑了“你们年纪轻轻的,见过几件瓷那么多专家都看过的,怎么,他们还没你眼力好,就非得让你看出来了这么好的眼力,跑这里干嘛,赶紧去捡漏呗”
初挽见此,淡声道“也没什么,那就先算了吧。”
这种内库,想捡漏都没得捡,她回头先把这清单往上捅捅得了,至于对他们造成什么后果,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
周围人面面相觑,全都好奇地看着初挽。
陆守俨也就道“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继续参观吧。”
说着,就要帮初挽把那页纸收起来,显然是不想搭理这洛经理了。
旁边那戴眼镜老同志却突然道“这位小同志,你说这件东西是王永清的作品”
初挽看向那老同志,他皱着眉头,背着手,一脸正经。
她也就到“是,王永清的。”
老同志“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初挽“这瓷器,活儿自然是出彩,但是却欠了润,且上手后,手感不对。”
具体一些细节,她当然不会当着外人这么提,提了就是砸自家招牌,这些东西是不会轻易给外人说透的。
她继续解释道“王永清做过几百件后挂彩,其中不乏精品,但是这一件,我怀疑是他早期作品,做得没他后期润,遇到大行家,还是能看出来。”
如果真的天衣无缝,她也就不说什么了,让这么一件瓷器继续混在这里,说不定哪天还能去故宫博物馆见见世面。
但这件,确实各方面欠了点,早晚被人看出来。
旁边那洛经理听这话,嗤笑一声,别过脸去,却是显然不屑的样子。
戴眼镜老同志见此,背着手,肃起脸道“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文艺工作鉴定,我虽然不懂,但是我听说即便是大行家,也是一眼高一眼低,也有看漏的时候,年轻同志既然提出来了,且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就要重视,你觉得她说得不对,行,那你说说,王永清是谁,是干嘛的王永清和冯彬是什么关系”
那洛经理顿时哑口无言,看着那老头,倒是衣着朴素,丝毫不出奇的样子。
但对方那派头,那说话的口味,太领导了,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来路。
当下拼命想着,今天来的客人,听说只是普通工作人员,没听说什么大人物吧
那戴眼镜老同志道“我们做事情,永远记得要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身为文物公司库房经理,却连别人说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一口否认凭着你是库房经理吗”
那洛经理脸上的笑顿时没了,他有些僵硬地看着那老同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被这老同志的气势镇住了,这话风,这气势,怎么看怎么不是普通人物。
旁边已经不少人围观,这时候,就有人小声说“这不是王部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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