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一天的江嘉鱼不知不觉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做着美梦呢, 被一股大力推醒。
林五娘推江嘉鱼“别睡了,别睡了,耿舅婆在大门口闹事”
迷迷瞪瞪的江嘉鱼瞬间清醒,一把撩开车帘往外看。
许久不见的耿丘氏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惨白色孝衣, 怀抱一块簇新灵位牌站在侯府大门前。
看清楚耿丘氏面容的江嘉鱼心头发凉, 原本有小两百斤胖的人此刻看上去竟然暴瘦至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赘着,眼窝深陷, 布满血丝的眼珠鼓凸,形状极为可怖。
“当年你们孤儿寡母没了活路, 是我阿翁是我们耿家收留了你们, 才让你们母子苟活于世,不然你们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割了多少回, 岂能有现在封侯拜将的风光林扬你给我出来,我耿家的独孙死在你们林家,我们耿家断子绝孙了,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倘若阿翁在天有灵, 知道耿家最后一条血脉断在你们林家人手里, 他一定会后悔救了你们母子阿翁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林扬,你对得起阿翁的救命之恩吗你晚上睡得着吗你有没有梦见阿翁林扬, 你给我滚出来出来”
枯瘦如柴的耿丘氏尖声咆哮,状若疯癫。
这条街上两侧住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倒不至于没眼色地跑到林家门前来围观,可那门墙背后绝对少不了竖起来的耳朵。
江嘉鱼和林五娘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苦笑,林家又得出一回风头了。
林五娘压低了声音道“她要是这样五不时地来闹一闹,咱家就真的别做人了。”
江嘉鱼嘴唇微微抿紧, 闹不长。据古梅树听来的消息,耿丘氏离开林家后,起先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被大理寺安置着。案情了结之后,耿丘氏为防止林家下黑手搬进了位于闹市的客栈,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报复林家,然而没等她付诸行动,她就得了急症。耿丘氏怀疑是临川侯的动的手脚,事实上就是临川侯动的手,任由耿丘氏发疯和灭耿丘氏口之间,临川侯选择了后者。
因此换了好几个郎中,耿丘氏病情都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连床都下不了。今天居然能下床,只不过她面庞黄中泛出青黑,双唇毫无血色,透出一股死气,搞不好就是回光返照。
临川侯带着一脸沉重,缓缓走出来。
耿丘氏面容瞬间变得阴狠,滔天恨意在她脸上翻滚,她冲了过去,却被门房拦住。
被拦在台阶下的耿丘氏高举乌黑灵位牌“我的松儿死了,他死了”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灵位牌上。
“松儿,松儿”耿丘氏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抹上面的血迹,却是越抹越脏,整个灵位牌都变得鲜血淋漓。耿丘氏惨嚎一声,紧紧抱着灵位牌嚎啕大哭,“松儿,祖母不是故意的,祖母不是故意的”
大恸之下,耿丘氏又喷出两口鲜血,一时之间,灵位牌,她身上以及台阶上到处都血迹斑驳。耿丘氏浑若未觉,满心满眼都是被血污了的灵位牌,她牢牢抱着灵位牌跪坐在台阶上不断擦拭。
临川侯目光微不可见地闪了闪,露出悲哀之色“润松之死,实属意外,我也十分心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知你心中有恨,之前种种都是为了以泄心头之恨,我能理解。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沉湎于痛苦之中,润松在天有灵难以安息。”
“你还有脸提松儿” 耿丘氏青筋暴跳,五官扭曲,“就是你,就是你们林家人杀了他,你们林家忘恩负义绝了我们耿家的后”
“耿家没有绝后”临川侯铿锵有声。
暴跳如雷的耿丘氏愣了愣。
临川侯郑重承诺“二娘和润松的婚事照旧,待她进门之后,我会在耿氏族人中为润松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过继给润松当嗣子,延续耿氏香火。”
江嘉鱼倒抽一口凉气,林二娘嫁到耿家,林家的名声起码能捡起一半。可嫁给死人的林二娘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蛋了,作为牌坊,她休想改嫁。这老头子为了利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饶是一直都被临川侯偏爱的林五娘这会儿都有些心底发寒,林二娘嫁给活着的耿润松,两人互相折磨,她拍手称快。可把林二娘嫁给已经死掉的耿润松,且耿丘氏明显恨林家入骨,估摸着对林二娘的祖孙之情也有限,林五娘一时怜悯,又一时齿寒。
耿丘氏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动了动,嘶声“你此话当真”
临川侯正色“若有虚言,便叫我死无全尸。”
耿丘氏垂头凝视耿润松的灵位牌良久“青天白日,那么多人都听着,想来你不敢出尔反尔,不过我要你与我击掌为盟,缔结阴婚,过继子嗣。”她神情一戾,眼底涌出嗜血的渴望,“不然你们林家抄家夺爵,断子绝孙”
临川侯毫不犹豫“好。”
耿丘氏抱着灵位牌走向临川侯,举出手掌。
望着平静的耿丘氏,临川侯莫名想起林伯远毫无预兆袭击大耿氏那一幕,杀机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数十年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徒然唤醒他的戒备,就见耿丘氏拿着灵位牌捅来,那灵位牌竟然被动了手脚,顶端赫然弹出一把匕首。
临川侯心头一凛,骇然用手格挡,匕首直直贯穿他的手掌。
一击不成,耿丘氏还要再来,却已经失去先机,她被反应过来的林家护卫一脚踢下台阶。
滚下台阶的耿丘氏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她抱着染血的灵位牌放声大哭“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松儿,松儿你为什么不保佑祖母,让祖母杀了林扬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为你报仇。”
这一番变故实属把江嘉鱼看懵了,还以为过继子嗣安抚了耿丘氏,没想到她只是为了麻痹临川侯取得近身刺杀的机会。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耿丘氏嘴里涌出来,让人怀疑她身体的血是不是已经吐尽。她恶狠狠瞪着手掌鲜血直流的临川侯“祸害遗千年,你这个祸害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松儿”
临川侯草草用手帕包住手掌,失血泛白的脸上都是复杂“你又何必”
“呸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想用过继打发我,他们姓耿却非我的血脉,我要他们有何用,我只要我的松儿”耿丘氏伸出青筋毕露鸡爪一样的手,爬向临川侯,“你告诉我,是谁,到底是谁害死了松儿,是谁”
“那是意外”临川侯其实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府里藏着这么个人,令他心头难安。
“我不信”耿丘氏声嘶力竭,她艰难地喘息着,身体不住颤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蓄力量,竟然跪坐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高举灵位牌重重刺向自己腹部,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喊出的声音尖锐又高亢“林氏忘恩负义,断我耿氏血脉,逼我不得不自戕讨公道,老天爷,你要还我公道”
落下最后一个字,她的身体颓然栽倒。
或远或近,听在耳里的人骨寒毛栗,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阻止不及的临川侯脸皮重重一抽,这个疯子人之将死还要狠狠阴林家一把,早知如此,他就该下手更狠一点,绝不会给她死前反扑的机会。
林五娘惊叫一声,跌回车厢内。
江嘉鱼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回沁梅院的路上,脚底下跟踩着棉花似的。饶是经历过观景楼血案,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耿丘氏自戕那血腥一幕冲击到。
报仇不成,不惜利用自己的命报复一把。耿家这群女人,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也不手软,都是神经病。
心有余悸的江嘉鱼坐在椅子上缓神,连院子里古梅树和猎鹰的认亲都没注意,等她缓过神来,猎鹰已经和古梅树宛如久别重逢的老友。
猎鹰站在猫屋上啁这窝不错,以后我就住这陪着美人儿了。
浪了一天终于回来的狸花猫竟见有鸟妄想霸占他的地盘,当场炸了毛,就算天冷之后他挪到屋内睡觉已经不睡这个猫屋,可他的东西永远都是他的。
喵从老子的地盘滚下去
猎鹰歪了歪头啁现在它是老娘的地盘了
狸花猫二话不说就是冲上来干。
猎鹰飞起来,得意洋洋啁你抓不着,你抓不着,嘎嘎嘎嘎嘎嘎,愚蠢的四脚兽
狸花猫喵两脚怪,你有本事下来
猎鹰啁四脚兽,你有本事上来
狸花猫喵你下来
猎鹰啁你上来
古梅树别吵吵了,吵得老夫脑壳疼。
脑袋嗡嗡嗡叫的江嘉鱼正想出声附议,就见吵得不可开交的狸花猫和猎鹰不约而同调转脑袋看向古梅树。
古梅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预感成真。
狸花猫一爪子挠树干喵闭嘴吧你
猎鹰一翅膀扇树枝啁闭嘴吧你
江嘉鱼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嘴慢了一步。
古梅树那你们继续吵。
狸花猫又一爪子挠树干喵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猎鹰又一翅膀扇树枝啁老娘凭什么要听你的
古梅树
这一刻,江嘉鱼感应到了古梅树的心声,那就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不禁心生怜爱,随着一个个小伙伴的加入,她这老伙计在食物链上的位置越来越低,好惨一妖精。
火爆妹子猎鹰的到来,使得江嘉鱼的沁梅院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时不时就鹰飞猫跳树自闭。
没几天,差不多整个侯府都知道江嘉鱼捡到的那只猎鹰和之前不请自来的狸花猫八字相冲,五不时吵起来,吵着吵着打一架,打着打着挠挠院子里那那棵古梅树。
耿丘氏自杀留下的阴影瞬间被一猫一鹰取代,真的好吵啊,耳朵都要聋了。这么幼稚的游戏,他们为什么就不腻呢又被吵到出门躲清静的江嘉鱼无语问苍天。
“太婆,太婆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死人,太婆,你们要是逼我嫁人,我就去死,我真的会去死,你们拿我的尸体和耿润松去成亲吧。”林二娘闯进静心堂又哭又求。
林老夫人眼底滑落两行泪,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陪了她五十年的侄女惨死在她眼前,连一场葬礼都没有。侄孙女被关在庄子里,生死不知。娘家唯一的血脉不明不白断在林家,而侄媳妇丘氏竟然以那种决绝惨烈的方式在林家大门前自杀。
巨大的后悔淹没了林老夫人,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该同意让大耿氏进门,娘家人就不会在尝到甜头之后,一次比一次的过分,以至于闹成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
“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嫁进耿家。”临川侯淡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把戏做全套,让林二娘在热丧内出嫁。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的承诺,即便耿丘氏已死,他也得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多多少少能挽回下名声。
思及名声,临川侯心里沉甸甸,忘恩负义这个罪名,外人就算不尽信也会忌惮分,首当其冲便是儿孙的婚嫁。这一回,他竟然在耿丘氏这个无知村妇的阴沟里翻了船。
林二娘豁然转身,又恐又怒地望着临川侯,眼泪滚滚而下,她死死拉着林老夫人的手“太婆,我不嫁,我不要嫁一个死人就算要嫁,为什么一定得是我,我可是嫡女,让娘嫁,让七娘嫁,她们是庶出,就该她们嫁过去”
林老夫人嘴角剧烈颤抖。
临川侯走近“送二姑娘回屋。”
“你们别碰我”林二娘歇斯底里推开试图抓她的婢女,“我不嫁,我,我这就去死给你们看去,反正我死也不会嫁”
林二娘埋头冲了出去。
林老夫人着急抖动手脚“呜呜呜呜呜。”
临川侯放缓了声音,似安慰“阿娘放心,二娘舍不得去死,她吓唬人罢了。嫁到耿家对她而言其实不算坏事,她亲娘那种名声,她自己那模样那脾性,但凡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娶她。肯娶她的都是居心叵测之辈,她如此蠢钝,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远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过更好,再养两个孩子,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了。孩子的教养和前途也不用她操心,我会安排妥当。她以后这日子,论舒心,诸姐妹里当数她最舒心。”
这些道理,临川侯并非没向林二娘说过,可林二娘要是听得进去,也就不是林二娘了。
气冲冲离开的林二娘一边隐晦骂着临川侯,一边横冲直撞,下人老远的看见她,立马躲开,免得被迁怒。
蹲在花坛前看花的林七娘见到林二娘,吓得呆愣当场。
林二娘眼神一恶,大步走过去,心情不好就拿庶出的林娘林七娘撒气,已经成为刻在林二娘骨子里的习惯。
林七娘如同见天敌,扭头就跑。
林二娘勃然大怒,曾几何时,林七娘居然也学会了反抗,反了反了“你给我站住,你再跑一步试试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七娘跑得更快了,只她终究还是被林二娘在湖边追上。追得气喘吁吁的林二娘怒上加怒,一巴掌扇过去“跑啊你再跑啊”
不曾想这一巴掌落了个空,失去着力点的林二娘脚下一个踉跄栽进湖里,还把身前的林七娘一起带了进去。
这一片湖堤是人工开凿,没有浅坡,两个人一掉进去,瞬间被湖水没过了顶。求生的本能之下,林二娘死死按着林七娘想往上冒头。林七娘也在本能地挣扎,不知不觉,两人离岸边越来越远。
岸上林二娘的婢女白露吓得魂不附体,想下水救主又不敢,只能拼了命地高声疾呼“快来人,二姑娘七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水中的林二娘毫无章法地扑腾着,身体不断沉浮,而林七娘被她按在下面,水面被林二娘搅得一团乱,白露看不太清情况,完全不知道林七娘还有没有动静。她身上阵阵发冷,七姑娘不会已经淹死了吧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可没了夫人和侯夫人撑腰,就连老夫人都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利落,可没人再护着姑娘。
“快来人啊,七姑娘要淹死了”
白露心急如焚,见林二娘猛地往下沉,骇得浑身发软“姑娘,姑娘”
此时此刻林二娘整个人都吓软了,水下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脚在用力往下拖。
“咕咚,咕咚,咕咚。”
大口大口的水呛进肺部,空气越来越稀少,缺氧使得林二娘眼前阵阵发黑,手脚越来越软,她五指成爪,无意识地做着攀爬的动作,动作渐渐变得迟钝。
躲清静的江嘉鱼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习武的桔梗耳朵更尖,骤然变色“是二姑娘和七姑娘落水了。”
“你们赶紧去看看。”江嘉鱼忙道,第一反应是不是林二娘欺负林七娘。前两个月不就有一次,林二娘想打林四娘,结果自己掉进湖里。
桔梗和忍冬飞奔过去,就见几个闻声赶来的婆子已经下水救人。待江嘉鱼赶到,林二娘和林七娘已经被救上岸。
林二娘腹胀如鼓,一个婆子手法娴熟地按了几下,哇得一声,林二娘开始往外吐水。
林七娘情况略好一些,她自己往外吐了几口水,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格外的单薄怯弱。
深秋的上午,天已经转凉,还刮着不小的风,裹着披风出门的江嘉鱼解开披风盖在林七娘身上。
林七娘身体僵了僵,抬头看了一眼江嘉鱼,又飞快低了头,声音低如蚊呐还带着颤抖“谢,谢谢表姐。”
江嘉鱼没回应,她有点懵,她刚刚好像在林七娘肩胛处看见了一块有两枚铜钱那么大白色,像是久不见天光的苍白,与周遭发黄暗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带来强烈视觉冲击。
“有鬼,有鬼啊”林二娘牙齿切切发出刺耳碰撞声,瞳孔剧烈收缩,声音破碎不堪,“水鬼,是水鬼它抓住了我的脚,拖我下水,水鬼要害我”
“姑娘别自个儿吓自己,哪来的水鬼,是水草。”白露解开缠绕在林二娘脚踝上的水草递过去,“应该是水草缠住了您。”
“不是水草,是手,是一只手,我看见了是,是耿润松”林二娘惊骇欲绝盯着湖面,手脚并用着后逃,“就是耿润松,他想拉我去地府跟他成亲,他想害死我,让我给他当鬼新娘”
破了音的尖叫陡地戛然而止,林二娘剧烈抖了两下,一股热流冲出裤裆。
在场众人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达天灵盖,阴森寒意遍布全身。
披风下抱着膝盖蜷缩成团的林七娘抖如糠筛,嘴角却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渐渐翘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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