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娘又被禁了足, 不然临川侯真怕这个蠢东西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到时候外头又得传出林家逼死孙女的流言蜚语。
林七娘眉间凝起一抹冷意,如此一来, 自己便没了动手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没了替嫁的机会。
嫁到耿家于自己而言实在算得上一个很好的选择。
耿家上无长辈,唯有四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姑娘, 她进了门便是长嫂, 可当家作主,这是自由。
为了名声,临川侯肯定会陪上丰厚的嫁妆,这是钱财。
世道混乱, 这是机会。
她还有美貌,耿家人把持后宅,她年幼力薄不能自保时, 是灾难。可现在,这是利器。
离开林家到了外面, 她就有了报仇的无限可能。
她的仇人太多, 还身居高位, 想只凭内宅手段报仇无异于天方夜谭。溺杀一个耿润松,都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成功,稍有一点意外就会功败垂成甚至赔上自己。就像林二娘这次,几个婆子便轻易坏了她的计划。
这种手段可一不可再,不然绝对会引来怀疑。她无权无势,一点怀疑哪怕没有真凭实据都足以要了她的命。
“姑娘,郡君的披风已经干了。”香草捧着江嘉鱼昨天留下的披风卖乖,这两天绝对是她六年以来最勤快也是最累的两天。
林七娘目光落在那件湖绿色的披风上,又想起那个破绽, 不知道江嘉鱼主仆有没有发现,又有没有因此进一步怀疑林二娘险些溺死与她有关。
从最坏的情况考虑,江嘉鱼怀疑并告诉了临川侯,临川侯会观察她甚至审问她,总不至于审都不审就杀了她,不直接杀了她,她就能靠着这张脸挣得生机。
一个一无是处毫无作用的孙女,临川侯不在乎
一个容貌出众又不蠢笨的孙女,临川侯会在乎。
在没有耿润松这个意外之前,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在雪姨娘病故之后露出真容。她无权无势,唯一的势便是这张脸。
阿姨说,女子征服男子,便拥有了男子的权势。她的悲剧便在于征服的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男子。
小时候,学得满身是伤时,她总会想,为什么要学这些劳什子东西来征服男人进而拥有权势,为什么不直接征服权势
长大后渐渐明白阿姨只会征服男人,所以只会这样教她。阿姨活得如此失败,她的经验可参考不可尽信。
女子征服男子,是拥有了男子的权势,可当被男子抛弃后,便也失去了男子的权势。一如阿姨,被林叔政抛弃之后,她便沦为小耿氏刀下鱼肉。
她觉得,女子征服男子后,应当再征服男子的权势,这样女子才能真正拥有权势,从此悲欢生死掌于自己之手。
至于怎么征服男子的权势,阿姨没教过,她不得而知,她在想办法知道。
林七娘不无遗憾,嫁到耿家,她就有了最大的自主权,可以想方设法摸索如何征服权势,可以自由选择哪个男人的权势。而留在林家,林家可为助力,也可为阻力。
“那去还给表姐吧。” 林七娘站起来,准备亲自走一趟,毕竟她可是卑微怯弱的庶女。
林七娘带着披风,香草抱着一盆菊花过来时,江嘉鱼正在书房里研究狸花猫从外面带回来的几株药草。
听闻林七娘来了,江嘉鱼便道“请七姑娘进来。”
进门后,林七娘局促地捏了捏衣袖“我来还表姐的披风,已经洗晒过,我,我没什么东西好谢表姐的,就拿了一盆菊花,表姐别嫌弃。”
“怎么会,这菊花你养得真好,比我院子里的都好。”江嘉鱼笑着拨弄了下花瓣,她最近在研究那些花花草草,便问,“你到底是怎么养的”
林七娘腼腆地笑了笑“也没怎么特意,就是要多松土。”
“表妹难得过来,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 江嘉鱼邀请,“顺道教教我怎么养花。”
林七娘犹豫了下,柔顺地点了点头,随着江嘉鱼进入书房。
桔梗忍冬送上牛乳茶并一堆瓜果点心,亲眼目睹林七娘这些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正满腔怜爱。
便是江嘉鱼连那旺盛的好奇心都压制了,无意再窥探林七娘的样貌,寻找扮丑藏拙的痕迹,这样会有种以别人痛苦取乐的罪恶感,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
林七娘细声细语说着自己的养花经验,一边不动声色观察江嘉鱼,见她并无细究忌惮之色,逐渐放心。暴露容貌无所谓,耿家人已经失势,她也长大。过早暴露自己的本性,却会使林家父子对她生出戒备,妨碍她复仇。
说话间,林七娘留意到书案上摊在那的几本书,心念一动,露出热切又渴求的目光。
那眼神让江嘉鱼想起了那张曾经牵动亿万人心的大眼睛女孩,她们的眼睛不像,可里面的光很像。
顺着那目光,江嘉鱼看见了桌上的史记、告律、楚辞。是她随手拿来夹花草标本用,她没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得时不时复习,才能牢牢记住这些花草的形状效用。
江嘉鱼放轻了声音问“表妹喜欢这几本书”
林七娘紧张地捏着手指头,抿了抿唇“我,我没读过几本书,看的好奇。”林二娘不爱读书,把字囫囵认全之后,夫子就被辞退,她便也不能继续读书。可她知道,书是个好东西,多少男子靠着读书接近权势掌握权势。
看林七娘那好奇渴望的眼神,显然不是自己不想读书而是没机会读书,江嘉鱼在心里把不做人的小耿氏骂了一顿,竟然连书都不让人读。
江嘉鱼对失学儿童林七娘道“好奇就拿回去看看,你这年纪本来就该多读书,你读过哪些书”
林七娘小声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诗经、论语学了一半。”
都是启蒙书,这几本书江嘉鱼刚学完没多久,想她一个堂堂大学生在这里竟成了文盲,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学。对啊,她养着个夫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回头多发一笔奖金就是,她又不差钱。
“你知道的,我忘了很多事,所以也在跟夫子读书。我俩进度不一样,我都是上午跟夫子学,下午我让夫子上你那去教你,怎么样”
林七娘怔怔望着江嘉鱼。
江嘉鱼被她看得不确定起来,难道是厌学儿童她迟疑了下,询问“不想夫子过去”
“想的”林七娘忙道,她岂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定了定神,微微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我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一时,一时呆住了,谢谢表姐,我会好好跟夫子读书,不辜负表姐好意。”
江嘉鱼松了一口气,笑起来“那就好,顺把手的事,夫子闲着也是闲着。”
林七娘走后,江嘉鱼问贺嬷嬷“嬷嬷,我打算请五舅母出面办这事”
边上收拾茶水点心的桔梗奇怪“您怎么突然想起五夫人了”
“我也是才想到,七表妹那院子里哪有安静读书的地方,再有,七表妹没怎么读过书,想来三表姐也没怎么读过,厚此薄彼不太好。但是我一个做表姐的,话赶话说到那份上了,助表妹读书无妨。可做表妹的劝表姐读书,就不好听了,所以还是得请五舅母出面安排。我直接找五舅母又显得我手伸得太长,让五表姐撒撒娇糊弄过去最好。”说完江嘉鱼看向后宅经验丰富的贺嬷嬷,“嬷嬷,这样做可以吗”
贺嬷嬷欣慰而笑“再好不过的了,郡君长大了,办事越来越周到。”
江嘉鱼好笑,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桔梗笑眯眯道“郡君心善,明知道这事不好做还沾手。”
“不知道则罢,既然知道了再无动于衷,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于我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而已,与她们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江嘉鱼轻叹,“这世道女儿家生活本就不易,更该多读书。读多了读懂了,就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江嘉鱼去找了林五娘,随后林五娘又去找了祝氏。
听罢,祝氏笑着道“难为她能想到这一茬,还把事情做周到了。”叫三房几个姑娘衣食无忧,不令她们被奴大欺主,这是她一个管家叔母该做的,至于读书,她是真没想到。
“表妹人可好了,所以我们才合得来啊。”林五娘摇着祝氏胳膊,“阿娘您快快安排下,我可在表妹跟前打了包票。而且三姐七妹也着实可怜了些,好在那姑侄俩走了,她们总算是熬出头能过上好日子。”
祝氏道“刚巧下面的人来回,三娘七娘的新院子已经收拾妥当,后天就是十六,是个黄道吉日,正可让她们搬进去,不就有读书的地方了,总不至于差这两天功夫。”
十月十六,宜搬家。
林三娘林七娘搬了新家,江嘉鱼等兄弟姐妹纷纷送上乔迁之礼。
之后,林三娘和林七娘便开始跟着老夫子补学遗落的知识,两人学习态度截然不同。林三娘颇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痛苦,学得不情不愿苦哈哈。林七娘则是课堂上略压着劲,无人时废寝忘食地学。
十月二十四,宜嫁娶。
林二娘热孝出嫁,时下被称为上门守节,这种事不多,却也不罕见。
这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婚礼,满目白花白灯笼,寻不着丝毫喜色。
黄昏时分,耿润松最大的妹妹耿月秀抱着耿润松的灵位牌来接亲,然后,她们会带着耿润松以及耿丘氏的棺木返回家乡,在老家拜堂成亲再安葬。
林二娘一身玄黑色喜服,一块白纱遮住了脸,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看见白纱末端越来越大的泪痕。
被喂了药的林二娘浑身软绵绵,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被动地随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往前走。白纱遮住了她的眼,泪水也糊住了她的眼,她只能看见一片惨白,白得她全身抖如糠筛。
观礼的林五娘紧了紧外衣,压低了声音对江嘉鱼道“以前讨厌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突然就觉得她好可怜。”
林三娘听在耳中,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谁说不是呢,被林二娘欺负了十几年,就算林二娘死在自己面前,自己都不会觉得她可怜只觉得老天有眼。然而这会儿眼睁睁看着她被逼着嫁给一个死人,竟然觉得她可怜了。
江嘉鱼抿了抿唇“哪个王八蛋发明的阴婚”把个活人嫁给死人,外头的普遍舆论竟然是林家重信守诺仁至义尽,简直离了个大谱。
林七娘冷漠地睇一眼被强行拖着往前走的林二娘,并不觉得可怜,只巴不得代替林二娘嫁过去。
离不开林家的林七娘只能把脑筋动在林家内部,在学习的百忙之中,她抽出空跑到沁梅院帮江嘉鱼打理花草作为感谢,以便暗中观察模仿江嘉鱼的言行举止。
雪姨娘教她妖娆妩媚取悦男人,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妖娆妩媚,更不是所有场合都可以妖娆妩媚。
江嘉鱼是她生平见过最美貌的女子,也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绝色女子,她不妖娆不妩媚,无须刻意就能令人心旷神怡,如春风又如朝露,清新自然。
“表妹,”中场休息的江嘉鱼从窗口探出脑袋,朝她招招手,“洗个手,过来吃甜汤。”婉拒不了林七娘的报恩行为,说得厉害,她就要红眼眶。江嘉鱼只好在其他地方补偿,送些文房四宝,投喂些好吃好喝的,把小姑娘都喂得圆润了些。
林七娘想起身上一不留神多长出来的肉,再这样下去,她还怎么跳掌中舞“表姐,我早膳吃的很多,现在还不饿。”
江嘉鱼笑语盈盈“那也得休息会儿啊,传出去,不得说我拿你当花匠使唤。”
林七娘无法,只好站了起来。
“其实你用不着那么上心,时候到了,那些菊花该谢就谢吧,没必要强留,一季一景,冬天就该赏梅。”江嘉鱼自然而然把一碗热腾腾的玫瑰酒酿圆子汤塞到林七娘手里。
古梅树就是,你可以打理打理老夫嘛,老夫开的花可比那些破菊花好看多了。
江嘉鱼默默吐槽,这也要争一争,出息。
林七娘捧着手里的甜汤没动。
江嘉鱼就劝“你尝尝看,那玫瑰花瓣,桔梗掰了半天,只要花心里那几片,那么一大罐玫瑰花,只取用了十分之一。”
一旁的桔梗巴巴望着林七娘“花心才嫩嘛,七姑娘尝尝看,是不是嫩口的很。”
林七娘只好尝了一口,确实嫩口,然后在江嘉鱼和桔梗左一句右一句的话下,把整碗甜汤都喝完了。
林七娘看着空空荡荡的碗,呆了一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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