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殿试放榜时, 状元的人选,在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放榜当天,向来吝啬的宋德贵和田翠娘在府宅外撒了一天的铜钱,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老两口甚至都没发正常咀嚼饭菜,汤水饭粒时不时就从嘴角漏出来, 又慌张的用手绢兜住下巴。
因为笑了一天,等劲儿过了, 才发现把脸颊的肌肉给笑抽筋了, 这会儿还时不时抽搐两下, 害得他们只能吃几口饭,就揉一揉脸颊, 放松一下肌肉。
可即便这样, 还是忍不住想再笑一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 享福半辈子, 临老还能看见我孙儿考中状元。”
宋德贵笑着笑着,有点想哭了。
“打从多金多宝出生的时候, 我就知道他们兄妹非同凡响。”
苗翠娘尽量装得很淡定,只是从她过于急促的语速就能知道,此时她的心情多了激动畅快, 大丰村百来年,也就她家生了对龙凤胎。
想到这儿,苗翠娘又看了眼一旁乐呵呵的儿媳妇,严格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她的功劳。
因为她生了辰子这么一个好模样的儿子,所以才娶到了满珠这个旺夫旺家的儿媳妇,最后又有了大福气的龙凤胎。
苗翠娘瞟了眼一旁又哭又笑的傻老头, 真羡慕他有那么好的福气,娶到自己这个能干的媳妇。
老宋家有她苗翠娘这么好的媳妇,真是祖坟冒青烟呢
“以前咱们家只是有钱,现在多金考中状元,咱们家又有人当官啦,以后有钱又有权,日子多滋润啊。”
苗翠娘想着自己现在就算闭眼也安心了,孙子当了官,他有出息了,作为他的双胞胎妹妹,多宝的婚事定然会顺畅许多,以后宋辰这个老子和多金这个哥哥,就是多宝在娘家最大的底气。
就如同当年的满珠一样,他们甭贪心往高处找,这样多宝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差。
“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等过段时间,就给多金和多宝相看,娶孙媳妇嫁孙女,咱们有生之年,没准还能抱上曾孙外曾孙呢。”
小老头乐呵呵的,“来,大喜的日子,必须喝一杯。”
宋德贵举起桌上的酒杯,这样高兴的日子,谁都不会扫兴。
苗翠娘一口喝完杯中的酒,还不忘用从她边上摆着的粥碗里盛了一勺肉糜,喂给她怀里的老虎。
橘座老了,吃饭都不那么积极了。
它的牙口也不好,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单独给它熬一碗烂糊的肉粥,里面有肉,有鱼,也有碾碎的蔬菜,苗翠娘就用小勺子一勺勺喂给它。
老人总觉得,只要多吃饭,身体就能撑住,就能多活几年。
这一次老虎特别给面子,嗷呜一口就将老太太喂进嘴里的那口粥给吃进嘴里,不像以前那样,吃一口,总得漏半勺。
苗翠娘摸着老虎已经变得粗糙的毛发,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她也不记得老虎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家的,只记得,那个时候家里的龙凤胎一岁出头,会说几个词,也会慢吞吞走几步路,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洋洋的再也不肯走了。
那时,老虎也只是一个刚刚断奶没多久,被猫娘抛弃的小奶猫。
它误入了宋家老宅,踉踉跄跄就被多金多宝压在了身下,俩孩子抓着猫咪不肯放,嘴里嘟囔着猫猫,喵喵之类的话。
从那天起,老虎就算养在他们家了,但其实不论是宋德贵还是苗翠娘都没怎么喂过它,倒是多金和多宝,自己吃辅食的时候,还乐呵呵从嘴巴里抠一口塞给它。
真正拍板要养老虎的是原身,因为他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觉得孩子喜欢,多养一只猫就和多养一只鸡一只鸭是一样的,反正不用他照顾。
那个时候他们和老宅也还没分家,都吃一口大锅饭,宋德贵和苗翠娘也觉得多养一只猫就多占一点便宜,也就无所谓的应下了。
于是在还没有成年,捕猎技能并不强悍的时候,老虎就在宋家吃半饱,自己又出门找食将自己填饱,等到它长大学会了抢劫,不仅能在外头将自己喂饱,还能不时带点东西回来。
小孩儿巴掌大的小鱼,肥硕的田鼠麻雀,但凡人能吃的,苗翠娘一点都不浪费,至于半只蚱蜢半条毒蛇之类的,老太太就敬谢不敏了。
再后来,家里因为儿子突然变得有钱了,这个时候,即便老虎啥也不干,家里都养得起它,慢慢的,老虎越来越胖,越来越懒,也越来越馋,但宋德贵和苗翠娘也都习惯了吃什么好吃的,就分老虎一口。
大概是钱养良心,他们甚至还会喂外头的野猫。
但十六年的陪伴,老虎终究是不同的,它也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十六年啊,老虎都老了
大喜的日子不能想伤感的事,苗翠娘提了提精神,又说起了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明儿一早状元游街,到时候,我可得多准备点花球扔给咱们多金。”
盛朝的习俗,殿试放榜第二天就是状元游街的日子,殿试前十都会骑马游街,作为状元,多金自然排在最前头。
到时候手捧圣诏,足跨御马,多神气啊。
而且状元游街的日子向来备受瞩目,许多官家小姐在这一天也可不不守那些矜持的规矩教条,在街道两侧的高楼中,将鲜花之类的东西投掷给那些俊俏的少年郎。
谁被花朵砸得多,就说明更受小姑娘们的青睐。
前朝就发生过一位探花郎因模样太俊俏,其中一个小姐因为把手中的花扔完了,就扔桌上摆着的果子,结果把探花郎从马上砸下去的笑谈,大家并不笑话那位探花郎太文弱,在听到这个故事后,反而想着这个探花郎到底长着一张多么俊秀的面孔,并将这个故事流传下来视作美谈。
苗翠娘心中自己孙子哪儿哪儿都好,明天游街,必须被最多的鲜花砸到。
“娘,扔花的都是小姑娘。”
朱满珠也骄傲地看着自家白白胖胖的儿子,不过转念一想,儿子长得没有他爹百分之一的俊美,很可能没小姑娘愿意拿花砸他。
“让小丫头们多准备一些,明儿我和多宝也要砸。”
虽然有了大名,但家里人还是更喜欢喊多宝和多金这两个小名。
朱满珠想着,总归还是她这个当娘的肚子偏心眼,怀着兄妹俩的时候只心疼闺女,将闺女生得那么漂亮。
“娘”
在家人面前,多金还是个会害臊的半大小子,原本他还觉得娘正经了呢,结果都没撑过半句话的时间,就暴露本性了。
“都砸都砸。”
苗翠娘知道,自己儿子留了宋记饭庄临街的最好的包房,到时候他们一家人都要站在窗边,一块见证多金这十七年来,最荣耀的日子。
今儿路上的小姑娘特别多,全都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那些家境贫寒的姑娘,虽然没有珠宝华服,却也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挽起的长发上簪着鲜花嫩枝,就像待放的花苞一样,美丽娇艳。
她们都早早站在了街道两旁,冲着远处眺望。
宋记饭庄早就已经订出去的沿街的几间包间里早早就坐满了人,一楼的大厅里也已经宾客盈门,宋家人也一早打扮妥当,带着几筐一大早从花园里新鲜采摘的鲜花,从家里出发,等到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仆从扛着几筐鲜花走进饭庄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少人的注视。
主要是宋辰这张脸太吸睛。
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在这个时代也是当爷爷的年纪了,可对一个男人来说,这还正当年。
为了表示喜庆,今天宋辰的穿衣打扮都是家里的几个女人安排的,玉冠红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要游街的探花郎呢。
那一身红色的丝缎因为绣满了暗纹,显得精致又繁重,因此即便穿在身上,也不显得女气,只是衬得他皮肤更白,一时间,让人分不清他的肌肤和头顶那个羊脂白玉冠到底谁的质地更温润玉泽,黝黑的眼眸不经意地朝大堂里扫视了一眼,但凡和他视线接触的人,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人面如玉,身姿如松,一时间,所有的小姑娘都心如擂鼓。
“相公”
知道听到边上一个微胖丰满的妇人冲他喊了一声相公,这种窒息的氛围才被打破,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如同排山倒海的难过。
这样让人一眼就沉醉的男子,居然已经娶妻了。
直到他们一行人都上了楼,饭庄大堂里的客人们才回过神来。
“这是谁家的少爷以前从未见过”
“那是谁啊不是京都人士吧,是不是这次来科考的举人”
最后还是几个店小二出来解惑,大伙儿这才知道,刚刚他们看到的那位竟然都已经是快当祖父的男人了,他不仅是这家饭庄的东家,还是今科状元的父亲。
对了,状元郎还没说亲呢。
一时间,大堂里的姑娘眼中光彩连连。
那状元郎肯定继承了他爹的俊秀吧,一时间,对等会儿的游街更期待了。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二楼。
此时那些包间的门并未紧闭,能在这个时候租到沿街商铺二楼包间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游街还未开始,互相之间串门寒暄,也是联系感情的一个机会,因此在宋辰带着家人进入预留房间的时候,那几间房间里的夫人小姐也都看见了。
她们自然也从小二的口中知道了宋辰的身份。
大伙儿都打定主意,等会儿一定要好好看看那位状元郎的模样。
并未耽搁太久,游街就开始了,远远儿的就听到了喜炮锣鼓的声音,又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那些声音越来越近。
只听不远处传来了骚动声,旗鼓开路,欢声雷动。
穿着状元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的宋识文出现在了家人的视线中。
“哥”
宋织舞的声音最响亮,手里拿着帕子,小半个身体都探出了窗外,拼命摇晃着手,想让她哥看见。
只是这一天,姑娘们都可以暂时放下矜持,宋织舞的反应也不算出格,类似举动的小姑娘太多,她的声音混在太多尖叫欢呼声中,宋识文一时也没听见。
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饭庄二楼的家人们,也冲着他们招手示意。
饭庄里的其他姑娘在看到宋识文的第一眼闪过一丝失望,她们可能是这一排街道两侧少数比较文静的女孩儿了。
这是亲生的吗
但转念想了想站在宋辰身边的朱满珠,看来是亲生的,只是随了娘。
平心而论,宋识文模样并不差,虽然胖乎乎的,但胜在白净,五官也端正,再加上六元及第的光环,如果不是事先看见了他爹,很多小姑娘还是会心动的,可惜造孽啊,就在前一秒,这些小姑娘见了他爹。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因此当游街的队伍靠近时,大家都注意到了这家略显安静的饭庄,以及饭庄几扇打开的窗户里,唯一最激动的那户人家。
别家扔花是一朵朵往外人,那一家人是举着竹篓,一把把往里面抓花,然后拼命朝状元郎扔去。
霍准作为京畿卫骁骑营,指挥佥事,负责这次游街的护卫,他穿着一身玄色盔甲,身如刀鞘,眼神如刀。
在对上窗边那张如花的笑靥时,微愣了片刻。
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心脏抽痛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悲痛和欢喜。
很熟悉的面孔,但又有些陌生的神情,好像他记忆中这张脸上不应该是这样欢喜的神情,可他却为了现在这股陌生而感到无比庆幸。
她应该是这样笑着的姑娘。
正在给哥哥砸花的多宝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她笑容一顿,下意识寻找那股视线传来的方向。
和霍准四目相对时,她的脸上不由浮现了两抹红霞。
那人的眼神看的人怪害羞的。
宋织舞没忍住摸了摸狂跳的胸口。
这辈子别辜负他,要好好对待这个傻瓜。
莫名的,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想法,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前世今生的缘分
被养得聪慧但又不失几分天真烂漫的宋织舞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这个念头有些傻气,话本子的东西怎么能信呢,只是不信话本子,她也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她喜欢那个有点少年英气的侍卫,于是她往竹筐里又抓了一把花,没扔给她哥,而是扔给了那个身穿盔甲的少年。
因为娇养的姑娘们体力多有点不足,扔偏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现在投掷鲜花的小姑娘那么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除了霍准本人,他不着痕迹的攥紧其中一朵,牢牢捏在手中。
“哎,真可惜,状元郎没有他爹十分之一的美貌。”
“什么十分之一,我觉得是百分之一。”
游街队伍已经去了远处,街道两旁的人也逐渐散去,只有宋记饭庄的食客一直坐在大堂中,小姑娘的脸颊都红扑扑的,眼神还时不时往上瞅,似乎在等什么人下来。
元德帝带着太监和几个护卫走进宋记饭庄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议论。
“哦”
元德帝发出了一声疑问,但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
老皇帝心里有点生气,他的状元郎哪里长得不好了,那么福气的一张脸,他本来还想让这位小状元做一次探花郎呢。
自己的状元被否认,就好像老皇帝的审美被否决了一样。
“这位客官,今儿客满了。”
见到几人进来,掌柜礼貌的上前劝说几人换一家饭庄。
元德帝这次微服出访就是冲着宋记饭庄来的,他知道这是状元郎家开的饭庄,还听他那个最会享受的皇侄说过,宋记饭庄的饭菜不比御膳房差。
当时元德帝就感兴趣了,他不信自己身为帝皇,最好的东西却不在他的皇宫里。
边上的太监很会看眼色,直接将掌柜叫到一旁,拿出了一枚玉牌。
出门在外,自然不会显露自己的身份,在掌柜眼中,眼前这位老爷竟然是一位王爷。
他当即有些慌了,王爷来饭庄吃饭,没有位置也得空出位置,可楼上都是贵客,到底该让谁挪位置出来呢
幸好这个时候,宋家人下楼了,他们本来就是为了看孙子儿子游街来的,现在人已经骑马走远了,自然不会留在饭庄吃饭。
很显然,在宋辰一家下来后,大堂里又开始躁动了。
老皇帝挑眉看去
咳咳,他的状元郎确实不怎么会长啊。
想到自己御案上有关宋家的折子,宋辰这人的天赋全都显露在吃食上,勉强只考中秀才,要是他能有他儿子的聪慧,他定然要封他一个探花郎,然后重现一下前朝那位被砸下马的美探花的盛况。
此时掌柜走到东家的耳边小声私语一番,宋辰看向老皇帝,心中一凛。
这位可不是什么王爷。
他让爹娘带着妻儿先离开,自己则留下来,亲自领着人上了楼上的包房。
一楼的姑娘们更开心了,人没走,待会儿还能再瞅几眼。
“草民叩见皇上。”
在进屋后,宋辰赶紧行礼,老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皇上天人之资,草民只看了一眼就心如擂鼓,感觉好像看到了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灼目,这样的气势,又岂会是一位王爷所能拥有的。”
元德帝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知道,肯定是自己一行人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宋辰这一串话,着实哄的他很开心。
当然,也可能是他长得好,把话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显得分外真诚。
“你很不错,为朕培养了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元德帝让他起身,并没有摆出什么皇帝的架子。
“是因为陛下圣明,盛朝海晏河清,草民才能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小买卖,供识文念书,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朝代,还没有这样的说法。
“哈哈哈,人哪有万万岁呢。”
元德帝笑的更开心了,差一点就学了昏君的做派,想要封这个只有秀才功名的男人一个近身的官儿做做,天天看着他那张脸,然后听他对自己各种吹捧。
“朕今天来就是来尝尝你们宋记饭庄的手艺,看看我那皇侄的夸赞,是不是名副其实。”
元德帝觉得不能再和宋辰聊下去了,要不然,真的要做昏君了。
“那草民就给陛下露一手。”
宋辰也笑呵呵地应下,在了解到元德帝的一些忌口后,恭敬地退出房间,然后走向厨房。
此时厨房里正忙碌着的人,都被宋辰赶了出去。
“爷爷,我的亲爷爷,咱们该干活了。”
金手指老爷爷看着他那张谄媚的脸,忿忿地拿起锅铲。
真是烦死了这张嘴,哄人的时候叫人甜死,气人的时候又将人毒死,他就仗着他脾气好欺负他吧。
可没办法,生活太寂寞了,好歹宋辰还能不时进来跟他唠唠嗑,斗斗嘴,不像以前,好像除了教绑定的任务者厨艺,就没有其他话好说了。
金手指老爷爷忙碌着,宋辰在一旁休息着,为了让老爷子发挥最好的实力,时不时吹点彩虹屁。
“真想亲眼看看东家做菜的模样。”
“咱东家可是那个,谁有这个荣幸亲眼看呢,到时候能闻一闻味道,就是咱们三生有幸了。”
厨房外,一群大厨互相交流着,其中一个竖起大拇指,眼神中满是对宋辰的崇拜。
楼下议论着,楼上的元德帝也没有停止思考。
他想到了年轻的状元郎,想到了宋辰,想到了刚刚见过的宋家人。
之前折子上写过宋家的发家史,宋辰的妻子是屠户的女儿,当时他的妻子是低嫁,在宋家发达后,他依旧一心一意守着这个媳妇,身边连一个伺候的暖床丫鬟都没有。
不仅是他,宋家的男人后院都十分干净。
之前他并未多想,可亲眼见到宋辰夫妇后,他的感触却变深了。
在他看来,朱满珠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在见惯了各色美女的皇帝看来,她唯一值得称赞的雪白肌肤也算不上什么优势,宋辰能在发达后依旧一心一意守着他的妻子,可见宋家的人品。
而且从调查来看,宋家老家大丰村的村民都十分敬重佩服他们一家。
可见宋家人的家风。
元德帝手指点了点桌子,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他已经想好将谁指婚给这位状元了。
姜安和婴宁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实话,在姜家男丁大多阵亡在北川,活着的几个男丁也缠绵病榻的时候,他的心情有一丝轻松,姜家在军中的权柄太大,如果姜家人还活着,加上北川的功劳,早晚有一天,他会因为忌惮而对姜家人动手。
人人称颂他是明君,但帝王的猜忌多疑,他样样不少。
可现在只有姜安一个孤女活着,他又升起了对姜家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愧疚。
姜安过得不好,他的愧疚更深。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将婴宁许给宋识文,因为外人眼中,婴宁是皇后派系的人,他们结亲,也会让人觉得今科状元成了太子党派的人,尤其这是他这个皇帝亲自指婚,也会让人思考他本人指婚的目的和想法。
好好的一个纯臣,就这么被污了立场。
可宋识文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本人聪慧有才华,家人家风又给他加分。
元德帝老了,更偏激,也更心软了。
姜安的不幸,他不想再发生在姜婴宁的身上。
其实党派之争,也应该落下帷幕了。
元德帝浑浊的眼睛有过一丝清明,现在混乱的局势,实质上是他的私心作祟,他掌握着天下的权柄,却又害怕被夺去。
皇后很好,太子也很好,他也应该放手了。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桌,负责试毒的小太监尝了一口,都想再尝尝第二口。
这一顿,是元德帝这一年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顿饭。
啧啧,还是得赶紧回宫去了,要不然他怕自己得绑着状元郎的亲爹进宫去了。
不过在离开前,元德帝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墨宝。
天下第一厨
下面盖上了元德帝的私印,不是一开始拿来唬掌柜的那个假身份。
掌柜的跟着宋辰收起这墨宝的时候瞅了一眼,差点没激动的昏过去。
这可是当今天子留下的墨宝啊。
发达了发达了,从此以后,宋记饭庄,就是天下第一的饭庄了。
他们东家背后的靠山是皇帝,谁能比得上呢。
赐婚的旨意很快就下来。
那个时候,皇后和姜安也正商讨着宋识文这个人。
“宋家家风好,宋识文的娘当年也是低嫁,但他家发际后,他爹依旧只守着他娘一个女人,可见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永宁侯一样寡廉鲜耻。”
父母的品行,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儿女的品行。
因此当前朝的旨意传到后宫时,当时正商量着的皇后和姜安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反对的神色,姜安也恭恭敬敬领了圣旨。
同样收到圣旨的宋家人也没有半点不悦。
“我滴乖乖,那可是郡主的女儿县主啊,我知道姜家,当年镇守北川的英雄啊,我们老姜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居然能娶到这样的孙媳妇。”
宋德贵和苗翠娘高兴地上蹦下跳,一点都不像个老人。
他们可不觉得县主推庶妹下水的行为泼辣,特别是苗翠娘,她觉得县主这样很好,将来和她肯定很合得来。
“人家郡主还是皇后身边养大的呢。”
苗翠娘骄傲地说道,然后又小心翼翼对着孙子提点到,“你可得对县主好一点,哄着县主。”
多高贵的出生啊,虽然孙子已经是状元了,但苗翠娘心里,还是孙媳妇的家世更尊贵,地位更高。
他们家可能就是有这样的传统,媳妇都比自家男人强。
她自觉自己比宋德贵厉害,满娘当年也比他们家家世好,现在到了孙子这一代,同样如此。
他们家男人就适合吃软饭,这是传统了,只要对媳妇好,家里的男人将来就不会差。
“知道了奶奶。”
宋识文对自己要娶谁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想的更多的是皇帝的心思,想的是这一出指婚背后的意义。
当然,这也不代表他不重视自己未来的妻子,只要对方的脾气不要太差,能尊敬他的长辈,他就算不喜欢她,也会和她相敬如宾。
有句话说得对,家庭的环境确实影响着一个人的观念,至少在宋识文的心中,并没有纳妾的想法。
姜婴宁想要看一看自己指婚的对象,于是她仗着身份偷偷摸摸来到了宋识文任职的翰林院。
“听说县主脾气不好,性子骄纵,识文呢识文,你以后有苦头吃喽。”
“不知道县主和定安郡主的脾气是否一样,定安郡主实在有违妇德。”
听到这样的议论,姜婴宁的拳头又捏紧了。
“我并不觉得郡主和县主的脾气不好。”
很快,另一声清俊的声音将她升起的怒火压了下去。
“君子一诺千金,永宁侯既然当初许下了不纳二色的承诺,就应该做到,错不在郡主,在失信的小人。”
姜婴宁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了说话的人,对方白白胖胖,看上去有些可爱,当然,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更加动听。
好像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她娘错了,错在善妒,说顾清鸢错了,是个狐媚的贱婢,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这样掷地有声地说是永宁侯错了。
姜婴宁从来不想承认那是她的父亲,从他抱着陌霜雪,对着那个女人说,从此以后叫这个孩子元娘的时候,姜婴宁就觉得她爹已经死了。
“那县主将庶妹推下水总是真的吧,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的妹妹。”
沉默了片刻,又有人反驳。
“眼见者未必实,但我觉得,皇后身为国母,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必然不会是凶恶霸道之徒,十多年前都不见郡主打杀那个外室女,没道理十多年后,在承恩公府的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县主却对那个外室女下狠手,还是在承恩公府的孙少爷带着一群友人经过的时候,除了坏了自己名声,我看不到一丝好处。”
宋识文说着眼见着未必实,看似公道,实则也有些偏颇。
他先说县主是皇后教养长大的,又一口一个外室女称呼陌霜雪,似乎并不承认她永宁侯府正经庶女的身份,相比较之下,自然是身份尊贵的县主更值得相信。
要是否认这一点,岂不是否认国母的教养。
窗边的姜婴宁小脸一红,人确实是她推的,因为陌霜雪说了一些让她生气的话,她其实知道陌霜雪的目的,可她真的很想揍她。
她不是觉得承恩公门第高吗,那就让她达成目的毁了自己的清白,想办法攀附到承恩公府这位孙二少爷的身上,以她的身份,顶多就是妾室,难道还想当正房不成。
虽然皇后很想撮合她和自己的侄孙,但皇后在深宫之中,未必知道她侄孙的为人。
姜婴宁曾见到过这位人人夸赞的二少爷乔装出入花楼,后来打听了一下伺候他的那个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偏爱那些柔弱的,无法反抗的女人。
陌霜雪以为自己从她手中抢走了一段完美的姻缘,殊不知,那段姻缘她本来就没想要。
但姜婴宁也明白,虽然自己是将计就计,但确实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她真的很想那么做,对方不是总装柔弱,衬得她好像一个恶人吗,她就推她去水潭了,用初春冰冷的湖水让她好好感受一下濒临死亡的恐惧。
宋识文在帮她说话,但她着实被内涵到了。
她似乎真的有点笨,还有点冲动,其实完全有更好的办法在撇清自身关系的情况下报复。
不过没关系,屋里的那个好像很聪明,大不了她以后都听他的。
小姑娘急匆匆的来,然后又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宋识文不知道门外的小插曲,他只是一丝不苟执行着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
他不信有人会公然讨论郡主和县主,谁知道这些同僚背后又是什么势力,什么身份。
他们似乎很想他亲口说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但凡他哪句话里透露出这个意思,那就是对皇帝指婚的质疑,这些话一旦传出去,就会让尚未成婚的两家都蒙上不愉快的阴影。
是什么让他们觉得自己很蠢呢
内里黑黢黢的宋识文已经很快适应了县主未婚夫的身份,现在县主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
他已经看明白了,这场暗流涌动的夺嫡之争,太子大概是稳了。
奶奶说的没错,他们家的男人大概都有点吃软饭的天分。
未来的丈母娘和媳妇都是立场鲜明的太子党,再加上姜家身后的残余势力,他肯定会对这个媳妇好好的。
当天的话不出意料传了出去。
皇帝很满意,皇后和太子很满意,病怏怏的定安郡主更满意。
定安郡主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从一个男子口中听到那句话。
是永宁侯错了
是啊,是他的错,但终究受指责受唾骂的却是两个女人。
姜安当然恨顾清鸢,可她更恶心永宁侯,要不然,也不会毅然决然和他和离。
再加上有宋识文爹娘这个先例在,定安郡主更加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得到她不曾得到的幸福。
数月后,宋姜两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因为是皇帝赐婚,所以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全到齐了,宋家老家的亲戚也都被请到了京都。
姜婴宁的十里红妆叫人大开眼界,让人回想到了定安郡主出嫁时的盛况。
姜家只剩下她一个女儿,有皇帝护着,所有的家产都是她一个人的,其他旁枝根本占不到便宜,再加上帝后大手笔的添妆,据说当年姜家抬出的第一台嫁妆送到永宁侯府的时候,最后一台还没从姜家离开,浩浩荡荡一条长龙。
现在姜婴宁出嫁,她是定安郡主唯一的女儿,这些家财,自然都是她的。
”这个孙媳妇娶得好娶得好啊。“
老两口看着厚厚的嫁妆单子乐不可支,这软饭可真香啊。
脸皮啥的,他们老宋家压根就没有。
这样人人称赞羡慕的盛大婚礼中,只有一个人蜷缩在床角听着锣鼓喧天的声音,愤怒得撕扯着破碎的衣衫。
陌霜雪觉得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是激怒了姜婴宁,顺利嫁到了承恩公府,可只是以妾室的身份,甚至因为承恩公的孙二少爷没有娶正室,在过门的第一夜,她的婆婆就亲手给她灌下一碗绝子汤。
因为不允许她在正室之前诞下子嗣,也不想她这样卑贱的身份诞下子嗣。
从始至终,她的夫婿都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接着就是一晚上的折磨。
陌霜雪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该过的生活。
她不知道哪里错了。
她恨定安郡主不肯接纳她的母亲,恨明明同一个父亲,姜婴宁却可以活得那么恣意张扬,恨所有看不起她的人。
她明明明明应该被所有人喜爱着。
可惜她的愤怒,她的委屈都被禁锢在了这个房间里,就像她被侯府的老夫人锁在小屋里的亲娘一样,终身在这四方小院,不见天日。
县主很好,模样明媚娇俏,性子也爽利,跟宋家人都处得不错。
在多金和县主成婚后不久,多宝的婚事也定了。
对方是姜家旧部霍家的孩子,也是宋辰记忆中的那个无底线维护多宝的少年霍准。
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京畿卫骁骑营指挥佥事,前途远大,将来和多金一文一武,这样很好。
而且霍家和姜家之间还有那样一层联系,姜婴宁是姜家最后的骨血,又是多宝的亲嫂子,霍家人不论是真心喜欢多宝,还是为了名声口碑,都不会苛责她。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一双儿女似乎都很满意这桩婚事,良缘天定。
又过了几个月,在多宝十八岁生辰前,宋家又举办了嫁女儿的喜事。
老虎在多宝回门宴后就不太行了,不吃不喝,似乎它也觉得,自己已经参与了家里小弟小妹们的所有大事,也该功德圆满了。
老虎不带任何遗憾,可家里人却很伤心。
就连一开始总说着养猫糟蹋粮食的苗翠娘都难过的好几天不怎么吃得下饭,老虎的专用饭盆勺子她都留着,洗干净收了起来。
从那以后,宋家再也没有养过猫,倒是经常喂食那些流浪的猫狗。
原本大家以为会掀起波澜的夺嫡之争最后也没出现什么水花。
元德帝在觉得自己大限快到的时候,就提前传位给了太子,其他皇子还想争都没有理由,因为这个时候要是争,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造反,是逆贼。
太上皇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近两年的时间,压制着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直到太子彻底掌握皇权,将其他皇子的权柄打落得七七八八。
因为娶了姜婴宁,加上宋识文本身的才华,这一次,他不再是奸佞逆臣,而是六元及第,最后入主内阁的名臣贤臣。
大丰村里都为他立了一块碑,这是从他们村子里走出去的第一位内阁大臣,是之后的子子孙孙们都该铭记骄傲的长辈。
元德帝亲笔写下的天下第一厨被制成匾额,挂在宋记饭庄的总店上。
宋记的每一个大厨都是宋辰亲自教出来的,用金手指老爷爷给的教程和秘方。
但大多数菜,可能少了点科技含量,总是缺了点味道。
在宋辰去世后,没人能那些秘制料包后,宋记饭庄的饭菜味道虽然依旧远胜其他茶馆饭庄,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哎,少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厨后,我再也没有尝到过那个味道。”
这是店里的老饕们常说的一句话。
同样已经垂垂老矣的多金和多宝知道,那是厨神的神奇力量。
虽然长大懂事后,他们一直对爹的这个身份存疑,特别是多金,他很难相信天上真的有神仙的存在,但除了这个理由,似乎也没有别的合理的解释,解释他爹为什么突然就会做那么多新式的菜肴。
爹去世后,他们反而越发希望这是真的。
爹只是去了天上,没准还接到了爷爷奶奶和娘,还有老虎,等到他们也去世后,爹会迎接他们,然后一块在天上团圆。
因为这个美好的念想,兄妹俩活着的时候开开心心享受另一半陪伴,儿女绕膝的快乐,又不畏惧死亡。
这一世,真的很美好。
“怎么样怎么样”
厨神一会到主空间,就遇到了一堆有灵智的外挂。
“那个宿主怎么样”
“脾气好吗,悟性好吗”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抛来许多问题。
金手指老爷爷一肚子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又很快收了回去。
“好,特别好,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孩子啊”
有些罪,不能让他一个人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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