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涔从不对别人掩饰他本性中的冷漠和傲慢, 对谁都是这样。
他的那张脸谁见了都说好看,可这副性格,谁见了都恨。
贺明澜爱拐弯抹角, 他就偏要直来直往, 贺明澜需要看人脸色斟酌用词, 而他不需要。
贺家培养出来的商人和政客们都十足虚伪,将笑面虎那一套玩得出神入化,虚与委蛇是终身必修课,却唯独养出了贺明涔这么个奇葩。
贺璋俩口子不知道为他叹了多少气, 就连同龄人中最喜欢粘着他的席嘉小时候都不知道被他气哭过多少回,大小姐脾气差, 可再差也差不过小少爷,头一天信誓旦旦地说要绝交, 第二天就又左一个明涔、右一个明涔地喊着,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小少爷活到现在, 唯独就在喻幼知那里栽了个跟头。
可是喻幼知之前又因他吃过多少苦, 小少爷又怎么会在乎, 无论两个人分手多少年, 他都觉得是贺明澜抢了他的东西。
每每针锋相对的时候,在内心翻波的情绪之中,占有欲占几分,残存的爱又占几分,恐怕只有贺明涔自己知道。
贺明澜神色微凛,闭了闭眼,然后才启唇道:“如果我真的在乎这个,今天就不会带她过来。”
贺明涔刚要说什么,他又问:“相比起我, 明涔,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因为你的前女友跟我在一起了,占有欲作祟,所以生气;还是因为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幼知,现在她回来了,却不是为你,所以你生气?”
贺明涔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回答。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打破此刻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贺明涔掏兜,是他来了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还是接了。
还未压下的情绪已经在刻意收拢,可语气中的不悦仍是流露出几分:“黎队,什么事?”
黎队的语气听上去很急,来不及计较贺明涔的语气拽不拽。
“中心街这边出问题了,一帮人拿着刀,你家离那边近,现在赶紧过去一趟。”
贺明涔是一个人住,他平时歇脚的地方确实离中心街很近。
“我不在家,离那儿有点远,”贺明涔表情凝重,起身,“我开车过去。”
挂完电话,刚刚跟贺明澜对峙时那副散漫疏懒的少爷模样瞬间消失。
贺明澜见他走得急,问了句:“怎么了?”
贺明涔简单说:“有案子。”
从他接电话到离开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很快,贺明澜听到门口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
他从贺明涔离开的大门方向收回目光,摘下眼镜,闭上眼低头揉捏鼻梁。
包括贺明澜在内,家里人经常会忽略掉贺明涔现在的职业,毕竟当初已经帮他铺好了路,送他去国外上大学,等回来后无论是从商还是从政,有家里帮持,起点不会太低。
可谁知道他会退学,回国后就一头扎进了高考里,曾经的贺明涔最不屑应试教育,认为高考只有普通人才会去拼命努力,回国后的他不但参加了高考,还去读了公安大学,毕业后甚至从最基层的警察做起。
哪怕他的警衔升得再快,比起家里一开始给他安排的路,相当于绕了一个大弯。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贺明涔一向倔,除非把他手脚绑了关在家里,否则他要干什么,谁也拦不住。
因而他之前威胁说看两个人订不订成婚,也不会是气话。
贺明澜不知道他会做什么,要小少爷老实地待着,直到订婚那一天的来临,不大可能。
他独自在一楼坐了会儿,又打了几个工作电话,然后才上楼和父亲打招呼,决定回自己的住所休息。
刚要离开时,正好碰上了从外面散完心开车回来的贺太太。
贺明澜礼貌叫了声长辈,准备上车。
贺太太却叫住他,直接发难:“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贺明澜解释,贺太太再次用尖刺的声音质问道:“你对我给你安排的结婚对象不满意吗?人家到底哪点配不上你?”
贺明澜扶了扶镜片,眼里划过不快,语气依旧平和:“看起来是为我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实际上对方是连股份都没有的私生女不是吗?您想要给我下马威,不妨光明正大一点,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贺太太神色一紧:“你去查人家了?”
“毕竟很有可能是结婚对象,我怎么能不查?”
“难怪你急着订婚,”贺太太冷笑两声,很快又问,“但你就算再不满我给你安排的人,找谁不行,为什么非要找那个女孩子?你不知道她以前和明涔——”
这个问题属实在今天被问了太多次,每一个人都在问为什么偏要找喻幼知,为什么偏偏是她,有没有考虑过贺明涔的感受。
贺明澜实在有些烦了,眉宇间微显不耐,打断贺太太的话淡声道:“她和明涔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他们没有复合的打算,我为什么不可以找她?”
贺太太哑口,觉得这个贺明澜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一开始她假意为贺明澜物色相亲对象,他都没有拒绝过,就在她以为可以利用婚事拿捏他,在他结婚后将他顺理成章地从贺家的产业中剔除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贺明澜跟那些相亲对象的约会一直都是幌子,实则从来没有进一步发展过。
贺太太不说话,贺明澜主动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对话。
“时间很晚了,我先走了,麻烦您跟爸说一声,订婚的事不用他操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说完贺明澜上车,属于他的那辆黑色宾利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贺太太恶狠狠地白了一眼车屁股,转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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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到来,上星期发生的事好像过去了很久。
喻幼知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周一上班,原来当一个人的生活开始乱套的时候,工作就是最好的避风港。
毕竟工作忙起来,就顾不得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周一上班的时候,只有她兴高采烈地迎接工作周的第一个清晨,其余人都在困惑为什么周六周日整整两天,却好像两秒钟般转瞬即逝。
之前二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周云良的身上,如今案子已经进入尾声,只要花时间将证据搜集齐全,任周云良和他老婆再怎么嘴硬,法庭上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解决了一件贪污案,仍旧还会有无数案子冒出头来。局里每天都会收到大大小小的举报信,实名匿名都有,光是去验证举报信内容是否属实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科长之前承诺过众人等周云良的案子一结,就请他们去下馆子,也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真能腾出那个时间。
苗妙实在馋那顿饭,在科长拿材料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委婉问了。
科长哎呀了一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放心吧啊,等周云良的案子完了,咱们约上刑侦二队的那几个警官,一块儿去下馆子,就当庆祝这次合作圆满成功,怎么样?”
苗妙一听案子结了可以跟那几个帅警官吃饭,立刻欢呼起来:“好耶!”
美男计果然管用,顿时手上的材料翻得哗啦哗啦响。
科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为了开发出下属们最大的工作效率,又给画了个饼。
“到时候有家属的可以带上家属,多一双筷子热闹。”
带家属这招也很管用,老沈举手:“我能带俩吗?多两双筷子。”
科长知道老沈家的情况,老婆女儿都是他的宝,点头道:“可以,你要现在能生个二胎出来,双筷子都没问题。”
其他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小喻,到时候记得叫上你男朋友啊,”有这好事,老沈肯定不能忘了自家徒弟,“咱们还从来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呢。”
喻幼知从密密麻麻的举报信中抬起头来,犹豫道:“他工作比较忙。”
“工作再忙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
科长立刻搭腔:“叫上叫上,他要不来你就说这是领导的吩咐。”
喻幼知:“……”
都滥用职权了,中年男人们八卦起来真是可怕。
等科长走后,孤家寡人的丁哥不甘心道:“那我们没家属的岂不是很吃亏?”
“丁哥没事儿,我也单身狗,有我陪你呢。”苗妙安慰道。
“别,咱们不一样,刑侦二队那几个要都是妹子,这会儿笑的就是我而不是你了,”丁哥一眼看穿苗妙的小心思,毫不领情道,“你敢说你对刑侦队的那几个没有非分之想?上次跟他们在食堂吃饭你那个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们,啧,我都不稀得说你。”
苗妙眨眨眼:“有吗?我有这么明显吗?”
“不要太明显好吧,”丁哥指了指一旁没说话的喻幼知,“小苗同志,只看外表是很肤浅滴,这方面请你向咱们的小喻同志学习。”
“可是小喻姐已经有男朋友了啊,”苗妙好奇地看向喻幼知,“小喻姐,你男朋友肯定长得很帅吧?比起刑侦队的那几个大帅哥怎么样?”
听她说男朋友,喻幼知下意识就想起某个人。
不光是在国内,即使是去了国外,那张脸好像也挺吃香的。
十八岁的贺明涔清隽非凡,气质处在还未完全褪去的少年英气和成熟男人之间,英国的天气多雾多雨,所以他常穿着长款外套,高高的个子跟那群白人站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她隐约记得有次在外面吃饭,她就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就看见贺明涔被两个金发女孩搭讪。
喻幼知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回复,于是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结果贺明涔非但没有赶走那两个女孩,还和她们聊了起来。
最后甚至掏出了手机,好像是要交换联系方式。
喻幼知一下子就气了,走过去想抓个正着看他还怎么狡辩,结果贺明涔见她来了,非但没心虚,反而还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对那两个女孩说,就是她。
两个女孩夸她比照片上漂亮,然后走了。
喻幼知问贺明涔什么照片,贺明涔把手机递给她,边低头切牛排边慢吞吞地说。
“自己看。”
喻幼知一看,才发现他把屏保换成了她的照片。
原来他刚给那两个女孩展示手机,不是交换联系方式,是看照片。
她愣了半天,结巴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换的,怎么她都不知道。
贺明涔扯唇,冷哼一声道:“从来不查我手机的人怎么会知道。”
喻幼知想说不查他手机是因为信任他,谁知他反倒还不满意了。
那时候的小少爷不但事儿多还小心眼,他用她做屏保,她却没用他做屏保,他觉得不公平,后来非逼着喻幼知把屏保也换成了他的照片。
正好这时候手边的手机来了消息,屏幕亮了一下。
现在她换了手机,屏保也早就换了。
而苗妙问的男朋友也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喻幼知淡淡说:“挺帅的。”
其实他们姓贺的长得都不错。
苗妙眼睛一亮:“那你一定带他来,到时候我要评选一下谁长得更帅。”
“喂,你礼貌吗?拿小喻男朋友跟别的男人比,”丁哥说,“这不就跟你们女孩子平时最讨厌男的拿自己女朋友跟别人比一样吗?做人别太双标啊。”
苗妙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合适。
“那就不比了,都帅,小喻姐男朋友跟警官们并列第一的帅。”
说完这句,她又问老沈:“沈检,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警局啊?我想他们食堂的饭了。”
丁哥哭笑不得:“你那是想饭吗?你那是想黎队长跟贺副队吧?”
老沈笑着说:“你要是想吃他们食堂的饭的话,我打电话帮你说一声,到时候你直接去吃就是了,但如果你要是想人的话,那就别去了,白跑一趟。”
“啥意思啊?”
“上周中心街有人闹事砍人,他俩受伤了,”老沈说,“这会儿应该在医院。”
听到受伤,喻幼知手中的活儿一顿。
苗妙:“啊?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慰问一下啊?”
丁哥这回不呛苗妙了,也说:“这么大事怎么也没跟我们说啊?都进医院了,是应该去慰问一下吧?”
老沈无辜道:“本来想午休的时候跟你们说,谁知道小苗这么心急。好了别摸鱼了先工作吧,慰问的事儿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商量。”
苗妙和丁哥哦了声,推着椅子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没了人说话,办公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敲字和翻动文件的声音。
喻幼知把整理出来的举报信拿给老沈看,想了想,还是说:“师父,中午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老沈:“怎么了?”
“我想去医院看马静静。”
“哦,”老沈点点头,“那你去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你下午开会之前回来就行。”
得到师父同意后,中午一下班,喻幼知拿上包包离开检察院。
她有驾照但是没买车,主要是目前的存款也不够她养一辆车,如果没人顺路开车载她的话,她平时出行只能依赖公共交通工具。
好在中午的地铁人不多,有座位,喻幼知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是突然提出要去看马静静的,就是不想参与中午的讨论。
好在马静静对她要来看她这件事表示了十足的欢迎,说周斐比他老子还难搞,每天看她的眼神跟看垃圾似的,她能把周云良哄得服服帖帖的,但对周斐就不行,一见他就发憷。
至于另一边,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如果她没去,或许贺明涔会更高兴。
地铁里大家都在看手机,喻幼知没事干,也拿出手机准备随便刷刷短视频打发时间。
屏幕上方弹出一条转账消息,是师父发来的。
她还没来及思索为什么突然转账过来,老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刚给你转钱看到没?收一下,买个水果篮子。”
喻幼知:“但是马静静说她的水果吃都吃不完,现在看到水果就恶心,所以让我去的时候别买。”
“不是给马静静买,”老沈说,“给俩警官买。”
喻幼知一愣,说:“我不是去看他们啊。”
“我问了黎队了,他们医院离马静静挺近的,就隔了一站的地铁,我们刚商量了一下,全都去看也不好,都去医院了谁干活呢?”老沈说,“你就代表我们二科去送个水果篮子慰问一下,反正你都出来了,下午你要是赶不回来,到时候我就帮你跟科长说是去医院看望黎队他们了,行吧?”
“……”
“行不行啊?”
喻幼知无语:“师父你都给我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不行吗?”
老沈在电话那头笑:“嗯嗯,去吧,对了黎队不吃榴莲,副队我不太清楚,你看着买吧。”
贺明涔也不爱吃榴莲,说榴莲味道太大,就算吃进嘴里好吃也不喜欢。
但是一般人谁去医院慰问买榴莲,喻幼知又不傻,老沈明显是嘱咐了个寂寞。
她想速战速决,于是先给马静静发了条消息,说晚点再去她那边。
用师父给的钱去旁边的水果店买了来两个大礼包,里面零食水果都有,喻幼知一手提着一个进了医院。
坐上电梯,人不少,喻幼知站在最角落。
旁边站了个小孩,被妈妈牵着,看见喻幼知手里拿着的两个大篮子,馋了。
他拉了拉妈妈的袖子,然后指着喻幼知手里的篮子说:“妈妈我想吃这个。”
女人看了一眼,跟他说:“你问问这个姐姐,让她给你一个。”
小孩眨巴着眼睛看向喻幼知:“姐姐,能不能给我一个吃啊?”
礼包都是包好绑了缎带的,还没送到人手里就拆开实在不太合适。
喻幼知微微一笑,拒绝道:“这是要送给别人的,不能给你,不好意思啊小朋友。”
小孩长得很可爱,语气也可爱,可能是头一次吃瘪,嘴立刻扁起,拉着妈妈的袖子委屈地说:“妈妈,姐姐不给我吃。”
“美女,反正这篮子里面有这么多东西,你就随便给他一个吧,”女人对喻幼知笑了笑,客气地说,“不然我儿子会一直闹。”
喻幼知:“真的不行,不好意思。”
狭小的电梯里,小孩哇地一声开始干哭。
喻幼知:“……”
熊孩子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烦的生物。
还好这时候电梯到层,喻幼知急匆匆出来,谁知那个小孩因为没要到东西,竟然抓着她的篮子不放。
喻幼知拽了两下,差点没出来,出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身体往前仰,差点摔着。
她没摔,但是小孩被她拽了出来,啪地一声摔了。
喻幼知心想,完了,碰上难缠的了。
果然女人见自家孩子摔了,立刻开始指责喻幼知:“你怎么回事啊?不给就不给,我家孩子也没把你怎么着,你至于拉着我家孩子害他摔倒吗?”
喻幼知:“是你孩子拉我,他才摔倒的。”
“那我孩子为什么拉你?你一个大人,做人大方点,送他包零食把他打发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
喻幼知知道跟这种人蛮缠纯属是浪费口舌,而且医院里也不适合大声吵闹,转身就想走。
女人拉住她非要把话说清楚,她蹙眉,正要发火。
“喻幼知。”
一道清冷的嗓音叫她,她侧头看过去,贺明涔的左胳膊上缠着绷带,眉眼微拧,朝她走过来。
他看了眼,问:“怎么回事?”
喻幼知叹气,简单几句说明了大概情况。
本来胡搅蛮缠的女人见喻幼知身边来了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明显是站在喻幼知这边的,于是有些慌了,也不想再给自己多找麻烦,拉着小孩就想赶紧走。
贺明涔没理会女人,蹲下身和小孩平视。
受伤的左手搭在膝盖上,他用另只手掐掐小孩的脸,淡淡道:“这是姐姐给我买的,你要想吃让你妈给你买去,抢我的算怎么回事?”
小孩眨了眨眼,还是有些不服气:“……反正里面有那么多东西。”
贺明涔说:“再多也是都我的,凭什么给你。”
小孩扁起嘴,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贺明涔明显也不吃小孩哭的这一套,继续淡淡说:“你因为抢我的东西摔倒了,现在还反过来怪姐姐,你知不知道抢东西是犯法的?”
小孩一听说这个竟然犯法,急忙摇头说:“我没有抢你的东西,我就是拉了姐姐一下才摔的。”
刚刚还是小孩不讲理,这会儿贺明涔却开始比小孩更不讲理。
长了这么高的个子,又顶着一副冷淡至极的表情,嘴上却说:“姐姐也是我的,谁让你拉她了。”
小孩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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