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幼稚70

小说:假幼稚 作者:图样先森
    贺璋的表情一刹那间变得错愕。

    贺明涔的视线就如同穿透的光一般紧盯着贺璋, 不肯放过他脸上每一寸表情的变化。

    在审讯犯人的时候,一旦犯人撒谎或是隐瞒,除非是心理素质极好, 否则他的微表情中一定会透露出某种信息。

    贺璋那一瞬间的错愕, 在于他没有料到贺明涔的提问, 心理状态并未设置防线,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表情,并说:“你喻叔叔那个时候并不愿意, 我是尊重他的意愿。”

    贺明涔反问:“那为什么贺明澜要订婚, 你就答应了?”

    “当初你喻叔叔过世没多久,死者为大,我自然以他的意愿优先,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人不能一直困在过去, 所以我想通了, 尊重你们年轻人的决定。”

    人的想法确实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贺明涔微眯起眼。

    贺璋又问他:“所以你和幼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又和好了吗?那明澜呢?明澜怎么办?”

    贺明澜怎么办?

    他背地里估计高兴着呢。

    一场以假乱真的订婚, 贺明澜利用了所有人, 直接把贺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桩为人津津乐道的兄弟相争大戏, 估计在短时间内都摆脱不了外人的指指点点。

    贺家思想传统,婚姻是人生大事,长辈们尤其重视, 要是被贺家的人知道,尤其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他贺明澜就是不死也得掉层皮。

    而喻幼知为了调查他父亲的案子,也被贺明澜忽悠着一块儿欺骗了贺家上下。

    贺明涔面无表情地揽过了所有责任。

    “对,和好了,喻幼知一开始不答应, 我死缠烂打,”他淡淡说,“至于他俩,掰了,也是我弄的。”

    贺璋睁大了眼。

    “贺明涔你、你还真干得出这种事!”

    紧接着他又伸出了手,巴掌还没挥下去,却看到贺明涔脸上还未消失的掌印,忍了忍,还是放下了手。

    “嘉嘉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看都不看一眼人家,”贺璋简直对他恨铁不成钢,“如果说幼知现在还是单身,你们和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她现在是你哥的未婚妻,明涔,你就非得只要这一个人吗!”

    贺明涔:“嗯。”

    贺璋没料到儿子会这么干脆,更不解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还会分开?”

    贺明涔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反问:“你说呢爸?”

    贺璋顿住,想起了他曾经狠心断了他们在英国的生活费这件事。

    “我们在英国的那一年,虽然过得挺苦,”贺明涔语气平静,“但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年。”

    贺璋哑然,说不出话来。

    他和妻子是联姻,感情一直不好,生下贺明涔仿佛只是婚姻任务,在完成任务后,两个人维持着淡淡的和平,开始各过各的。

    后来贺明澜来了这个家,两个人之间明明没有感情,却还是因为各自的利益和面子彻底撕破了脸皮。

    夫妻变成了仇人,就显得夹在中间的孩子像个小丑。

    贺明涔在很小的时候曾妄想过父母能够和好,但直到从孩童长成少年,他的妄想已经消失,也没能等到这一天。

    和他一起长大的席嘉却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所以她开朗明艳,她总是扬着笑脸。

    但贺明涔觉得讽刺,甚至有些嫉妒她,因而他一直不喜欢这个青梅竹马。

    父母指望不上,他又把目光落在了贺明澜身上。

    虽然这个陌生的哥哥是让父母撕破脸皮的始作俑者,可是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小孩是不能够决定自己的父母的,就像贺明涔自己,他也不愿意做父母的小孩,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是出生在了这个家。

    大人犯的错,小孩是无辜的。

    他最喜欢的变形金刚玩具丢了,小小的贺明涔哭着在家找了很久,佣人说给他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不要,因为这一个变形金刚是独一无二的,是他在这家唯一的朋友。

    是哥哥帮他找到了那个玩具。

    贺明涔在开心之余,又想了很久,决定把它送给哥哥。

    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兼朋友送给哥哥,然后让哥哥来当他的朋友。

    可是他自己不好意思送,于是拜托佣人替他去送给哥哥。

    但第二天,他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它。

    哥哥不想当他的朋友。

    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打击,贺明涔再也没理过哥哥。

    就这样长到了十几岁,冰冷的家、以及周围人的讨好和放纵,贺明涔长成了最不讨人喜欢的性格。

    傲慢、冷漠、阴鸷,以及自视甚高。

    后来喻幼知就来了,她来这个家的第一天,就选择了贺明澜。

    她甚至都没有在两个人之间犹豫哪怕一秒钟。

    也是,他们何其相似,都那么可怜,都那么值得同情。

    哪像贺明涔,要什么有什么,他如果说自己可怜,都会被人笑掉大牙,旁人只会觉得他无病呻吟。

    贺明涔对喻幼知不屑到了极点,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蠢,想着拿着自己的玩具去送人,然后又被丢进垃圾桶。

    原以为他跟她就会这样以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继续在这个家过下去,然而直到某一天,她主动找了上来,叫他给她补习功课。

    后来她说喜欢他。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了他的好多优点,还说就算他对她的态度不好,她也喜欢。

    他不喜欢热闹的生日,她就给他过了一个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生日。

    她明明跟贺明澜那么好,她不去喜欢贺明澜,却转而喜欢上了对她并不好的自己。

    两个人在英国留学的那段时间,为了多赚一点生活费,贺明涔决定去餐厅打工,那天他因为顶撞客人,被店长罚去后厨用冷水洗盘子,洗到双手麻木通红。

    喻幼知问他怎么回事,他骗她说是天气太冷冻红的,她没说什么,只是眼睛红了,用自己的手艰难地裹住他的大手,给他揉搓冻得通红的手。

    贺明涔故意逗她,说你哭什么。

    喻幼知哽咽着说,我心疼你。

    活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出生优渥的少爷,怎么可能会有烦恼,就算有,跟普通人比起来那也是微不足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心疼他。

    明明这个人比他更值得心疼,父母双亡、又寄人篱下,如今还陪着他在这个消费高得可怕的国家吃苦。

    贺明涔说不清自己在那一刻是什么感觉,跟着她一块儿红了眼睛,然后用力抱住了她。

    就算那一年他们在共苦,日子也是快乐的。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再去责怪父亲当年的狠心已经没有意义。

    就算喻幼知和贺明澜的订婚是真的,他也不介意真的按照自己那天在订婚宴上说的话去做。

    摁灭了手中只抽了几口的烟,贺明涔把话从自己身上拉到了今天回来的本来目的上。

    “这个打火机是爸你当年送喻叔叔的吧?”他淡淡说,“这是个好牌子,爸你没给自己也买一个?”

    贺璋看着那只打火机,回道:“买了,当时给你喻叔叔买的时候,也顺便给自己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一模一样的?那就不怕拿错吗?”

    “不会,我的那只上有我名字的刻字。”

    “刻的什么?‘H’吗?”

    这是贺璋的习惯,他习惯在贵重且有纪念意义的私人物品上刻字,并不是什么秘密。

    “对。”

    贺明涔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刻在打火机哪里了?”

    “我记得是机盖那里。”

    贺明涔掀开机盖,对贺璋递过去,问他:“是这个吗?”

    贺璋下意识看过去,然后在下一秒狠狠怔住。

    贺明涔将父亲的表情尽收眼底,只淡淡说:“看来刻字也没用,喻叔叔还是错拿了爸你的打火机。”

    -

    贺明涔走了。

    贺璋则是仓皇回到了书房,

    父子俩都够敏锐,即使贺明涔没有问什么尖锐的问题,但贺璋还是看出来了。

    从打火机被掏出来的那一刻,就是试探。

    贺明涔所有的问题都显山不漏水,像是随意的询问,但只要串起来想,就能够发觉他在试探。

    贺明涔走后,贺璋不安地在书房待了很久,最后觉得这样一直待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拿起电话。

    他打的不是公家电话,而是私人电话,因而那边的人接得很快。

    “志诚,我那只和喻廉一模一样的打火机找到了,”贺璋直接了当地说,“应该是那天去他家找他太太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他家了。”

    “冷静点,”席志诚很是淡定,“一只打火机而已,能证明什么?”

    贺璋叹气:“不能证明什么,但是我儿子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把它拿到我面前来,他在试探我,”顿了顿,他语气沉重,“幼知应该是猜到了她妈妈自杀的那天,我去过她家。”

    “所以呢?她妈妈是自杀,就算你去过又怎么样?”

    “可是——”

    席志诚不耐地打断他:“老贺,这都多少年了,当初跨江大桥的案子,我私底下找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肯帮忙,非要把人往牢里送。后来我又托人去找喻廉,他倒好,直接撂筷子走人,把我的面子往哪放?”

    “好,你们两位检察官够正义,不肯收好处卖人情,后来舆论闹大了,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案子,我是不是让你及早抽身,还让你劝喻廉别这么固执,你劝不动喻廉,他非要往这趟深水里钻,一条绳上这么多人,从财政局到建设局,再打承包商公司,他以为就凭他一个人能干翻这么多人?”

    说到这里,席志诚突然讽刺地笑起来:“你和喻廉油盐不进,难道我们就没别的办法了?能摸到证据材料的人也不止你们两个,一包钱送到手里,就算你们不愿意帮忙,也有的是人帮忙。”

    “既然你们当时已经达到目的了,人也无罪释放了,为什么还要揪着喻廉不放?”贺璋咬牙切齿地质问,“就非得把他也冤进去吗?”

    “本来案子结束就结束了,他要是不继续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要怪只能怪他太固执,非要硬刚,动了别人的蛋糕。”

    席志诚话锋一转,语气不明道:“谁知道他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就这么自杀了。”

    “真是自杀吗?”贺璋不禁激动起来,“他一个不查到真相不罢休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自杀了?”

    “不然呢?”席志诚平静反问,“就算不是自杀,他们两口子在自杀前最后见的那个人是你,难不成是你杀了他们?”

    贺璋愕然,张惶启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初你去监察局找喻廉,拜托人让他暂时回趟家看老婆女儿,结果你前脚刚出,喻廉后脚就越桥自杀了,后来你又去找他老婆,结果他老婆当天下午也在家里自杀了。”

    席志诚悠悠说:“我是不知道你当时跟这两口子说了什么,但总归他们的自杀,你贺璋绝对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些年才一直自责是不是吗?”

    贺璋不明白,明明和喻廉夫妇告别的时候,夫妇俩的状态都还好好的,怎么他一走,夫妇俩就都没了。

    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他杀伪装自杀,可是警察已经调查过了,报告上又确确实实写着喻廉夫妇都是自杀。

    这一切的事都太巧合,贺璋没有办法不把夫妇俩的自杀归咎在自己头上。

    也因而这些年他一直愧疚,认为就是自己当初没有劝动喻廉收手,为明哲保身和他割席,从而害死了喻廉夫妇,甚至让他们的女儿成了孤儿。

    他当年反对两个孩子在一起,也是因为如果接受了幼知和儿子在一起,他们成了家人,如果幼知将来知道了,她父亲的死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她又该如何自处。

    到时候这对两个孩子都是种接受不了的伤害。

    所以他快刀斩乱麻,提前拆散了两个孩子。

    可是幼知这孩子就像是天生和贺家有缘,贺璋伤过她一回,实在也不忍心再伤她第二回。

    他原本打算,那就瞒一辈子好了。

    然而今天突然出现的那个打火机,彻底让他的打算落了空。

    贺璋埋头,痛苦地闭了闭眼。

    “老贺,当年的事跟你无关,那些乌漆嘛黑的勾当也跟你无关,你只是自保而已,你说你现在也不在检察院干了,又刚升上厅级,只要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生活还是一切照旧,”席志诚好声好气地说,“再过几个月老shi长就退下来了,这段时间对我来说也挺关键的,帮帮忙。”

    贺璋没有说话,倒是席志诚又突然问道:“哦对了,你刚刚说喻廉的女儿已经察觉到了是吗?”

    贺璋立刻警惕地皱起眉:“志诚,你是关键时期,别乱来。”

    席志诚笑了两声:“想什么呢,我就随便问问。这小姑娘魅力挺大啊,我们嘉嘉这回是彻底被明涔拒绝了,都哭好几天没出房门了。”

    贺璋只能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嘉嘉和明涔没缘分。”

    “是啊,还是你跟喻廉有做亲家的缘分,”席志诚意有所指地说,“老贺,当年的事赶紧忘了吧,否则这亲家你当的也不安心啊。”

    挂了电话,贺璋沉思半天,又打开了书桌抽屉。

    最下层的抽屉上了锁,解锁打开后里面还有个暗格,掀开暗格,才看到藏在最里面的两份东西。

    一份是喻廉写给家人的书信,一份是喻廉的妻子方林翠交给他的文件。

    喻廉去世之后,他去了趟他家,把这份书信交给了方林翠。

    然而方林翠在看过书信之后,又将书信重新封好还给了他,让他销毁掉,顺便还给了他一份文件,叫他也一并帮忙销毁了。

    方林翠当初也觉得丈夫的死有蹊跷,作为财务局的公职人员,她利用职务之便暗中调查,这份文件就是她调查到的东西。

    贺璋没有按照方林翠的意思销毁掉这两份东西,而是将它一直所在了抽屉的暗格里,直到今天。

    -

    「我爸有问题」

    这是贺明涔在回了趟家过后的第二天,给喻幼知发的消息。

    与此同时,正在上班的喻幼知还收到了好些日子没联系的马静静的消息。

    马静静也确实是有点本事,上次在派出所门口等了周斐一夜后,还真把这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给小感动了一把。

    这段日子周斐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却不是嫌医院的饭菜不好吃,就是嫌医院的味道太难闻,不利于她养胎。

    作精作起来的时候简直无法无天,医院又不敢得罪,周斐那个一巴掌就能把普通人打得原地转上三圈的剽悍保镖对马静静这个孕妇也没辙,只好问周斐怎么办。

    周斐还真就把她接到了家里养胎。

    案子在其他方面已经有了进展,喻幼知本来已经不指望马静静这边了,结果她却来了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招,又把进度给追上了。

    马静静发来了十几张照片,前面都是豪宅背景的得意自拍。

    后面就不是自拍了。

    「周斐把书房上锁了,我趁他晚上洗澡的时候把书房钥匙拓印了一份偷偷配了一把」

    「文件我看不懂都拍了发给你了」

    「还有一个相册,压在文件的最底下,都是他爸和别人的合影」

    喻幼知放大查看,合照里,只要是她直到的,基本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哪儿是相册,这就是周云良的人脉网,周斐之所以把周云良的这本相册带到了自己家里,就是因为他要靠着这本相册继承他父亲的人脉网。

    马静静翻一页给她拍一张。

    合照是按照时间整理的,马静静已经翻到了最后,照片的像素也渐渐模糊,那是周云良刚白手起家的时候一些照片。

    喻幼知在这些过去的照片里看到个人,觉得非常熟悉,然后猛地记起了曾在贺宅见过这位。

    席志诚。

    早在十几年前,他还是评审中心主任时,他就跟周云良认识。

    她想让马静静再拍清楚一点,然而马静静却惊慌地发了条语音过来。

    “我靠周斐回来了,我得赶紧溜了。”

    没过几分钟又是一条语音,只不过语气淡定了很多,看起来应该是没被周斐发现。

    “你说他大白天不上班回家干什么,难道公司破产了?”

    喻幼知哪知道,随手回了个“很有可能”,然后动手指把照片保存进手机。

    还没保存完,一个电话又突然打了进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没舍得挂,于是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去接。

    “喂?”

    那边直接就是一句冷淡的质问:“为什么不回消息?”

    喻幼知赶紧看了眼跟贺明涔的聊天记录,刚刚马静静跟他的消息是同时发来的,她确实忘记回了。

    然而看了眼时间,她有些无语。

    “就半个小时而已啊。”

    “我不打电话给你,还不止半个小时,”贺明涔冷呵一声,“然后我就能直接给你报失踪了。”

    小少爷脾气上来了就得哄,不过他也好哄,几句话就能搞定。

    喻幼知很识时务,赶紧认错道:“我的错,我下次一定秒回。”

    贺明涔:“你最好说到做到。”

    喻幼知赔笑:“我保证。”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这时候突然有双手攀上了喻幼知的肩膀,一道暧昧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

    “又跟男朋友打电话呢?”

    喻幼知吓了一大跳,手机也下意识脱了手。

    苗妙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抓住手机,结果却无意间看到了手机的来电显示。

    贺明涔。

    苗妙脸色一白,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到你偷偷摸摸地跑到一边打电话,又笑得一脸甜蜜,以为你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就想着恶作剧一下,没想到是贺警官。”

    “你们继续、继续。”

    把手机还给喻幼知,苗妙一溜烟跑了。

    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喻幼知将手机重新放回耳边,刚喂了一声,就听那边慢悠悠地说:“拍张自拍来看看。”

    喻幼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含着笑意说:“观摩一下你一脸甜蜜的样子。”

    “……”

    她哪有?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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