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海洋调查和观测课的出海实习主要以调查海洋环境为主, 其中包括了水域水文、气象、化学、生物等等要素的调查分析,最后得出时空分布和变化规律。

    当然,学生最关心的事情还是教授为了把人骗上船而夸下海口的那件活动海钓。

    等上了调查船, 根据航次预报告, 单船走航几乎只在站位停留半小时,然后就要赶往下一个航站。

    也就是说, 学生大部分的时间其实是在走航中度过的, 只有在停靠的短暂时间内拼命完成调查内容,这样才能偷偷摸摸找来海钓杆,装模作样挥上那么一杆。

    钓了个寂寞。

    加上晕船的人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等作为小组组长的泉鲤生完成当天的勘查, 兴致勃勃撸起袖子, 打算找组员开启快乐时光的时候, 才发现他组里的其他两个人都倒下了。

    “小泉哥,我们不行了”

    组员痛苦地趴在甲板上, 扣着栏杆的手都在颤抖。

    “总氮测定的时候我差点直接吐在采样瓶里分光光度测定还是石田完成的这和泰坦尼克号演的一点也不一样呕”

    同样倒下的石田踢了他一脚

    “要感受泰坦尼克号那你直接跳船,别在这里废话小泉哥, 我们还是把这家伙踢到别人组吧,换一个不晕船的人来。想挤进我们组的人多的是, 渡边这个废物早就该滚了呕”

    刚从大副那里拿来钓竿的泉鲤生“”

    你们呕吐的模样, 真的很默契。

    没办法, 他只能暂时搁置了钓鱼的计划, 又找来晕船药给自己组里两个还在顽强吵架的组员。

    “调查船和渡轮吨位就不一样, 抗浪能力弱很多你们没事吧”

    那两双眼神完全不像是没事,完全是含着眼泪, 看着鲤生的眼神比看见亲生父母还要热切。

    “来这个专业以前, 我以为我是来杀鱼的结果念了两年, 鱼没杀到,快被鱼杀了。”

    “别做梦了渡边,你现在凄惨得连向鱼说「您好」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还能高喊「小泉哥救命」并得到小泉哥的「爱之救援」。这是那些因为觊觎小泉哥而来我们专业蹭课的同学享受不到的待遇,直接赢过了海洋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他仰着头嚎叫道,“小泉哥心里有我”

    这话引来了周围一群人的侧目,如果不是大家都是晕船的可怜人,说不定就直接冲上来把人丢进海里了。

    泉鲤生他都在说什么东西啊

    看着很想开口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进嘴里的鲤生,已经没那么难受的渡边叹了口气“小泉哥遇上我和石田这么无赖的人,要勇敢的说「人渣,给我滚」才行啊。”

    石田难得赞同了一次“尤其是刚才,渡边那种话完全算得上骚扰了,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的声誉才行。”

    泉鲤生也没想到,同学语重心长的教导居然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在当天的实习结束之后,因为不用去酒吧打工,空闲下来的泉鲤生去到图书馆,在安静的氛围中决定要写一些能够调剂心情的文字。

    refra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说诞生或许太隆重了一些,refra的篇幅很短,也不怎么构成详细叙事的内容,写法也是最简单直白的那一类。

    会被全世界遗忘的人,和想办法不去遗忘的人。

    刨除诅咒那种阴暗的内容,只留下他们为此做出的努力。

    会被遗忘的人相信了对方会记住自己的承诺,于是就算被对方一次又一次的忘记也会想办法重新和他认识。

    一次又一次遗忘的人就算是在不断的初识,还是会像第一次那样作出承诺。

    这不是小孩子的习惯吗

    固执,简单,一往无前的天真烂漫。

    鲤生突然想起了这像是什么了是会配上插图的儿童文学那一类呢。

    对自己写出的东西越看越满意,甚至比之前那些让他拥有了固定读者群体的「爱情」要满意多了。

    但当鲤生询问编辑,是否能作为儿童文学读物出版的时候,编辑在电话里像是要哭了一样。

    “我们是有关于这方面的期刊也不是我们不愿意出版,鲤生老师您的故事肯定是非常优秀的,但是您看新闻了吗”

    全天在海上根本没有信号的鲤生一边打开浏览器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名四十三岁的女性杀害了自己丈夫,并将死去的丈夫烹饪成料理吃掉了评论里都说这就是食欲的翻版故事。”

    “”泉鲤生也看见了那条新闻。

    在横滨的女人杀掉了一直虐待自己的丈夫,并用这样的方法处理了尸体,被警方找到的时候坚持声称自己的做法是双方都认可的,是出于「爱」。

    “可是我的食欲讲的不是「味觉不敏感的女人遇上了能做出让她幸福食物的男人」,这样简单的故事吗”鲤生不理解,“这怎么能和凶案扯上联系”

    这次编辑是真的哭了。

    “您不知道吗在食欲出版之后不久有了很多解读,大家说在这段关系里感觉到的「欲」要远远大于「爱」,那种幸福的感觉是源于对缺失存在被填充的满足。”

    “啊,这样不算是爱吗”

    编辑被这句单纯的反驳噎住了。在那头“这个”“那个”含糊了半天也给不出回答,最后只能将话题重新拽回现实。

    “因为案件性质太恶劣,连带着老师的出版读物也收到影响,虽然还没有作出售卖上的限制,但鲤生老师您应该是能理解的吧出版社现在”

    可以理解,但不太理解。

    这和之前的思想犯完全是不同的性质,它甚至没有任何会影响到当局统治的要素。

    也没有目的性的指使,就连文章本身也只是在写完全不带黑暗色彩的温馨故事而已至少鲤生觉得算是温馨的。

    就因为被稍微提及,或许存在本质上的趋同,就要主动阉割掉这一块吗

    退一万步讲人类是那样脆弱的东西吗

    只被允许看见无微不至保持着永远纯净,积极向上的心灵

    鲤生说了句“抱歉”,然后挂掉了电话。

    看着屏幕上的新闻,他有些怀念几年之后的东京了。

    松本清张写了那么多东西也没有收到过什么限制作为作家的他很清楚故事的内核是什么,审查和读者也清楚,那样的环境可真好啊。

    接着鲤生想到,这似乎和编辑也脱不开干系。

    禅院研一就是一个宁可炒掉老板,也要将他认可的文字让更多人看见的优秀编辑啊。

    鲤生回忆了一下时间线,现在的话研一君还在米花町吧联系方式似乎也是有的。

    因为不甘心儿童读物会因为之前的爱情故事而夭折,泉鲤生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他将refra的0章打包发去了禅院研一的收稿邮箱,并礼貌地询问贵出版社是否需要这样的儿童文学体裁故事。

    因为时间已经逼近晚上,是社畜的休息时间,加上这又是个陌生邮箱,附上的自我介绍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鲤生也不能肯定研一君能不能及时回复。

    毕竟在投稿太多的情况下,编辑需要花一周以上时间去清理存稿并回复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可没想到的是,几乎是在半小时后,当鲤生打算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的时候,邮箱里多出了一封来自禅院研一的回复。

    对方表示他正在东京出差,因为今晚就要回到米花町,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在晚上见上一面。

    还真是行动派的标杆啊,研一君。

    泉鲤生当即回复了禅院研一,最后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六本木。

    虽然老板说这几天不用去上班,但只是出现在六本木应该没问题吧。

    他们总不至于闹得把整条街都无差别扫射才对。

    会面十分顺利,禅院研一没有辜负鲤生对他的期待,在了解了refra的后续规划后,立刻决定了和鲤生的合作。

    “简直是我的心灵之友啊,研一君。”鲤生怀着巨大的感激和信赖,反而让禅院研一很意外。

    “据我了解,鲤生老师以前似乎在写爱情,我也了您的故事,怎么突然想到更换全新的领域了是因为那些传闻吗”

    “啊,那倒不是。只是遭遇了滑铁卢,算是人生中的一大挫败啊。”

    “听起来像是放弃了爱情呢。”他没有问太多。

    “没有”鲤生斩钉截铁,“不过在我找对方法之前,应该不会再轻易尝试这个题材了。”

    他想起了今天的新闻,还有老板温柔又危险的提醒,感叹着,“爱情还真是危险的东西啊。”

    一个看起来再单纯不过的大学生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似乎还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禅院研一觉得这很有趣,就和他收到的「儿童读物」一样。

    其实就市场而言,儿童读物被读者受众划分为了很鲜明的两块。

    一类是大人买来给小孩子的,富有童真气息的寓言、或是童话、又或是一些带着奇幻色彩的小故事。

    另外一类则是买来给自己的。

    最典型的就是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孩子的目光所看见的世界赤裸而真实,天真的语言比任何华丽的词藻都要直击心灵。

    小孩不了大人的故事,他们不能理解太深奥的东西,可每个大人都是孩子。

    如果受众是小孩的话,其实用更浅显的名字会更好一些。就看refra这个名字,禅院研一认为泉鲤生所写的应该是给成年人的才对。

    但从本人表现出来的性格来看,禅院研一完全看不出来,泉鲤生是如何写下那些爱情故事的。

    倒是儿童文学这个领域和他本人带来的感觉十分契合。

    这个想法在十分钟之后被打破了。

    一开始是感觉到了有咒灵的气息,这是很常见的事,尤其是在人员混杂的六本木,这里的负面情绪实在是太多了,街角巷尾藏匿着数不清的咒灵。

    但那个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咒灵完全是冲着禅院研一对面来的也就是泉鲤生。

    大学生本人毫无自觉,他只是一个拥有写作天赋的普通人,即使咒灵已经凑得很近,用嘶哑又残破的声音低喃着“纱织把纱织还给我”,他也一无所知。

    甚至在察觉到禅院研一有些凝重的目光后小心问“是合作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地方吗,研一君”

    不,是你的生命安全问题。

    “容我询问一个无关的问题,鲤生老师认识一个叫做「纱织」的人吗”

    “纱织”大学生愣了一下,“那是我打工地方的老板,怎么了”

    禅院研一心下了然“是大概三四十岁左右,最近有过感情纠葛的女士”

    “啊,也可以这么说吧。”

    这样的话禅院研一就明白了。

    似乎是被记恨上了呢,因为泉鲤生之前的那些。感情已经扭曲又浓烈到催生出这个程度的咒灵,还从人群中精准找到了目标。

    放着不处理的话,会演变成很严重的事件吧。

    禅院研一从禅院离开后就很久没有再和咒术相关的内容打过交道,平时也是竭力避免,毕竟只要用了术式就会留下残秽,他不想让其他咒术师发现自己。

    所以如果不是非常非常危急,必须动用到术式的情况,他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可虽然还没签署合同,泉鲤生现在也算是他负责的作者了。

    于是,禅院研一还是决定搭把手。

    在他打算干脆把咒灵拉入影子里先关起来的时候,餐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黑发孩子小跑着冲了过来。

    他跑道一脸错愕的大学生旁边站定,视线直勾勾望着,拉住鲤生的衣摆。

    “跟我去找混蛋老爹。”小孩说。

    鲤生被突然出现的伏黑惠吓了一跳,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伏黑甚尔的影子。

    老板都知道有些事不适合小孩看见,而让早就与小孩无缘的泉鲤生在家休息,伏黑甚尔你就直接把惠带来「上班」了

    鲤生忍住给儿童保护协会打电话的冲动,向禅院研一示意后转过身,弯下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必须和我一起去找他。”惠攥着鲤生的手捏得死死的,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小孩紧绷着的下颌,“拜托了。”

    可现在去找伏黑甚尔的话,会直接撞上很不得了的事情吧。

    鲤生握住伏黑惠的手,想让他放松一些,但一点效果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惠的态度越来越奇怪,看起来像是想要直接把他拽着离开。

    禅院研一想,似乎这样也是一种解决办法,在这里处理咒灵的话,离得远的人应该没什么,但近距离的泉鲤生还是有些危险。

    “我也得尽快回到米花町,那么就不耽误你了,鲤生老师。”禅院研一干脆放人。

    鲤生快在心里呐喊了,真的不能去啊会给孩子留下心里阴影的吧

    他有些为难,想要尽可能的说服伏黑惠“上次惠君不是说过吗不要搭理伏黑先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遇到他会变的不幸的。”

    伏黑惠“现在是有用的烂人了,而且你付过很多钱,他却什么也没做。以前他收了那些女人的钱之后都会”

    泉鲤生眼疾手快捂住了伏黑惠的嘴。

    可已经迟了。

    抬起头,禅院研一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奇妙。

    奇妙得让泉鲤生拒绝去理解那背后的含义。

    禅院研一觉得自己似乎是参悟了什么,比如泉鲤生为什么会写下那么多扭曲的爱情故事,又比如说为什么说自己遭遇了滑铁卢,最后居然转向了毫无关联的儿童文学领域。

    无法圆满的爱情,孤独的小孩。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鲤生当然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了完全算得上是造谣的东西。

    还没等他红着脸解释,就听见禅院研一用古井无波的表情好心劝道“既然是付了钱,还是得让对方给出等价的东西才行,这是消费者的正常做法啊,鲤生老师。”

    伏黑惠点头“他说的没错。”

    泉鲤生“”

    禅院研一“至于其他的东西,也不好强求。”

    伏黑惠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目前看来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于是继续点头,半点犹豫也没有“他说得没错。”

    泉鲤生“”

    渡边同学的话穿越时空萦绕在他的耳边「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的声誉才行。」

    我还有声誉那种东西吗鲤生在心里哽咽了。

    伏黑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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