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你在生气吗”

    没人回答, 也没人开灯,伏黑甚尔手里的手机屏幕是整个黑暗环境下唯一的光源。

    当那股光源移动的时候, 站在门口的泉鲤生可以看到被微弱光亮小范围覆盖, 又缓慢掠过的那些东西。

    电视机的黑屏,花瓶里来自伏黑惠班上同学赠送的向日葵,收起来的家用投影仪, 在水缸里一动不动的金鱼最后那股光亮来到饭桌前,离鲤生只有一米的距离。

    泉鲤生听到了椅子被拖开的声音, 一双手牵住他, 让他坐了下来。

    背对着的时候,在鲤生的感知里,甚尔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消失了,房间里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他的气息。

    滋滋的电流声后,两个声音一前一后交替着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禅院。

    「啊,啊,快了吧。」

    我们已经把价格翻了五倍, 你也收了定金, 在这一行不讲信誉是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吧

    「老板是在威胁我吗」

    录音里的人沉默了片刻。

    我们可以各退一步,我不追究定金的问题,但是你不能再解决掉我们派过去的人。

    「现在开始命令起来了呢。」

    这是最心平气和的交涉, 你还有个在上学的孩子吧

    录音中, 伏黑甚尔似乎笑了一声。

    「你们可以试试,我其实是无所谓的。」

    禅院甚尔, 泉鲤生不值你开的价格。

    「不断加倍的正是老板你啊。」

    我需要一个准信,你到底是想要继续加价,还是在以这样的名义保护他。

    「哦哦, 是那个意思啊。被误会到这个份上让我这个厚脸皮都有些羞愧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加价吗老板」

    加。

    录音到这里结束,从手机的声音方向可以判断甚尔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

    这个距离是逃不掉的,如果伏黑甚尔想动手,想要活命可能只有去赌五条悟并没有走太远。

    不过这也在甚尔的考量范围才对,不然他也不会突然播放那段像是坦白一样的录音他在拖延时间等五条悟彻底走远呢。

    泉鲤生思索了一下伏黑甚尔会突然这样做的原因,得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结论。

    他诚恳问“你想要我也加价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涨幅不大的话应该可以,本来今天研一君也是来找我商量refra的合集进度,还有新篇的连载事宜,谈妥之后稿费很快能入账。”

    没有听到自己正被筹划着谋杀的惊慌,声音不像是害怕,也没在小心翼翼的为了保命而商量,只是在他们口头合同末尾简单添上新的筹码。

    “那些人翻了五倍也要杀掉的「普通人」,你开的价不会比他们更高的,鲤生。”

    “所以你打算动手了,所以才问我玩够了吗。是这样啊”

    鲤生也不辩驳金钱多少的比较,问,“那我们的交易要怎么办和你要杀掉我的委托其实只是先后顺序的问题,不冲突的才对。”

    “你不是和五条家的小少爷关系很好吗”黑暗中的声音逐渐靠近,依旧很平稳,“喜欢他或许是件更简单的事情呢而且那可是五条悟,只要在那家伙身边,就没人能杀得了你。 ”

    “欸,甚尔要放我走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我想也是,而且请放心吧,不会逃走的,我没有中途取消委托的打算。”

    听了鲤生的回复后,甚尔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出人意料的温和,不用去看也能想到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

    猎豹在捕食前散步一样慢慢接近羊群。

    绿色的眼睛一定像短刀刚拔出鞘时那般吐露着寒光。等着闪烁的那一瞬间之后再餍足地享用着食物。

    “收留了穷困潦倒又无家可归的男人,被威胁着性命依旧不愿意放弃说实话,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好人啊。容易心软的普通大学生还真是厉害的生物,差点就让人心软了。”

    他的嘴里没一句真话,整句话唯一真实的或许只有最后的观点,并且是以一种嘲讽的表述呈现出来的。

    正在被以市场五倍不止的价格追杀,责任编辑是咒术师,还认识五条悟,哪有这样的普通大学生。

    “所以你似乎觉得五条悟和研一君都是我找来的,目的是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鲤生理清了关系,并且知道今晚如果不能给出一个伏黑甚尔能接受的结果,他应该是会毫不犹豫下手的。

    会这样做也很正常,毕竟甚尔是个人渣嘛。

    研一君不在,五条悟不在,伏黑惠睡觉了。

    比起继续按捺不动的风险,还有比现在更适合下手的时机吗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等禅院研一和五条悟发现甚尔还在进行着「谋杀泉鲤生」的委托,事情多少会变得麻烦起来吧。

    “还是得自我辩驳一下,我没有那样想过哦。”

    鲤生说。

    “研一君是很负责任的编辑,而五条悟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认识的玩伴就和甚尔没有告诉过我自己其实姓禅院一样,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所以才会隐瞒。”

    “这个时候牵扯到我,听起来像是在反过来质问我的隐瞒啊,鲤生。”

    灯突然被打开了,骤现的光线晃得鲤生虚起眼。等他适应了这股明亮后,伏黑甚尔已经来到了面前,靠坐在桌子上斜着眼看他。

    扎根于皮相的潦倒和懒散表情嵌合。

    男人是能用浪子停驻的神态吸引人靠近的灾祸,嘴角被尖锐划出的疤痕能轻而易举吐露着人爱听的谎话,也能在比较得失之后宣告人的生死。

    “在能给自己安全感的小少爷和要杀掉你的人渣面前选择后者,表现出了在意的样子我可以认为我们的交易已经实现了吗”

    「我想要喜欢上伏黑先生。」泉鲤生之前是那样说的。

    不管是坚定的选择,还是对隐瞒似有似无的抗议,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像是「有一点喜欢」。

    所以交易应该是可以结束了才对,那也正是伏黑甚尔等待的,泉鲤生的死期。

    房间变得非常安静,区别于黑暗中的寂静,那份死寂能用肉眼去丈量。

    没有开的电视机和投影仪,最多只能保存一个礼拜的向日葵,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掉的金鱼。

    视觉在不断将这份沉默延长。

    而安静和明亮也意味着一场谈话的正式开始。

    简直像是故事中会发展的那样,在两个主角差不多发掘完对方的优点之后,剩下能被找到的只能是不足和无法接受的特质。

    泉鲤生很冷静“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能够迸发感情的剧情存在。”

    “是吗”甚尔等他说下去。

    “就和小说一样,作者将拟定好的两个人物放在一起,堆积出各种符合市场需求的人物设定,吝啬自己的笔墨却想告诉所有人「看着哦,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

    鲤生用手在自己和甚尔之间来回晃动,表示他们现在就是这样的人物。

    “在此基础上,后续的发展再怎么扣人心弦都会变得奇怪,没有基础的感情是凭空捏造的,所有的哭和笑比空中楼阁还要虚幻,根本经不起推敲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

    甚尔“但你还想继续这样写下去。”

    “失败的东西也有它的用处,青涩,不完美,但我需要它。”泉鲤生说。

    在那个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甚尔眼里稍纵即逝的匪夷所思,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普通大学生,也不是认识咒术师还被追杀的神秘人,而是一个在世界游荡的怪胎。

    而怪胎面对的是随时可以杀掉他换取报酬的烂人。

    他把烂人的贪婪当作捕兽夹上的奶酪,捉住了那双狭长深邃的绿眼,用自己的方式来索取需要的东西。

    “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也是正常的吧,我支付了金钱,所以甚尔一直协同我模拟着相爱。而我只是比你更笨拙,配合着你把牵手,拥抱,将脸红心跳摆在明面上”

    鲤生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管男人表情给出的反馈,他只是单纯地若有所思。

    “原来甚尔你是这样定义相爱的吗还是说,你觉得这是最符合「泉鲤生」的相爱”

    这一次,伏黑甚尔是真的露出了啼笑皆非的错愕。

    通常来说,会花钱购买欺骗的人都是为了取悦。

    在那段时间里忘记这只是由金钱构筑的快乐,而不是一边表演着「爱」,一边清醒地评判着「失败」。

    泉鲤生甚至不是像他之前想的那样,为了能感受到自己真实的东西。

    他更加病入膏肓,居然试图去剖析理解。

    为什么为了让自己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能从失败中模拟出完美的形态吗

    「我不理解什么是爱,想学会的目的不是为了爱本身,只要能无限接近那样的状态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在世间游走。」

    他知道那也是一种令人痛苦而不自知的虚假吗

    “除开保命的附加报酬,你在花钱买完全没有价值的东西。”甚尔也很意外自己会说这样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

    “我觉得很划算,当我产生「甚尔是不是会喜欢我」这样的念头,那就是我花的钱在开始生效的时候。”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买的是「喜欢上我的感觉」,而不是其他。”甚尔说。

    “其实是一样的。因为不管我问谁,他们都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我不是他们感情的参与者,能理解到的东西只有「爱就是在他们之间除了不爱之外的所有」,这根本不算是答案。”

    泉鲤生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他所看见的一切,所以其实是空的伏黑甚尔终于彻底看清了这一点。

    “所以啊,如果甚尔能将与我有关的感情转述给我,这样的话,作为当事人的我应该就能理解了吧可那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强求的。”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地颤动了一下。

    有的人已经把所有的情感埋进了棺材,拿冻土和木材的硬度去隔开牵连。

    还有的人完全了解这一点,为了自己畸形的目的试着铲开土壤,把棺材里的人摇起来。

    说不清楚是谁比较冷酷,谁又比较残忍。

    许久后,伏黑甚尔从桌上下来,他像是做出了什么有意思的决定。

    他蹲在泉鲤生面前,绿色的眼睛像流动的生机,是肉食者摆出用来欺瞒猎物的碧色海洋。

    “如果给价足够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些人。”

    他正式站上了舞台,在这场戏剧里露出獠牙,坦诚是真的,坦诚的目的却不带有任何真实。

    “「伏黑甚尔一直没有动手不是在抬价,而是出于保护。」”

    “「伏黑甚尔生气的原因不是委托可能会泡汤,而是在嫉妒。」”

    “「伏黑甚尔隐瞒的原因不是嫌麻烦,是担心单纯的大学生知道之后会害怕得离开。」”

    “只要这样想的话,这场「拟爱」的交易还能继续下去你要这样想,泉鲤生。”

    泉鲤生也是个优秀的表演家,至少在甚尔眼里是这样。

    他的笑容真诚又满足,脸红着,充当着醉倒在绿色中的猎物,放任猎物的獠牙已经逐渐攀附上皮肉,慢慢咬出绝对会留下疤痕的印记。

    鲤生教他“那样的话,甚尔现在应该给我一个拥抱才对。”

    作为和解,他们不含任何感情的,纯洁地相拥。

    就像泉鲤生平时会做的那样,伏黑甚尔突然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鲤生平静地感受着心跳的起伏,逐渐上升的体温,听觉带来的低哑呼吸声。

    「和五条悟完全不一样啊。」他其实在想这个。

    五条悟的眼睛里是年少者才具备的东西。

    他的喜欢和讨厌都坦荡,只要他迈开步子,世界都会为他让路。那样的感情是暖呼呼的,平和,饱满,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倾颓。

    所以泉鲤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可怜,不甘心,空虚。

    尽管鲤生知道,在自己和五条悟的关系中,那是一个被反复遗忘的人最有可能产生的情绪。

    这样会很危险。

    因为老板就是那样的,她会因为那样的感觉而受困多年,眼角的笑纹遮眼住了被浪费的时光。

    泉鲤生不理解,但也不能从五条悟那里理解,那样做太过分了。

    而伏黑甚尔则是完全相反的。

    这个男人擅长摆出各种讨人喜欢的姿态,他知道怎么让人脸红心跳,勾引住人的理智。

    只是在那样做的时候,绿色的眼睛依旧薄情,漠不关心,死水一潭的冷硬。

    甚尔可以为了任何东西做任何事,唯独不为了「爱」,他甚至不爱他自己。

    他不需要尊重,那并不比金钱有价值。

    “伏黑甚尔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真是太好了。我在想这个。”

    听到答案,男人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肌肉,穿过衣服传递了过去。

    鲤生挪了挪,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泉鲤生是个可怜,不甘心,又空虚的人啊。”伏黑甚尔说。

    在那一刻,水缸中淹死的金鱼终于动了。

    在难得的矛盾中,男人教会我一点,爱情会把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合理化。

    打压和辱骂是在乎,漠视疏远是害怕对方被自己伤害,控制和掌控是嫉妒。

    「爱」是一个人的社会,将那些平时糟糕透顶的东西全部容纳进来。

    在我现在的理解里,爱情更像是一场模拟出来的,必不可缺的游戏。随着版本的更迭而改变着规则,参与游戏的双方从某种程度而言势均力敌。

    首先要坦诚,坦诚是在剔除权利,没有权利才能平等。

    然后才是他提到的那些东西。

    台上表演家悉数到位,台下观众座无虚席,我们用拥抱拉开帷幕。

    说着台词,听着心跳,肢体动作和眼神已经完美一致。观众离得远,被这场戏剧所打动,表演的人也心潮澎湃,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完美无瑕的表演,还是因为对方娴熟默契的配合。

    不论怎样,这都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矛盾是可以和解的,成年人懂得如何心怀善意地用彼此的方式敲碎彼此的肋骨,找到根植于此处的花。

    这也是非常糟糕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畸形又扭曲。

    这能否称作「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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