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什么?!怎么会——”

    在知道我收到的其中一封信件里并不是读者来信, 而是制作出来的纸花,并且将它倒出来仔细看了看后,山田编辑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在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 山田编辑再次开口。

    “……抱歉,夏目老师。”

    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他起身朝我躬身,脑门几乎挨到膝盖处。就算我表示不必这样,他也依旧维持了这个姿势十几秒后才直起身来,向我解释他的这个态度是因为什么。

    像这种读者来信, 因为并不是每个来信者都抱有善意,也有那种夹杂着恶意的部分,而他们寄过来的东西很可能就夹带有恐吓的意味, 所以杂志社为了保护作者,在交付信件时也会进行一些筛选。

    比如那种不需要拆开, 就能明显摸出不对劲的地方——如刀片的轮廓——会在第一时间被杂志社丢到垃圾桶里。然后像一些比较厚实的, 也会被拆开来粗略翻看一遍。

    但是想那种正常厚度的,或者略薄一些的,就会被快速略过, 一般也不会拆开。

    这种筛选的重视程度,也会随着作者本身的地位而逐渐细致。

    但我如今虽然是杂志社打算在未来捧起来的新人,可是一方面我毕竟资历还比较少,另一方面杂志社内部也是存在势力纷争的,我的出现肯定影响到了另一部分资深编辑手下作者的资源, 所以这种不满的态度也会让工作人员在某些不算过于重要的地方疏忽些许。再加上山田编辑这段时间忙于我未来出版的事情, 而且他还需要处理他手中其他作者的事宜, 读者信件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二次筛选。

    所以当时他只匆匆扫了眼, 确定大部分信件厚度没什么问题后就交给了我。

    以至于出现了今天这种问题。

    “您应该看得出来, 这个纸花的形状,是红蜘蛛百合。”山田编辑面色严肃地道。

    红蜘蛛百合,是它英文名的直译,它还有几个更通俗一些,也更为大众所熟悉的称呼——

    彼岸花,亦或是曼陀罗华。

    我看向被放在我们之间的茶几上的那片红色的纸花,尽管昨晚我试图往好的方面想,可如果我心中没有疑虑的话,便不会产生那些感觉。而如今山田编辑的反应让我的心沉了下去,也让我今天原本开心的心情蒙上了阴影。

    “花开时不见绿叶,叶生时不见红花……”我轻喃出声。

    这是红蜘蛛百合的特质,因此人们通常认为它具有“死亡、分离”的意义,这大概也是山田编辑为什么第一时间便表情大变的原因。

    因为它让人轻易就能联想到某个方面——

    这是一封死亡威胁吗?

    它只是单纯的字面上的恶意,还是说这个人会为此做出行动?

    我沉默了瞬,指出另一个同样让我心中介意的点。

    “它的颜色——”

    山田编辑在听到我这么说时,脸色又是一变,他的语气尽力保持着安抚,“我想大概是送出这个信件的混蛋觉得这种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颜色会更有恐吓力,”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抓起那片纸花,将它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朝我挤出个微笑来,“夏目老师,您最近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一个人出行,也暂时停止晚上的社交活动,不要一个人去往偏僻的地方……”

    他滔滔不绝地叮嘱着我,语气充斥着他发自内心的关切。

    但我依旧意识到了他是在转移话题。

    相比起我,山田编辑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肯定更加丰富,会让他刻意淡化这个问题,只能是因为他觉得真实的答案会让我受到惊吓……

    所以,那些颜色并不是单纯的染料吗?

    那么会是什么?

    一想到在某个角落有个我所不认识的人对我充斥着浓烈的恶意,甚至意图诅咒我的死亡,并且用恶心的方式染红了那片纸花,我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昨天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冒了出来,在我胸口处翻滚着,甚至要涌上喉咙。

    我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这之后的几天,我再次缩减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如果说原本我还会在空闲时间闲逛散心的话,那么如今我直接变成了家,甜品店两点一线。就算是购买食材,我也是会和隔壁吉野女士一起,并且一次性买上足够一周的分量。

    与此同时,我几乎是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放在了自己的小说创作上,一心扑在这上面,用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让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进度得到了加快,甚至还腾出手写了两三篇不到一万字的短篇作品,只是或许是受到我心情的影响,又或是想要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是以悲剧结尾。

    不过它们依旧得到了山田编辑的审核通过,我的钱包也因此丰厚了些许。

    可我依旧高兴不起来。

    因为山田编辑在根据那封信上面的地址追查过去后,发现是杜撰出来的假地址。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山田编辑试图安慰我,表示新的一期杂志里我的作品投票又是第一,而且这之后的读者来信也没有再发现类似的情况,或许是那个寄信的存在又转移了目标。

    “夏目老师您这几天出门也说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说明那个人并不知道您的相貌和地址……”

    之后的话我听得走了神,我明白山田编辑的好意,可是我始终无法放松下来。走出杂志社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眼有些暗沉的天空,只觉得有瞬间呼吸都有些困难。

    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我呼出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试图想想开心的事情,而不是继续维持这种心理状态下去,否则迟早我会崩溃掉。

    从哪里想起呢?

    存款多了,可以开始计划起购买红酒了……然后,然后是小说事业……嗯,同事好像快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参加婚礼……

    敦和侦探社的同事也相处得很好……

    说到敦——

    我拿出手机,低头从相册里调出张照片来,那是敦在进入侦探社的第一天时发给我的。

    照片里的敦应该是正对着窗户的位置照的,因为落到他身上的阳光就如同他脸上灿烂的笑容那般明亮。他身后是无意间入镜的侦探社成员,还有几张办公桌。

    我的指尖滑动着相片,最后停留在了右上方。露出来的办公桌一角正好照到了太宰先生撑着下颚,嘴巴鼓鼓囊囊的模样。他当时应该是注意到了敦的行为,视线是正对着这边的,正好拍下了他眨眼的动静。

    鸢色的眼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恍惚间有种正被他注视的感觉。

    屏幕黑下来后,映出我此时嘴上不知何时上扬的表情。

    我猛地收起手机,试图绷紧嘴角弧度,可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又忍不住抿唇弯了下。

    一边为自己这种行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一边又有点难以抑制的开心……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的心情依旧还是那么容易被太宰先生所影响,可在此时却的确缓解了我在心理上的压力。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身边行人来来去去,几个还穿着校裙的女生叽叽喳喳从我身旁路过,我听到她们交谈的声音。

    “听说那个变态杀人魔又下手了……”

    “说是受害者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女性……”

    “啊,好可怕,我要不要去把头发染个颜色啊……”

    那个凶手还没有逮捕归案吗?

    我脑海中又闪过那天看到的新闻,握着手机的力度紧了紧,加快了往家走的步伐。

    等到了家门口前,我检查了下挂在墙上的邮箱,从里面拿出来了几封信,按照时间来看的话,应该是水电费账单。

    插入钥匙,开门,关门。

    我拿着它们走过客厅,随手放在茶几上,听到口袋里的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太宰先生的电话号码。

    “!”

    我睁大眼,联想到就在不久前我还盯着敦发来的照片,对着上面的太宰先生看得入迷,耳朵已经在开始发烫,手忙脚乱地差点让手机从手中滑落。

    等、等等,冷静一点!

    太宰先生又不会魔法,肯定不会知道我刚刚干了什么——

    我呼气又吸气,却无济于事,最后破罐子破摔,想着反正太宰先生现在也看不到我变红的脸色,接通了电话。

    “莫、莫西莫西,太宰先生——”

    我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夏目小姐。”

    太宰先生的声音在经过电磁转换后有些失真,可依旧还是很好听,不紧不慢,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从敦那边得知了一些事情,所以想要和你求证一下……”

    我仔细听着,隐约间好像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但是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话上,被我忽视掉了。

    然而太宰先生的声音却突然顿住,再次响起时,变得低沉急促起来。

    “不要回头,快跑!”

    什……么?

    我思维卡顿了下,却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时,我身体的鲜血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动,四肢蓦地变得冰凉。

    ……

    “砰!”

    随着电话那端传来的碰撞声,侦探社也响起了这样的动静,原本想要推开妹妹的靠近,但又有些不忍心拒绝的谷崎润一郎动作一顿,顺着动静看向站起身来的太宰。

    “太宰先生……?”

    太宰的风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过几个眨眼,他便已经拉开侦探社的门,只丢下几句话。

    “谷绮,打电话给医院,地点是夏目伊织的住所。”

    “啊,是——!”

    谷崎润一郎反射性点头,他拿出手机一边拨通号码,一边看向门口,只是那里早已看不到太宰的身影。

    “医院……难道说是夏目小姐出事了,可是怎么会……”

    他疑惑地喃喃。

    “兄长大人真是笨蛋,”谷崎直美从他身上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不知太宰先生从哪里弄来车辆迅速开走,眉头微蹙,“下午敦和国木田出去办案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他觉得夏目小姐状态有些不对,所以很是担心,打算今天去看望一下……”

    “晚上侦探社接到军警委托,说是希望我们找到那个连环杀人魔后,太宰先生就打电话联系过敦了,这之后才又联系的夏目小姐,肯定是因为发现了情况。”

    对于妹妹说自己是笨蛋,谷崎润一郎干笑了声,乖乖没有反驳。

    等联系完医院后,他又问:“但是,既然是杀人魔的话,不是还要报警吗?”

    谷崎直美回过头来,斜视了眼自己的哥哥。

    “笨——蛋——”

    “太宰先生又没说不能报警,但是肯定是救人更重要一点吧。”所以才会先叮嘱打医院的电话,就算只能快几秒,那也是快了一点啊。

    正如谷崎直美所说的那般,在这种情况之下,快是最重要的。

    那些放置在路旁的车辆虽然车门紧闭着,但是对于太宰来说,要解开它们依旧是轻而易举。而在听着电话那端跑动声,喘气声,尖叫声各种混杂起来的声音时,在没有得到车辆主人的允许下便私自开走这种非道德的行为根本不会在太宰心中留下丝毫涟漪。

    开锁,启动,于车流中穿梭。

    那些司机们心有余悸地看着与他们擦身而过的车辆,怀疑车上的人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在这种拥挤的交通中开出几近是飙车的速度。

    但实际上,若是他们坐在这辆车上的话,就会发现驾驶座上的人神情出奇的冷静。

    街旁商铺的灯光落到车内,又很快被甩去,光影在太宰脸上一掠而过,让他的轮廓也变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唯有那双鸢色的眼睛在这种光影交错中变得愈发的暗沉。

    就像是原本倒映着一轮明月的暗色的湖,虽然明月只是虚无的倒影,但终究还是给湖面带来了些微的亮光,显得不那么的冰凉。然而当此时连这朦胧缥缈的月影也消失时,便会立刻让旁观者意识到,它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深不见底,轻而易举便能够吞噬掉所有的存在。

    因为过快的车速,从侦探社到达夏目伊织的家所花费的时间大大的缩短。

    但在太宰看来,却还是不够快。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在家中遇到蓄谋已久,撬门而入的男人时,再加上体力的悬殊,很容易在短时间内便发生惨案。

    车辆因为急刹车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太宰的身影在眨眼间便从车内到了车外,也就是在他撬开门锁的时候,他听到一直被他放在耳旁的手机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倒地声。

    那瞬间,他的大脑已经分析出来了里面可能的场景。

    不是最坏的情况,但……

    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情况。

    太宰垂下的眼睫颤动了下。

    咔哒。

    门被从外面撬开,穿着沙色风衣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又合上了门。

    门内入目所见一片混乱,明显是经过了打斗和挣扎,那些原本被整齐摆放在茶几上的纸张洒落了一地。太宰的脚步在这些纸张的缝隙之中落下,从玄关一路走到客厅,而那些纸张也从雪白逐渐沾染上了斑驳的血渍,直到最后完全是浸泡在了粘稠的血泊里,变得皱巴巴的。

    在靠近卧室的门口,男人的身体躺在地上,身下是蔓延开来的鲜血,夏目伊织瘫坐在这血泊之中,背对着太宰。

    明明太宰的脚步放得极轻,但她却似乎依旧听到了,身体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她看到了太宰,可是瞳孔的焦距却是涣散的,明显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对当前的任何情况产生反应,只有刀柄在她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只是木然地,机械地随着太宰的一举一动转动着脑袋,看着他拿出家庭药箱处理着地上的男人,看着他将纱布药水丢回到药箱里,看着他靠近自己。

    沙色风衣的衣摆落到了地面上,也被鲜血浸透,逐渐晕染出暗沉的颜色。

    但衣服的主人对此并不在意。

    他只是伸出手,将夏目伊织揽进了怀中,抬手轻抚上她的后脑勺,甚至无所谓她脸上的血迹因为姿势的靠近,沾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做的很好,夏目小姐。”

    他的声音低柔而轻缓,却语气肯定,而他怀中僵硬的身体逐渐放软,轻微颤动着,太宰能感觉到一只手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就像是溺水的人竭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真的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吹就散。

    而太宰的回应,是收紧了抱她的力度,语气平和而坚定。

    “是的,夏目小姐。”

    “你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宰清楚地感觉到,依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如同寻求依靠般紧挨着他的脖颈。

    温热的液体从衣领的缝隙间落入到他的脖颈处。

    也像是落入到了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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