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睁开眼时, 外面依旧还是夜色之中,只是夜幕的边缘已经微微泛起了白。人在经过长时间昏睡后才醒过来时,大概都会懵那么一会时间, 我呆呆看着紧挨着窗户外的树枝,无意识弹动了下手指。
然后这个动作牵引着我意识到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尚在茫然的大脑里闪过这样的想法,我转动着脑袋,迟钝的思维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到底是什么不该这样,只是想要看向自己的手。
但在看向手心之前,我先看到了坐在我病床边的身影。
——是太宰先生。
他坐在我病床边的椅子上。虽然右腿搭在左腿上, 还靠着椅背,但是因为他过于高挑的身高,再加上挺直的背脊,这种姿势并不显得吊儿郎当, 反而依旧有种独属于他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吸引着我的视线。
“感觉还好吗?”
太宰先生轻柔的声音响起,我蓦地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当着太宰先生的面看着他发呆, “……呃, 嗯。”声如蚊呐地胡乱应了这么一声后,我眼神飘忽着, 不敢和太宰先生对上。
急于想要摆脱这种让我觉得困窘的状态,我终于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种转移方法的效果过于的好。
我瞬间没有了之前那种羞窘感,那些生死搏斗的画面填满了我的大脑,还有最后刀尖捅入肉|体之中的触感, 以及流入到手心之中的黏稠的血液。这些混杂在了一起, 最后汇聚成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
——我杀了人。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与之伴随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呕吐的欲望,但太宰先生的声音在此刻插入了进来,强势地挤进了我浑噩的思维之中。
“他还活着。”
我看向他,我不知道此刻我的表情是什么模样,但我想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太宰先生的眉头微蹙起来。他放下右腿,俯身微微朝我这边倾斜了些许,直视着我的双眼,耐心的又重复了遍。
“他还活着,夏目小姐。”
太宰先生告诉我,我保护自己的行为并没有错。
他说,那个犯人虽然重伤,但是并没有死,而且已经被问出了证词,未来将会在监狱里度过。
那双鸢色的眼睛看穿了我所有的恐惧,并且一一抚平了它。我身体细微的抖动停止了下来,在太宰先生低缓而平静的声音中,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似乎也在逐渐淡去。
太宰起身给我倒了杯水,塞到了我的手中,我半躺在病床上,靠着垫了枕垫的病床头,双手捧着杯子。
热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我手中,渗透进皮肤,温暖了我的手心,而它的杯身填满了我手掌间的空隙。但隐约间,不知从何升起的怅然感,让我觉得这种温热的触感不太对。
并不是说它不好,只是少了些什么。
我抿了口水,借助杯壁的遮挡,小心翼翼地用眼角视线看着太宰先生。他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拿起手机按动着按键,因为袖子被挽到小臂间,露出了手腕上缠绕着的绷带。
我这才发现太宰先生往常一直穿着的风衣不见了。
没有了风衣的遮挡,黑色的马甲紧贴着底下的条纹衬衫,完全勾勒出了太宰先生的身材,虽然清瘦,但并不至于显得过于瘦弱。
……等等,这不太对。
陡然意识到自己在注意什么,我差点让自己呛到,原本正按着手机键盘的太宰先生被我的动静吸引,朝我看了过来。
“是水的温度过烫了吗?”
“不,没有,”我连忙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杯壁的温度暖而不烫,恰到好处,“太宰先生……为什么会来找我?”
虽然因为我过于急切地想要转移话题,以至于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没头没尾,但太宰却依然听懂了我的意思。
“因为敦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并且在社里提起过。而侦探社在不久前接到来自政府的委托,鉴于这个委托里的一些信息,我认为可能与你有些关联,所以才会打电话联系你。”
听到前头的时候,我一边为敦对我的关心感到暖意,一边依旧不解这和太宰先生打电话给我有什么关系,而在这种不解之中,又夹杂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窃喜。
直到听到后面,我明白了真正的原因,这种窃喜便消失了。
“原来是因为委托啊……”
我小声低语,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太宰先生是想要了解什么?”
“关于这个,其实我已经得到验证了。”他说。
“……欸?”慢了半拍,我才反应过来,“这样啊,那、那挺好的。”虽然困惑于这个委托和我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但我还是衷心为委托的进度得到进一步推进而感到高兴。
只是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再扯些什么话题。
但病房内并没有沉默太久。
“事实上,这件委托被证实的地方是,我确认了夏目小姐你和它已经有了更为紧密的关系。”
在我困惑的视线中,太宰先生道出那个纸花的意义,又说出了委托的内容。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注视着我,就像是在观察着我的情绪状态,然后根据此调整他的语速。
侦探社接到的任务是抓住杀人魔。
因为杀人魔喜欢将纸花染上上一个受害者的血,然后寄送给下一个目标,寄送到第二片后,便会杀死目标,然后将第三片留在尸体现场。这是极为嚣张且恶劣的对警方的挑衅行为,然而因为杀人魔的过于狡猾,频频从警方手中逃脱,最后警方决定和侦探社合作。
但警方也不是没有进展,他们认为杀人魔热衷于选择黑发黑眸的年轻女性。而我正好在这个范围之内,加上我在那几天又表现出来心事重重的状态,敦注意到了这一点,太宰从敦口中得知到了这点,才会想到打电话给我。
谁想到通话才开始,我就在家中出了意外,而太宰先生赶过来后在我家中发现了夹杂在纸张之间的信封,信封外表和警方递交的资料照片里的受害者生前收到的信封正好一致。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也就是说,我已经被杀人魔盯上了,对吗?”不等太宰先生回答,我又摇了摇头,“啊,不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我的确是被盯上了。”
被我握着的杯子依旧还是暖意洋洋,可我只觉得身体发寒。
我不想死。
我紧咬住唇,脑子里虽然很乱,唯有这点无比的明确。甚至就是因为这种对生的渴望,我才支撑自己在不久前挣扎求生了下来。
因为死了的话,就什么都结束了,我的未来,我的有可能的一切,都停止了。可是我还没有见到自己的书籍出版,我还没有攒到足够的钱买到自己喜爱的房子,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我怎么甘心就此死去。
“夏目小姐。”
我听到太宰先生喊我,怔然看向他,而他的语气平静地就像是在陈述真理。
“你不会死。我……”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们侦探社会找出那个杀人魔,并且会保护你。”他长而黑的睫毛眨动了下,朝我微微勾唇,露出微笑来。
“你愿意相信我们吗?”
“……嗯。”
我当然是相信的。
昏迷前的事情我还记得,我知道,是太宰先生拉住了我即将崩溃的情绪。
“那么,便这么决定了,”听到我的答复,太宰先生笑意加深,“在抓到那个杀人魔之前,夏目小姐需要和我们侦探社待在一起。”
我点点头,但很快又想起个问题。
“如果是出院之后呢?”
“关于这点,”太宰先生回答我的速度快到像是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夏目小姐介意住在侦探社的员工宿舍吗?”
“员工、员工宿舍?”因为迅速联想到某些地方,以至于我磕巴了下,而太宰先生也肯定察觉到了我语气的不对劲,因为他很快就此解释起来。
“啊,请放心,”他笑了下,“是单人居住的那种。不过我们侦探社都住在那里,所以如果有人敢闯入的话,会在第一时间被我们揪出来。”
我语气干巴巴:“我、我知道了。”
其实我自己都知道我脑子里那些联想没什么必要,而且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敢按照自己看过,甚至是写过的那些狗血小说那样做。只是人嘛,大概就是这样的生物,就算没这个贼胆,也无法控制冒出这种贼心来。
就像我很想问,我醒过来时病房里太宰先生依旧还在,是不是因为他一直守着我。
就像我想知道,他守着我的原因里,对我的担心,和为了告知我杀人魔事件以及处理办法这两者之间,哪个在他心中更加占据上方。
就像我想弄清楚,当时我在梦境中感知到的,握住我手的温暖,是否来自于他。
可这些问题在我嘴边徘徊着,却又被我一次次地咽了下去,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太过贪心的话,反而没有好结局。
无论太宰先生是一直守着我,还是刚好碰巧撞到了我醒来的时候,至少他现在对我的印象不坏。而且仔细想想太宰先生也不可能一直握着我的手,或许这不过是因为太宰先生出现在当时几近崩溃的我面前时,成为了我的心理依靠,以至于让我在昏迷中产生了过度的联想。
毕竟因为想得过多以至于自作多情这种事情,在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鉴于此,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犯傻地又重复第二次吧。
或许只有当我百分百地确定时,我才敢做出举动。
谈话到这里,我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困意,虽然伤口经过处理,可是失血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存在着。但我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想要和太宰先生多聊聊。无论是什么话题都好,再简单都行,我都不会感到无聊。
因为重要的不是话题的内容,也不是我爱好聊天这种行为,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对象是太宰先生而已。
无论是做什么,当对象变成太宰先生时,它们便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了。
但是当我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时,我听到太宰先生的声音停顿了下,然后才开口。
“睡一觉吧,夏目小姐,你需要休息。”
他的声音温和,但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不得不躺回到病床上,但是却始终强撑着眼皮,虽然缩进了被子里,可露出来的眼睛却眼巴巴地看着太宰先生。
太宰叹了口气,看我的眼神无奈又好笑。
“在侦探社安排其他人过来前,我不会离开的。所以,请放心入睡吧,夏目小姐。”
“不会有人能够再伤害到你的。”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担忧自己的安全……不,应该说,这只是原因之一。
更多的原因是,我想要再多这样看看他而已。
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正是因为太宰先生误会了我的想法,借用着他对弱者的怜悯,我才能够这样光明正大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被他如此温柔的对待着。
这些小心机让我有种离太宰先生离得很近的感觉。
可与此同时,我又如此地明白,它们只是我的错觉。
所以就想之前那些被我咽下去的问题一样,我也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太宰先生,晚安。”我轻声道。
睡意涌上前,我听到他低低的温柔的回复。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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