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温度在来到我的房间门口时, 终于降了下来。
我打开房间灯光,将太宰塞进了浴室里,先是调好了温度, 然后又为了防止他在冲热水澡的过程中因为脱力倒在地上, 扭头把客厅里的小凳子搬到了浴室里, 按着他坐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后,我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
我这才反应过来, 在我这么做的过程里,太宰出奇的安静且顺从。而此时坐在小凳子上的他歪头看着我, 浴室灯光下, 清晰照出了他此刻的模样。
因为发烧而脸颊通红, 眼神也看着雾蒙蒙带着水光的太宰先生,竟让我觉得……他显得弱气了很多。
好像轻易就能够推倒一样。
我的心脏噗通跳动了下。
或许是因为,这个样子的太宰, 让我觉得距离也并不是那么的遥远。
“太、太宰先生, ”我清了清嗓子, “我现在去给您取衣服。您还有别的东西需要我带来的吗?”
“唔……阿嚏!”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影响了反应速度,他回复得慢了些,还吸了吸鼻子,刚慢吞吞开口, 就先打了个喷嚏, 声音沙哑又闷闷地。
“衣服都在卧室的衣柜里,绷带在底下抽屉。麻烦了。”
我点点头,“好。您先洗澡吧。”
离开前, 我先去了趟厨房, 翻出自己带过来的红糖和生姜, 加水开火盖上盖子后放任它这么煮着才重新回到太宰先生的房间。虽然浴室里的水龙头已经关上,但地上的水迹却还遗留着,我踩着水进到卧室里时,第一感觉便是空荡荡的。
除了简单的家具外,他的卧室里并没有其他私人物品。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敦说过他来到侦探社已经有好几年了。但这个房间却根本不像是住了几年的样子,反而干净得随时便能甩手走人。
这让我隐约间有种触碰到了太宰故意表现出的外在温柔性格下的一丝真实。
脑袋里闪过这些,我拉开衣柜拿了件浴衣,又蹲下身拉开抽屉,发现了满满一抽屉的绷带。
这囤积的容量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会预备的……
所以说,太宰先生一直缠在身上的绷带,并不只是露出来的那些部位吗?
抱着浴衣和绷带,我匆匆回到了宿舍,听到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扬声道:“太宰先生,衣服和绷带我放到门口了。”然后转身朝厨房走去时,听到了身后咔哒的开门声。
我按耐住了想要回头的想法。
厨房里的红糖姜水已经在咕噜噜冒着气泡,甜腻的气味与生姜特有的辛辣芳香混合在了一起,随着热气一起从盖子的缝隙间冒出。我将火调小了些,又拿出剩余的食材做了茶碗蒸。等弄好这些后,太宰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从浴室出来的太宰在经过热水冲洗后,虽然脸依旧还是红的,但气色比我之前看到的要好了很多。他背对着我,站在客厅茶几前,我看到他弯腰的动作时,立刻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眼见着就能够碰到茶几上点心的指尖停在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我看到群里国木田他们在说,今天吃到了夏目小姐做的很好吃的点心。”
被我抓着手的男人偏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低眉垂眼,加上发烧显得有些虚弱的缘故,这个样子的他看着竟有些可怜。
“这个……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我被他这么看着,差点就真的心软松开手,但最终还是坚持住了。
“这个原本的确是给您准备的,但是现在不行。”
“您之前喝过酒,而这个点心里,加了螃蟹粉。”
“就是猜到了会有螃蟹啊……”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哝着,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我被这个模样的太宰先生弄得又是无奈又有些生气。
其实一般人喝酒过后吃适量的螃蟹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更不用提只是加了蟹粉的点心,但肠胃功能较弱的人并不在此列。而太宰能够做出喝完酒后泡冷水澡,甚至喜好频繁跳水这种行为,我很难相信他会有很健康的脾胃功能。
如此聪明的,甚至能够猜出来这是我原本留给他的点心的太宰先生,他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可是如果不是我及时看到的话,他真的会这么吃下去吧?
我知道我或许没有这个资格,但我的确觉得生气,生气他如此地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就算是爱好自杀好了,可是他不是自己也说过,座右铭是‘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的自杀’,并且自己也讨厌疼痛吗?
但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实际上却主动靠近了疼痛。
我推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又取来干毛巾给他,虽然努力平复着情绪,开口说话时的口吻却还是带出些硬邦邦的感觉。
“擦干头发,不要加重病情了。”
丢下这句话后,我回到厨房,把茶碗蒸和红糖姜水都端了出来放到茶几上,又把退烧药跟着摆到一起。
“原本只是做来备用的,不过,想必太宰先生应该是没吃过晚饭,倒是准备得刚好了。”我淡淡道,“吃完它后,再吃药,然后喝完这杯红糖姜水吧。”
进食后再吃药,可以减少药物对胃肠道和胃黏膜的刺激反应。而红糖姜水除了能够温热驱寒外,也能够稍微改善喝酒后的不适反应。
只是这些事情,我自己倒是恨不得考虑得十分周全,这个人却对自己全然不放在心上,倒是让我的这些行为显得可笑了。
整个脑袋都埋在毛巾下,慢慢搓揉的人动作一顿。
而我虽然心中憋着情绪自嘲,但我还是转身回卧室拿毯子出来给他。这个房子大概是以前没人住的缘故,并没有安装空调,那么受凉发烧后便只能够通过物理手段来保暖。
只是我在拿毛毯这件事上多花了点时间,因为我怕就这么出去的话,处于生气状态中的我大概会忍不住开口说些什么很难听的话。
等我走出来时,坐在沙发上的太宰已经吃完了茶碗蒸还有退烧药,双手捧着水杯,慢吞吞一口一口喝着里面的红糖姜水,虽然眉头都皱起来了,明显对这股味道很不喜欢的模样,但并没有放下杯子。
毛巾被随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因为主人随意搓揉的缘故变得蓬乱,但搭配上他此时的这个动作,却显得出奇的乖巧。
“把它盖上吧。”
我说,递出手中的毯子,但太宰没有接过,只是抬头看我,蹙着眉头,小声道。
“这个味道好辣啊……”
像是抱怨,但这么说着的他却又小小地抿了一口。
我垂下眸,视线落到手中的毯子上,“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喝了。”
太宰一怔,过几秒,才又小声地说:
“没有。”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又喝了一口,还补充道:“喝了之后,胃部很舒服。”
“嗯。”
“……”
我这句没有情绪,干巴巴的回应让素来能言善辩的太宰都无言以对,而我已经弯腰将毯子放到了他身旁,心里想着需要收拾的地方,头也不抬地道:“喝完后去我房间或者在沙发上睡都随你,我会去剩下来的地方休息。”
说完,我便准备离开。
被我留在身后的人却突然低咳了几声,“……夏目小姐。”
他沙哑的声音自我背后缓缓响起,语速放慢,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脚步顿住,“没”字已经快要出口,可在张口的瞬间,出于内心的冲动下,我说——
“是。”
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太宰先生比之以往真的要弱势了很多,我转过身来,看着他时,竟真的说出了自己在平时不会说出来的话。
“点心被做出来后,不是为了让吃它的人身体出现不适的。”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指甲微微陷进肉里,我的声音也变得低哑了些,艰难地吐出话语,“您这样,会让我觉得很难过。”
“我很抱歉……”
“如果您以后依旧是这么对待自己的身体的话,其实也没必要和我道歉的,太宰先生。”我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听下去。
听到我这么说,太宰拧眉思索,看得出来他的确无法保证以后不会这么干。我心中一片平静,并不觉得意外。说起来其实我也只是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而已,在这么说的时候,我自己都不觉得他会为此改变自己的自杀爱好。
可是谁让我喜欢上的就是这样的太宰先生呢。
无论是他温柔沉稳的一面,还是恶作剧的一面,还是这样让人气恼的一面,这都是他。
可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却听到他说:“我知道了。”
我疑惑地看他,想着这句知道了是在指什么。
“如果说,以后还能够收到夏目小姐的点心的话,我不会再让它陷入这样的情况。”
“不会让点心失去制作它的人原本赋予它的意义。”
他湿润的鸢色眼睛看着我:
“抱歉,让你这次难过了。”
“所以这次,你愿意原谅我吗,夏目小姐?”
太狡猾了,我想。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说得出不愿意。
明明我依旧知道,太宰先生其实还是不看重自己的身体健康,依旧还会任性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可是如此不在意自己身体的他,却做出了给我的承诺。
曾经那颗破土后又被压下去的嫩芽在这一刻再次挣脱了束缚。
它再次在我心脏上晃动着。
我是否能够认为,让太宰给出这样承诺的我,对他而言的确有些不同?那裹住我的怀抱,那温柔的陪伴,那种种的行为,我是否可以认为,其实并不单纯的只是因为他对女性的照顾心理?
毕竟,以太宰先生对人心还有言行的揣摩以及了解程度,他一定知道这个承诺会让我得到什么鼓励吧。
所以说,真是狡猾啊,太宰先生。
在我因为之前的打击,而拼命压抑自己的想法,生怕自己再一次自作多情的时候。他却总能够轻而易举地就用自己的言语和行为给予我希望,于是我的心在这种名为希望的灌溉中一点点的膨胀起来。
然后终于再一次地突破了我的控制。
“太宰先生都这么说了,”我抿了下唇,“如果我说‘不愿意’——”
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太宰的表情好像僵硬住了,我忍不住仔细去瞧,嘴里一放松,便说出了剩下的话语。
“总觉得好像是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了。”
“夏目小姐回答得有些狡猾啊,这种大喘气,让我担心得以为真的得不到原谅了呢。。”
他的背脊在我说出这句话后放松了下来,咳嗽着笑了起来,断断续续说出了这句话。
明明他才是这个最狡猾的人。
为了防止楼上的水继续渗透,我后来又回到他的房间,简单地打扫了下,确认地板残留的水迹不多后才离开。而吃过退烧药,又填饱肚子,还喝了能暖身体的红糖姜水的太宰在我回来时,已经盖着我找出来的另一床被子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大概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睁开眼,明显迷迷糊糊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烧了开水,”他说,眼睛又有了合上的迹象,“你不习惯直接喝水龙头接出来的水吧……”
最后的尾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他睡着了。
忙来忙去了这么断时间,被他提醒后,我才发现自己的确很口渴。
厨房里,炉子上的热水壶壶口冒着热气,我看到旁边的玻璃杯盛了满满一杯水。喝下去时,因为已经散热过一段时间,温度竟是刚刚好的温热,让我又想到我在病房里醒来的那天晚上。
太宰先生倒出来的水的温度总是那么得恰到好处。
离开厨房,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本来是准备回自己卧室的,但是眼角余光看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身影时,我脚步一顿,突然就冒出个过于胆大的想法来。
我放轻脚步走到沙发边,拿出手机,调出拍摄功能,对着那张睡颜按下了拍摄键。
照片里的太宰先生顶着蓬松毛茸茸的头发,半张脸几乎埋进被子中,他闭着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留下浅浅的阴影,因为退烧药起效果的缘故,只有脸颊还残留着些许的绯红。
这个样子的太宰先生过分得可爱了。
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我又看了看睡梦中的他,最后还是笑了笑,又删除了它。
如果以后能够变成可以光明正大留下照片的关系的话,到了那个时候再拍吧。
如果不能,那么偷偷留下张照片又有什么用呢,而且这种行为也不太好。
“晚安,太宰先生。”
我小声地道,没有吵醒他,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只是上床之前,我想到自己刚刚调出照相功能的时候似乎是看到了短信图标有红色标点,于是又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五条悟发过来的,时间刚好是在我去找太宰的时候。
不是什么急事。
大概是为了洗刷他在恋爱游戏上的苦手,五条悟约我下次在我们双方都有空的时候,一起去游戏城玩,说是要带飞我。
我想了想,因为我自己也并不讨厌玩游戏,便给他回复了个好。之后很快便睡意上涌,睡了过去。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情,我睡得不算安稳,半夜醒过来一次。等确定太宰体温没有再升高后,才又迷迷糊糊回了卧室。这次倒是直接睡到了天亮。
推开卧室门,我就看到满血复活,精神奕奕的身影放下伸了个懒腰的手,他回过头来看向我,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早啊,夏目小姐。”
我:“早上好,太宰先生。”
他啪地一下双掌合十,顶着睡了一晚上变得更加乱糟糟的头发,笑盈盈地道:
“那么,先去侦探社集合一下吧。”
“关于那个凶手,我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了。”
我点点头,“好。”然后问,“太宰先生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啊,恢复了呢,”他掀开滑落到腰上的被子,歪头朝我眨了眨眼,“多亏了夏目小姐的照顾哦,我才能够这么快的好转。”
这之后,帮我带早餐回来的中岛敦看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被单,用疑惑地眼神看向洗漱完从浴室走出来的我。我擦了擦还有些湿的发尾,接过他手中的早餐。
“谢谢敦。”
中岛敦又看了眼沙发,然后又看了眼我,脸上写满了求知欲,我假装没有看到,听到门外传来了国木田的吼声:“太宰治,说好的工作你又溜走了!!”
“国木田误会我了哦~”
太宰充满活力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昨天我可不是光浪费时间去了~”
我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嘴角微微扬了扬。
比起昨天乖巧得甚至让我有了冒犯冲动的太宰先生,果然还是现在这样健康的太宰先生更让我觉得开心一些啊。
吃过早饭后,我跟着他们来到侦探社。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这里,相比起第一次的尴尬,这一次我觉得自己的态度放松了许多。
落座在会议室里,太宰手里拿着报告文件站到白板前。
“这次的案件,是连环杀人案。凶手爱好对黑发黑眸的年轻女性下手,且这些女性大多面容姣好,从事文艺性工作,反抗能力要更弱一些。”
“而他在选择目标,对目标下手都是有规律的,我猜测他的性格偏向偏执。这一点从夏目小姐被侦探社纳入保护范围便没有再出现新的受害者的情况上,也可以得到进一步证实。”
他将手中的受害者资料发给国木田他们,声音也沉了下来:
“即是说,杀人犯此时依旧还在暗中盯着夏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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