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 发现自己站在了马路上,在我意识还茫然的时候,有车朝我疾驰而来,仿若没有看到我一般, 然后——
从我身体穿过。
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退到了人行道上, 怔然地看着眼前, 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阳光穿过我透明的手心,直直落到地面上。
我好像成了一个……无人所知的魂灵。
这本该是令我感到慌乱的事情, 可我却感觉有种麻木的平静, 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在情绪涌出来时,被什么压制住了,于是只能在那封层之下翻滚, 成为激烈的暗流,却始终无法到达我的大脑里。
也是在这时, 我听到了脚步声。
明明街道对面高楼挂着的广告牌发出的声响更丰富,马路疾驰而过的车流更喧嚣, 可这个声音却依旧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听觉里。
并不重, 甚至有些轻快,我甚至能够清晰地想象出脚步声的主人愉悦轻松的心情, 就好像这股情绪是我自己亲身感受到的一般。
亲身……
这个词让那层麻木的封层如同被击中般开始出现了晃动,我心中一悸, 恍惚转过身来, 看到了那个出现在楼道口的身影。
身影一手搭着楼梯扶手, 快步下楼,再下最后几个台阶时,直接跳着到达了地面。
然后抬头,直直看向了我。
她面上带着笑,抬头的时候,嘴里还轻哼着歌。
她有着和我一样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瞳孔是不是放大了。
在看清楚的瞬间,那股封层终于破碎,情绪化作呼啸的海面,吞没了我。
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我在我的世界里穿越前的最后几分钟。
她仿若毫无所觉,视线依旧看着我的方向,但更像是穿过了我,看着街道。
然后,朝外迈出了一步——
我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扑了过去,试图拦住她。
不要——
扑过去的同时,我好像看到了一本摊开的空白的书页。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停留在了纸页的上方,然后,是隐约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的声音。
“啊,试试吧……”
尾音落下的同时,笔尖也终于落下,在空白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字迹还未看清楚时,画面便如骤然出现那般,也骤然破碎。就像是镜面炸开般,化作了一片片碎片,随着我扑过去的动作,带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我扑了个空。
她在我眼前消散,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连光线也是如此,最后在扭曲中混杂成了一起,将我吞噬殆尽。
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谓的感觉自己睁开了眼,感觉自己在看,只是自己这么认为而已,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还能够思考,所以并非是就此死去,而是或许还存在着。
然而这种思考能力在这种环境之下反而令我备受折磨。
这是哪里?
为什么我还能够思考?
空虚和孤寂撕裂着我的思维,或者也不仅仅是这些,似乎连这片黑暗也时刻扭曲着我的意识。在每一次撕裂中,我都以为自己的意识会就此消散,但在这连时间也失去了意义的环境里,不知何时我又会再次意识到自己醒了过来。每次醒来的那个瞬间,我好像都看到了那只似乎熟悉又陌生的手在纸页上写着字,却始终看不清楚到底写了什么。
每次写字时,写字的人似乎都会说些话,但落入到我意识里时,却已经破碎得不成语句。
“失败……”
“啊……成功……”
“……没……过来……”
“……别……死……”
这些是我在虚无的黑暗中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画面,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我试图抓住它们,但始终抓不住。
然而它们似乎正是促使着我的意识清醒过来的原因。
我痛苦地蜷缩起来,或许连这个蜷缩也只是我想象中的动作,因为我根本什么也感受不到。
这个声音是谁……
我是因为这个声音而被困于这个空间里吗……
但不管是谁,求求你,求求你出现——
无论是要害我也好,无论是救我也好,至少不要让我一个人继续待在这里,至少让我见到其他的存在。
我不想……
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不是活着。
活着不是这样的。
**
五条悟来到自己位于东京的私宅中。
因为双手都抱着人,他是直接从窗户里跳进去的,卧室的门没有锁,长驱直入地走到了床边,弯腰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
刚接触到床面,离开了五条悟的怀抱,她便蜷缩起了身体,无意识地抱着臂,像是遭受到了什么伤害,所以尽力减少自己受到伤害的面积般,但就算是如此,她的状态也没有好转,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着。而她的神色看起来也并不安稳,眉头紧紧蹙着,脸色白得有些惨淡,唯一的红就是被她咬的用力的嘴唇。
五条悟蹲下身,挨着床沿边,解除无下限,朝她伸手。
他的手指轻按着她的唇,顺着凹陷的弧度一点点靠近,将下唇从她的牙齿下解脱出来,视线落到了她的额头,那里渗出了一片冷汗。
他用衣袖将汗擦去。
“伊织……”
五条悟有些担忧地喊她,声音低柔放轻,既希望她清醒过来,又担心惊吓到她。
就连他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的巧,横滨刚好在今天出事,而且刚好是精神异能,以至于她戴在手上的咒骸没有及时做出防护,如果不是后来陷入异能中她的情绪波动过于得强烈,五条悟察觉到她出事的时间大概会迟很多。
他想,他不该只是为了让伊织心软,就配合着松懈了许多。
虽然她身上的精神异能已经被解除,但她此时的样子明显还没有缓过来。五条悟在心中过了一遍,很快便有了主意。
比起去找心理医生,五条悟属于咒术师的思维更倾向于用咒具解决。
而五条家的忌库里,他记得其中就存放有针对缓解受到精神伤害的咒具。
正当他要起身时,六眼捕捉到了她要醒来的信息,五条悟动作一顿,又弯下腰来,一手撑着床沿边,一手轻碰她的面颊。
“伊织?”
在他的注视中,紧闭着的双眸倏地一下睁开,但在最初的几秒,她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五条悟的存在,直到他低声唤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体一震,迟钝地转着眼珠,看向了五条悟。
“……悟?”
她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低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那般。
“是我。”
她侧过头,将脸埋入他手心,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臂,那双黑眸始终睁大着盯着五条悟。
“悟。”
“嗯。”
五条悟俯下身来,任由她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臂,只轻轻亲了下她的唇角,声音温柔。
“我不是假的。”
话音落下时,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松开,转而抱住了他脖颈,用力将他贴近了自己,加深了那个吻。
像是在沙漠里踽踽独行了许久的人,终于发现了自己所迫切渴求着的曙光,于是只想紧紧抓住对方,从他的身上汲取着自己所需求的东西。
而于终于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的夏目伊织而言,她所需要的,就是从五条悟身上获取到的安全感。
只有对方的存在感越强,才越能够驱散那个噩梦,越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让她感到自己的确还是活着的,是可以接触到一切的活着。
在她这种有意识地渴求中,五条悟很快也有了感觉。
“可以吗?”
夏目伊织朝他伸出手,雾蒙蒙的眼看他,“抱我,悟。”
负距离接触的时候,虽然五条悟做了些前置准备,但毕竟是第一次,加上夏目伊织异常状态下的急切,他也有些手忙脚乱,尽管放缓了速度,但她依旧还是感觉到了痛。
她痛哼了声,放在他背部的手无意识地抓了下,眼中的水光更甚。
五条悟小心翼翼停下了动作。
“好痛……”
泪水终于从她眼中流了出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五条悟,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
五条悟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的眼睛,沙哑地道:
“那我停下来……”
“不要,”她一边哭,一边拒绝,“我要继续……”
比起噩梦中感受到的疼痛。
这种痛至少是鲜活的,是另一个人带给她的。
“好。”
五条悟擦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地阻止了她又要咬唇的动作,将她滑落下来的手搭回自己的背上。
“觉得痛了就抓我吧,随便怎么抓都行,我可以用反转术式治疗自己。”
他将主动权交给了夏目伊织,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由她选择。
在她精疲力尽昏昏入睡时,他握住她的手,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紧紧相缠,另一只手在她背部轻抚。
“这段时间,先住在这里可以吗?”
她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撑起眼皮,不是太清醒地看他,回应的声音几乎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来的。
“……嗯?”
“这里我留了术式,可以保护你。”
她的眼睫颤动了下,但噩梦本就耗了她许多心力,后来体力也耗费得一干二净,大脑转动得十分迟钝,只隐约有些不安。
“不……”
五条悟垂眸看她,她的发丝被汗水沾在了面颊上,但面颊带着嫣红,比起之前昏迷时的状态要好了许多。
之前他听了伊织的话,试图放松一些。
但事实证明,意外的确很容易伤害到她。
“我知道了。”
他一边低声回应,一边轻柔拍着她的背,她并没有察觉到他这句话在避重就轻,只以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昏沉着睡了过去。
察觉到她睡着后,五条悟将她揽进怀里,半起身,拿起从不久前便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电话来自于咒术高专校长。
“悟。”
夜蛾正道没有对他之前中途离场的事情多说什么,因为比起这个,还有更为严重的事情。
“交流会暂停了。”
“东京地铁涉谷站13号出口附近出现了帐,被困于帐内的人说了同样的话——”
“全都是指定你过来。”
“是吗?”
五条悟挑了挑眉,虽然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看来,他们是决定奋力一搏了啊。”
“虽然做了后手,但你还是注意一点,不要掉以轻心。”夜蛾正道叮嘱他,“虎杖他们,还有京都的人都会过去,在帐的外围等待时机。”。
“我知道了。”五条悟挂断电话,眸光微沉。
他倒要看看,那群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将怀里的伊织塞到被子里后,五条悟又在这间房里留下了众多用于警戒或是保护的术式,确认能够将这栋房子保护得严严实实后,他才离开。
只是再好的计划,在实施的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小意外。而有些时候,这个小意外不会影响计划的进行,但却很可能造成另一件事滑向不好的结果。
当五条悟被意料之外的咒具狱门疆关进去时,当咒术界的魑魅魍魉都冒出来时,当五条悟留下的后手纷纷出手,借此机会反压制回去时,东京与横滨一样,也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唯独位于某处的宅邸,在重重咒术下,依旧处于安静之中。
然而这样的情况,对于睁眼醒过来的人而言,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她被陷于名为保护的禁锢之中。
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没有其他声音。
一切好似噩梦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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