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
即墨姝仅仅十八年的魔生中, 第一次产生了这般滋味。
如心脏骤然被人捏紧了一般,呼吸不禁急促,脸颊也不禁滚烫, 这陌生的感受实在难以捉摸, 又难以控制,她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看到这个人……
即墨姝美目看向下方大葱身旁的那位谦谦君子, 心潮微微荡漾, 又看到他身侧佩着的那把剑——嗯?怎么又是剑修?现在的剑修这么多了?
她眉毛忍不住嫌弃地一皱。
呵,剑修。平时都不出现, 一旦出现一只,就会跟着一窝!
仲长尧也微微抬眼, 看着半空中这位风华绝代的少女。
这便是即墨姝,他以后的道侣,辅佐他走上至高大道的人, 也是唯一的妻子。
起初看话本时,他还对这个未来道侣并不甚满意。虽然热情似火, 但果然还是魔性难改,有时性子太过刁蛮霸道, 喜欢拈酸吃醋, 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但现在见到本人, 却是能够理解了一些。
如此姝色女子, 耍点小性子也是当然。
魔教人马的骤然出现, 让这方小小天地愈发混乱,那只牛妖从即墨姝身下钻出,变回人形,如精铁山峦般立于圣女身边。
看来即墨姝虽然嘴上嫌弃他,平日里对他还是蛮好的, 毕竟圣女都一副气势汹汹杀意冲天的模样了,他竟然还在偷偷用鼻子跟云闲打招呼。
云闲看了看,本该跟在后方的媚烟柳却蹊跷地没了身影,不知缘何。
风烨站在那,被几方夹着,人都傻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北界两门齐出,刀宗明显是针对云闲来的,想拿回自己的东西;锻体门却并不想与他们合作,甚至隐隐间有些对立的意味在。南界的薛灵秀和仲长尧倒像是对云闲有些同一战线的意思在,但也算不上善意,多半是为了膈应刀宗。魔教……魔教看上去对止血草没什么兴趣,看这个架势,是来单纯寻仇的,又或者是路过正好看见云闲很不爽,想来锤两下。
两方对两方,实力都相差无几,目的各异,互相制衡,互相猜忌,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但能知道的是,东界这三个万恶之源估计是全场最菜的人。他虽然没见过云闲打架,但修为是金丹六层,就比那个牛妖高上一点。
乔灵珊觉得自己来这里几天已经见过了不少大风大浪,现在情绪依旧稳定,小声道:“云闲,现在就这样站着看吗?”
云闲:“你还可以坐下来看。”
乔灵珊:“?”
果然,戏台尚未搭好,已经有人开始戏瘾大发。柳世先开口,满面怒色:“薛灵秀!不过就是四年前抢了你一棵苓皇草,你有必要计较到现在么?”
“哦?我母亲垂危,没那味苓皇草,险些不在人世了,你现在让我不要计较?”薛灵秀轻笑道:“那把你爹饶一个给我先。”
他的确是带了些南方口音,嗓子又温软,说不上多么强硬,阴阳怪气倒是一流,温柔刀刀刀扎心。
柳晖帮腔:“你说话就说话,带长辈做什么?”
“长辈?”薛灵秀一挥折扇,“你爹是你爹,要孝敬自己孝敬去,与我何干?不骂他一句老不死算我有教养。”
“薛灵秀,你!”柳世不和他打嘴仗,反正打不赢,转头又看向锻体门,“姬融雪,你和我同是北界中人,现在首要不是争胜,要以大局为重。”
在场的锻体门弟子不发一言,齐齐看向最前方的姬融雪。
锻体门修行的功法不同,且因为修炼至一定阶段后出现的兽状情态,让人容易与妖族混淆。妖族有人形和兽形两种形态,可以切换,□□强大无比,却无法修炼人族功法;而锻体门更似是截取了妖族之长,加以专精修炼。
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云闲就这么看着,看不大出来她修炼的是什么种族的功法。
姬融雪神色依旧冷淡,道:“若是以大局为重,你取回的东西尽数给我。”
柳世:“我凭什么……”
“凭你们刀宗现在没有任何贡献。”姬融雪道,“大局?那是你之大局,非我之大局。”
她在前面说话,后方的弟子竟是一点异议都没有,就连想要商量的意图都无,想来是真心实意地跟随,并无半点异心。
接连碰了两次壁,柳世不由有些恼怒,看向那半空中不知底细的妖艳少女——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这浅显的道理永远颠扑不破,他于是道:“这位……”
一时卡了壳。
叫什么,仙子?看这魔气四溢的样,跟仙子有半毛钱关系么。那叫,道友?道相同才是道友,他跟这魔女当然道不同。难道是,姑娘?这称呼太过纯良,怎么看上去也不适合。
没等他想好,即墨姝便骤然惊醒似的,蹙眉将视线从仲长尧身上移回,问:“有事?”
柳世道:“你也和此人有所恩怨?难道……”
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即墨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哪位?我认识你吗?”
柳世:“………………”
乔灵珊本来好不容易才把不合时宜的笑意憋回,就感到身旁云闲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看天虹。”
“天虹?”乔灵珊往天上看,没见着七彩霞光,疑惑道:“哪呢?”
云闲:“柳世脸上。”
柳世正觉面上无光,就听到那头传来忍俊不禁的一声“噗”,顿时怒上眉梢,并不完美的假面破碎:“你们——”
他怒意上头,青筋弹动,已是忍无可忍。特别是看云闲还敢坐在那吃苹果?!就在此时,柳晖急急在他耳边道:“少宗主,监察人还在看着呢。”
这一句如冷水倾覆,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若真的出手,薛灵秀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锻体门看态度是不会帮忙的,不在背后盼着他死不错了,还有那态度迷离的魔教,更是无法捉摸。
且他也有私心。来到这里,第一要打压东界,第二就是不能让锻体门压了风头,所以……
对,现在不是他争强好胜的时候。不管面对怎样的事情,他要以大局为重,学会忍耐。
柳世没想过,他这番内心活动要是让云闲知道,那可真是得笑掉大牙。忍耐,什么忍耐?对他来说,不过是被拂了几次面子,没像往常那般被众星捧月,就好像已经是了不得的磨难,需要他去忍耐了。想来也是没经历过修真界的毒打。
众人不约而同聚在一起,人属火,热气升腾,自然会引来一些妖兽往这方不断靠近。如若再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会有更掌控不住的情况发生,谁都没有要主动退让的意思,可各自从一开始就心中明白,真要动手是绝无可能的。
云闲坐在小破摊前头,见众人狠话都放完了,互相给脸色了,才把苹果咔咔两下啃完,苹果核喂给左手心,拍拍汁水,道:“所以现在,如何决定?”
这三十棵止血草,落到谁手上都绝对不安宁,可这烫手山芋,还是会有人抢着接。
就在这时,凝滞风中,骤然传来一道清朗嗓音。
“诸位。”仲长尧在形形色色移来的视线中迈步出列,笑意三分儒雅三分坚定又夹杂着些许青涩,道:“不知可否听在下一言?”
这开场白云闲可太熟悉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退开,我要开始装逼了”的大字。
见众人皆未作声,仲长尧疏朗一笑,斟酌道:“诸位道友也明白,若再这样僵持下去,非但没有益处,或许还会引来妖兽潮。我和薛兄方才来时查探过了,东面方向有一窝迁徙的嗜铁蚁,正在往这个方向袭来。”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嗜铁蚁,听上去可能跟蚂蚁有什么亲缘关系,事实上也的确是,但体型……和巨蜥的区别就是没加上“巨”字,显得较没气势了点。
虽然被缠上不至于受伤,但也相当麻烦。
“相逢即是缘。”仲长尧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即墨姝,又道:“不如这般,一共三十棵止血草,按照门派均分了如何?”
刀宗十棵,锻体门十棵,再加上薛灵秀这方也十棵。
仲长尧并未将即墨姝算上,是因为他有自信,即墨姝不会要。就算要了,她的不就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区别。
观众人面上神色,都对这个解决办法算不得满意,但不满意也无法,这已经算是最为折中优良的方法了。
风烨和乔灵珊原本还异常紧张的,但紧张这玩意儿就像弓弦,紧张过头了就容易松,特别是现在望着三个门派依次派人过来跟云闲交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更是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一丝微妙的荒诞。
本以为会刀光剑影,打的血雨腥风,日月无光,鲜血染红土地,所有人杀红了眼,天昏地暗分不清敌我,结果现在……
多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友爱场景啊,不像在危机四伏的荒漠秘境里,倒像是卯时出门去集市买了点菜,热情似火的老板娘甚至硬要给你搭半棵,不收她还跟你急。
看来不只有乔灵珊这样想,因为众人交完分值后,很默契地在原地尬住了。
嗯。
所以。
那现在是该怎样收场?
看来姬融雪选择的是最突兀的一种,她什么也没说,拿了药草转身便走了,连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锻体门众人一起。
“圣女,还打吗?”牛妖见即墨姝还是一副不大想离开的模样,嘶哑道:“刚才赶过来的急,血波猴一直都是媚烟柳在顶着,要是再不回去,她可能会死。”
“……啧。管她去死。”即墨姝皱眉道:“如果这么轻易就死,还当什么我的属下?”
她嘴上这么说,身子倒是很诚实,毕竟云闲只是得罪了她,之后还有的是时间收拾,媚烟柳死了就没了,于是瞪了云闲一下,又看了仲长尧一眼,恋恋不舍地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闪身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一开始的三方人马,云闲,薛灵秀,柳世。
薛灵秀轻挥着折扇,正儿八经地立在云闲不远处浅笑,看来是要将膈应柳世这一件事进行到底了。
柳世攥紧刀柄,狠狠道:“云闲,你给我等——”
“我知道。”云闲深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会等你的,毕竟我都等你这么久了。”
柳世:“?”
柳晖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平白无故毁人清誉!”
“也是。”云闲顺坡下驴,“我不该对自己这么残忍。”
柳世:“…………”
他在咬牙之际,莫名有一种想法缓缓在脑海中浮现。
好像他但凡碰见云闲,不是在丢脸,就是在丢脸的路上,瘪吃了一个又一个,云闲还是毫发无损,一根头发都没掉。
柳世最后还是没说话,沉沉看了云闲一眼,带着那几个面色苍白的弟子离开了。
最终,场上只剩薛灵秀、仲长尧,以及他带来的高手若干。
薛灵秀将玉符在云闲的玉符上划过,将分值传过去,见她神色自若地递过那蔫巴巴的止血草——刚才乔灵珊整理的时候因太过紧张而忍不住大力了点,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不为别的。虽说自己初衷不是这个,但好歹是保护了她,平常人不说直接送,至少也要表示一二吧?
薛灵秀愈发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垂头问她:“你得罪柳世,是因为何缘故?”
二人都杠上这么久了,他也没见着柳世方才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没什么,是他自己小肚鸡肠。”
“说来听听?”
云闲懒得动嘴,让风烨帮忙说了。果然人人的笑点逃不过三俗,一听到“上边下边都抬不起头”,薛灵秀笑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厉害,厉害!”
他笑还不忘拿折扇轻遮住脸,是真的讲究极了。
云闲正在掏投影石看分值。
一举之下,东界反倒领先了不少分,三千分在四界中暂且排行第二,第一则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界,现在已经默默达到了四千分。被讹走两千分的北界现在只剩一千有余,而南界也与北界差不离。
已经落后了,但观薛灵秀的神色,却丝毫不在意。
也是,对他来说,这两列高手随行,前期的一千分值对他来说的确只是洒洒水,算不得多么伤筋动骨。
乔灵珊不知云闲下一步要做什么,看她永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尽在那儿瘫着,腿都不好好放,坐没坐样,不由皱眉。
……不过确实,她上次也试了一下,那样瘫着挺舒服的。
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薛灵秀看向一旁的仲长尧,却发觉他的视线仍落在方才即墨姝离去的所在,不由有些疑惑,“你认识方才那魔女?”
“不曾相识。”仲长尧回过神,轻勾唇角,道:“只是有些可惜,没有互通姓名。”
“你说即墨姝?”想起方才即墨姝那戾气横生的脸,薛灵秀不由一阵牙酸,“还是免了吧。魔族终究和人不同,大喜大怒,心绪极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想给自己找事的话还是离她远些好。”
小心哪天一不高兴了就被扒了皮挂在牛角上示众。
仲长尧摇头:“不会的。我不同。”
薛灵秀:“……”
他微妙地看了仲长尧一眼,估摸着心里是在想,好好一小伙子怎么也如此普信。
罢了,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薛灵秀折扇在手心中一拍,决定打道回府,就在此时,数分数到手抽筋的云闲在他身后道:“薛道友,你要去哪?”
薛灵秀一顿:“嗯?”
云闲松快道:“不如一起?”
她话音落下,就连乔灵珊和风烨都递来了惊诧的目光。
这是……主动合作?可这语气,也不像求人的态度啊。
“此话何意?”薛灵秀并未受到冒犯,反倒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温声道:“你是担忧刀宗再来寻仇,所以想依附南界寻庇?云姑娘,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不是寻庇。”云闲眨眼道:“各取所需,难道不是吗?”
她耍无赖的时候倒终于有了些少年的天真烂漫,薛灵秀微微一凝,看向自己那辆马车。
马车旁那两列高手依旧悄无声息立着,但薛灵秀知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不代表这群人愿意在关键时刻为他卖命,毕竟钱也要有命花才有用。
他专精医修,一手斩情针法出神入化,但相对而言,在与人对战时难免处于劣势。目前真正算得上能用且可以信任的人也不过一个仲长尧,还是太少了。
现在以东界人才凋零的程度,想必云闲也对夺魁不抱希望了,现今向他伸出橄榄枝,未必也仅仅是寻求庇护。东界与南界紧邻,若是能在四方大战上合作妥帖,自此打好关系,说不定彼时北界也会忌惮一二。而同时,薛灵秀也只能选择东界诸人,和北界梁子大了,西界那群秃驴又心怀天下,向来各打五十大板,绝不会偏帮,所以……
他越想越远,越想越宽泛,越想越觉得,果真是各取所需,双赢,云闲说的不错。
薛灵秀存想期间,云闲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站着,直等到他神色稍霁,露出淡淡笑意,才道:“如何?”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薛灵秀修长手指一搭扇柄,道:“走吧,云姑娘。还有,后面那两个?”
后面那两个:“……”多谢你还能想到我们。
云闲把手啪往他肩上糊:“兄台何必客气。”
薛灵秀脸色骤然一变,但还是给足了面子,没当场把人脏爪子打将下来,二人相视一笑,端的是一派志同道合、客气万分,他暗自心想:
呵,想双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向来只有他薛灵秀利用别人的份儿,她可能小赚,但他永远不亏。
另一旁善良的云闲心思就显然单纯许多——
人傻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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