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梵心逆莲(二十一)[二合一]

    107

    事情发生得太快, 太让人无法预料,云闲一行人看着面前扭曲的场景,明明知道这是八十年前发生的事, 却依旧心头郁结。

    自己并非身处其中, 都感觉到一阵窒息,更何况当时第一次着手处理事物的少年明仁想必是委屈到不能再委屈、慌乱到不能再慌乱了吧。

    即墨姝真是看得快要气死“搞什么啊全都死了算了爱救不救欠谁一样”

    “真是不知道佛门在干什么。”姬融雪皱眉道“要不然就都不要救,要不然就立好规矩, 敢闹事者杀无赦,以这些弟子的修为,想护住这群人做不到, 全杀了也只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不让攻击, 是把自己的弟子当做沙包了吗谁都能打一下莫名其妙。”

    其实,想护住这群人是做得到的。甚至只要他们能暂时收手,不要再自相残杀,以佛门的功法,完全可以把他们护得很好。明仁下山前, 想到的便是这点,如果好战派敢来冲击佛庙, 她一定要护住这些伤员, 可她从来没想到, 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祁执业道“前提就不成立。如果真袖手旁观, 一个都不救, 每个弟子都在山上修炼, 管底下是不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那修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明仁前辈若不知情还好,若是知情,心魔也照样会缠上的。”

    “是啊”风烨道“平日里佛门收了供奉, 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话,信众会相当绝望的吧”

    乔灵珊道“最开始便是那个男人出了问题。本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他非得要点明自己身份,还先下杀手。早知道就该在他说宏愿之前就把他赶出去好了接下来所有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谁又能提前知道,他要这样做呢

    就像谁也不知道,每逢播种季节都要发生的抢田埂一事,最后会引起两国开战,死伤无数。

    事赶上事,好像每一个环节都在好巧不巧把这件事往最坏的情形上推。初出茅庐没有经验的明仁,如果早能当机立断选择镇压,就不会到后面这镇无可镇的情况。选择果断放弃第一个人,就不会到最后弃无可弃。又恰好是数量相差不大的法喜宏愿两国人,若是哪一方人占压倒性的多,另一方人还敢这么挑衅再加上那引起事件的宏愿国男人,最后“巧合”地又死在了明仁之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奔流不息的江海,把众人往远处推,不由分说,不容抗拒。

    明仁做到了没有分别心,不管是谁,她都想救,可最后不仅谁都没救到,反倒害了她自己。

    观其他弟子来的情况,别的佛寺就没有发生这种事,甚至还有余力来支援,但现在,已经晚了。

    那个大刀男子的尸体躺在地上,被所有人看着。

    大家的神色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迟了。”云闲凝滞道“住持不让弟子们还手,是不想让他们攻击。刀剑无眼,修真者想杀一个普通人太容易了。战争中要介入的第方,必须毫无立场,佛门必须没有立场,必须中立,可现在,佛门的下一任住持出手,在法喜国界帮忙杀掉了一个宏愿人不管事实经过如何,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这样。”

    又是可悲的巧合。

    如果明仁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住持,只是一个普通的佛门弟子,那意义又截然不同了。

    明清的伤口还在流血,明光无暇再想那么多了,连忙组织所有人将这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分散而开,期间又是一阵难看的撕扯。

    沉默中,祁执业扯了扯嘴角“这群人,早在下山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打,甚至可能会死,还是不带武器,还是不还手。问就是自己的选择,他们都是自愿的,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即使八十年前经历了如此惨痛的教训,到现在仍是不改。无论如何都不改。

    但即使是即墨姝,也无法再谴责这群弟子什么。说佛门蠢吧,说都说腻了,说佛门倔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不然为什么民间笑管他们叫秃驴又蠢又倔,向来如此。佛门之善向来只约束自己,不约束别人,为此造下的所有苦果都由自己吞,可能会后悔,但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从未改变。

    若是在太平盛世,这般良善可能会换得好结果,但在这种特殊情况,就两边不是人了,说难听点,像个搅屎棍,两边都想抓,两边都抓不住。

    回到最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插手。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佛门不可能不插手。

    明仁站在原地,好像所有的风雨都往她一人身上倾斜,莲花棍掉在地上,沾染了污泥,却迟迟没有一双手再帮她捡起来。

    画面零零碎碎切换的极快,明仁被召回佛门大殿,住持背对着她,点燃线香,袅袅香束向上升起,氤氲了佛像的脸。

    住持没说话,明仁却道“现在,怎么样了”

    “明仁。”住持道“你既回山上,就不必再过问山下之事了。现在正是要紧关头,我担心你前功尽弃。”

    明仁仍是固执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住持道“唉。”

    在佛像之前,他如何能说谎,但看他避而不谈,明仁就已经知道,山下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

    其实她从弟子们的只言片语中,早就听出来了。

    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无论派多少人、无论挨多少打、无论用什么方式去镇压,甚至求他们,你们不要再这样了,也还是没有用。这边镇压了,那边又起来了,后方的粮草到了,兵马也开始集结了,这一战只会会打越疯狂,来来回回,好像噩梦在循环。

    现在,就算两个国主叫停,也停不下来了。不死不休,除非一方投降,但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挑起来的战争,谁愿意投降谁都觉得自己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明仁道“我当时是不是不该出手的”

    “我知道你本意不是如此。你怎么可能会去杀普通人这不是你的错。”住持只道“明仁,别再想了。”

    “可是。”明仁抬眼,眼底满是血丝,“我听说,宏愿国内的佛寺被砸了。”

    住持默然不语。

    “因为我出手杀了宏愿人,所以他们觉得被背叛了。”明仁虚弱道“可我解释过了,我是想救他们,我没有想杀宏愿人,也没有想杀法喜人。没有人信我。那个人的确死了,但我真的住持,宏愿国的佛寺被砸了,那境内的伤民怎么办那些信众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比起自己被误解,还在担忧那些无辜信众。

    “明仁,事已至此,别再想了”住持的声音骤然变重,又很快温和下来,叹道“佛寺被砸了,以后还可以再建。只要再撑过这段时间就好,我们派一些人去守着,已经在尽力去接收那些宏愿的流民了。若是还愿意来,我们都会救的。”

    明仁重复道“若是还愿意来”

    是了。

    有很多宏愿之人,已经不信任佛门了。更何况被那些好战之人砸了佛寺,佛门弟子要接他们去别的地方,已经如惊弓之鸟的民众还敢跟着走吗佛门有可能会帮着法喜人杀人的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明仁继续追问,“佛寺人都满了,接下来怎么办要怎么撑过这段时间这段时间要多久”

    住持“此战要打多久,这段时间就有多久。”

    明仁说“可你把佛门弟子都召回来了。本来人就不够,你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召回来”

    “明仁,现在我们的身份敏感。”住持微微蹙眉,道“要缩小范围,只能兼顾到交界线上的镇子了。我派人去建了木仓,中间都是隔离开来的,里面放了药草和食水,谁愿意躲,谁便躲在里面,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

    明仁“不派人去救人了吗”

    “师姐。”住持不说话,旁边一个小和尚丧气道“你近些日子在山上,可能不知道。我们倒是想救人,可每一次,要么被宏愿人打,要么被宏愿人和法喜人一起打。也不敢只救法喜人,这样谣言就更坐实了。当然,要是能救人,被打一打倒是也没什么,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平时练金钟罩受的伤比这个重多了,可每次我们一出现,不知为什么,矛盾总是更加激化,实在是没办法了,还不如不要出现。”

    明仁“可是”

    她想说的话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可是什么,可是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可她能做什么,她只下山了那么一次,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住持看着她,又道“明仁,你记不记得,再过一月,本届四方大战就要开始了。”

    四界现在实力差距已经拉大,上一届大战西界的成绩就不算良好。佛门向来不争胜,但不意味着对成绩不在意。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有人会强迫他们在意。最近北界之人已经暗暗往这里安插探子,想要估量一下佛门的实力情况了。

    而毋庸置疑,明仁肯定是这次大战的领头人,按照常理来说,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晋升,要去大战的弟子养精蓄锐,保留实力,争取突破无论如何,都不该损耗在山下,被一群杀红了眼的难民打来打去。

    怎么会这么倒霉怎么会这么不巧可倒霉又不是来串门的一姑妈,看到家里有别的客人就自觉离开。又是外患,又是内忧,西界若是这次没能表现好,可能引来的是比两国交战还要大的祸患,可

    云闲道“八十年前那届四方大战,是明光大师参加的吧。”

    祁执业道“是。”

    明仁最终还是没有去。

    众人面色沉重,已经知道了结局,再往前看,心情更是低落。

    明仁如此聪颖,怎么会听不懂住持话里的意思,但她握着腰间那枚芳菲送的香囊,就想到南山镇乃至全国都处在水火之中。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逃走了没有,可两国有无数个芳菲这样的少女,难道自己真的能这样就当做看不见吗能半个月后就这么前往四方秘境,回来之后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风平浪静了吗

    住持似是见她犹豫,语气更重“明仁,你勿要再管此事了”

    明仁的指尖把香囊按紧,她低头道“我知道了。”

    明仁这种性格,说“我知道了”和“好的”,完全是两种意思。她才十九岁,少年总觉得自己可以摆平一切问题,所以她偷偷拿着莲花棍,还是下了山。

    既然她作为佛门的下一任住持,不可以出手,和尚身份敏感,会遭人误解,那她不露面总可以了吧

    于是明仁下了山,直奔佛寺而去。

    佛门的人已经撤离了,只有粗糙的木仓立在佛寺之外,里面放着干净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应急的药物。有人来来去去,偶尔有小沙弥行色匆匆地往这里添补物资,说来奇怪,明明是来救人的,现在看上去却跟做贼一样。

    佛寺外的木仓像一个个伞顶,里面已经待满了人。这是佛门弟子用灵气加快建的,还在外施了保护罩,免得里头的人被放火烧死。

    木仓里空间狭小,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互相看不到彼此,竟然比当初佛门弟子在此调停还要平静多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平静。明仁心情终于好了些,但很快又低落下来。

    木仓再怎么多,也住不了百分之一的人。那些行动不便的人能找到这里来吗这里也只是暂时能够待一段日子的场所,这场战役真的很快便能结束吗

    和平总是短暂的,突然,佛寺旁又传来一声惨叫,一人头破血流地跑到木仓之前,喊道“杀人了有没有人救救我开门,谁开门让我进去啊”

    竟然又是上次那个瘦弱的男子,只是他的女儿不知去了哪里。

    可不论他怎么喊,木仓内一道门都没开。那也是自然,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空去救别人再者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害人

    明仁眉头一皱,躲到了佛寺那道佛像之后。

    那男子无路可逃,直直被逼到了佛寺之内,追他的人一身血气,闷不做声,看上去是和之前那死在明仁手上的大汉一个阵营的,明仁心中一痛,但现在已经管不了这到底是宏愿还是法喜的人了,她一视同仁,一掌将那大汉打出了佛寺之外

    她没下杀手,只是将人打得动弹不得。

    瘦弱男子惊疑不定,环顾四周,佛寺内空无一人,只有佛像垂眸不语。

    另一个大汉又扑过来,佛像手上金光一闪,大汉又滚了出去,和方才那人摔到一起,成了筷子兄弟。

    只要他们想进佛寺之内,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弹出去。

    木仓的门终于打开了。先是一扇,又是一扇,瘦弱男子狂喜地不断在佛像之前叩头,高呼道“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众人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希冀之光。

    明仁似乎找到了能让她心安些的道路。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会在各个佛寺内巡逻。只要一有人相杀,她就用这样的法子进行阻拦。不论是哪国人,只要谁先动手,谁就会被“佛像显灵”,进行降罚。

    效果也看起来的确很好。众人开始相信,佛寺之内有勘察罪恶的神灵驻守,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在那里舞刀弄枪。也开始逐渐有人往佛寺里迁移了,还有人甚至把床和被褥都背到佛像脚下,一整天都不曾离开。

    风雨飘摇的家已经不是家了,至少这里能让他们感到一丝安全。有些人甚至把自己的口粮克扣下来,先摆在佛前的供桌之上,等快坏了再拿回来吃掉裹腹。

    这让明仁也逐渐从低落中振作起来。她甚至想,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些人不值得救明明只要好好对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善心结善果,自然是该如此的。

    她是如此的感到振奋,卯足了劲在佛寺内保护民众,甚至根本听不进去住持番五次嘱咐她千万不要再插手此事,直到某一天,她发觉供桌上多了一块黄金。

    战乱之中,黄金是最保值的货币了,为什么会放在这里明仁疑惑地停在佛寺中。难道是觉得真有神灵会帮忙保守吗就这么放在桌上,很容易被人拿了去。

    于是明仁守在这里,没等到形形色色的面孔,反倒又看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子。

    他现在神采飞扬,还在不断和人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看到“菩萨显灵”,身边跟着的“女儿”却换了一个,也是懵懵懂懂的幼童。

    明仁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那人意气风发,道“都说了,佛祖呐,也是要吃饭的你们天天往这上面供这菜叶子烂馒头的,谁要吃谁爱吃要供就供点好的,佛才肯帮你啊。”

    其他人道“佛祖慈悲,怎么可能有分别心”

    “没分别心你看看佛门弟子,再说这话吧。”那瘦弱男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刚打起来那会儿,佛门住持就去了国主那,跟我们国主商量了事呢。”

    佛像背后的明仁一惊,遍体生寒。

    没有没有怎么可以胡言乱语不能让他再说了

    她灵气尚未发出去,就攥回了手里。

    她若是现在出手,绝对会暴露

    那人洋洋得意,将自以为的事情昭告天下“我们国主答应,若是能合作,便给佛门捐一尊一十米高的金像一十米,你知道什么概念吗你全家祖祖辈辈泥腿子不要命地在地里刨,怕是也刨不出半个小拇指”

    这已然超过了众流民的想象力。

    他们对于皇城之人的生活之向往,仅限于东宫娘娘烙大饼,怎么能想得出一十米的金像得花多少钱,得挣多少辈子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我说那群秃驴,平时天天坐在山上不问世事,现在哪有这么好心。”

    “也正常,无功不受禄啊,一十米金像,我们交的税卖的粮都填了不少在里面,住持都快肥的流油了吧。呵呵帮我们是理所当然,不帮我们,只能说是狼心狗肺了”

    明仁只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她飞快地离开,回山,途中又经过那道门前放着鲁班凳的平房。门仍是紧闭着,里头人影晃动,落在窗边,那家人没事。

    没事就好。

    她突然很想走进去看看,但她还是没有。

    空间再一次停滞,此时的明仁明明有两个选择,其一,回到佛寺,她便可以听到接下来的话,或许之后事情便不会变成那样;其一,走进去。把这家人带离。

    可她仍是一去不回地奔向了佛门的长阶。

    纺车还在吱吱呀呀地转,那人还在得意洋洋地继续

    “你说我是为什么被救了两次我看上去没钱蠢不蠢,这世界上多的是金子买不到的东西”

    “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是这样。那时候我带的那女娃,在寺庙那儿磕破了头。血啊,汇集五行精华你先别急,我跟你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娃。那是五行属阴的,我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那一个皇城里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说是能帮忙升官呢,现在虽说破相了,我也因祸得福了。我在胡扯都跟你说了,佛祖也要吃饭的啊”

    “”

    没过几日,宏愿国仅存的佛寺供桌上出现了珍贵的书画。

    珠宝。上面染着血迹,不知道是从谁耳朵上扯下来的。

    金子,银子。

    供佛讲究的是干净整洁,心存礼遇,就算只是供路边摘下来的野果子都很好,从来跟排场就没有关系。

    明仁开始慌张了。

    住持还是发现了此事,他派人下去调查了流言,第一次对明仁发了那样的火。

    但明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气自己,还是在气其他事情,因为住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没错,但是”。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佛门开始关停佛寺,只开木仓,拒绝任何信众上供,禁止明仁下山,召回所有佛门弟子,但没有用。

    神像不再“显灵”,不再庇护信众,两国人都觉得是自己给的不够多。

    什么佛祖没有分别心放屁那为什么佛门众人一开始要帮法喜还不是因为那一十米的金像

    金子珠宝不够,那就去抢。

    明仁焦躁到无法修炼,总觉得心中如火在烧,可那一天终于来了。

    有人依葫芦画瓢,去找了所谓五行属阴的孩童,取了血,放在佛寺之外。

    这对佛门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供奉什么东西才要血肉,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放在佛寺之外这些人想要战争胜利,已经快要魔怔,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了

    拒绝没有用,严令禁止没有用,甚至另一个国主偷偷来了佛门,许诺出比法喜还要更高的金像,被住持赶出门外的时候,仍是不信“你们倒是直说,有多少说多少,没事,我宏愿出的起十米四十米我把寺庙都用金子搭行不行只要能胜,隔壁半个国家十年出产的金子都是你们的,这还不够”

    不够,还是不够。不由分说,原来这才是他们所信的“佛”。

    没有人责怪明仁,可明仁混沌地坐在莲台之上,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几天。她又做错了,是她又错了。她不断地在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她又害死人了吗

    不行。她要下山。

    她现在就要下山这一次,她什么都不做,她只是看着,她什么都不会做了。

    她要下山,拼了命地往下跑,谁都拦不住。住持在一片惊声中,无奈地垂下了头。

    众人跟着明仁,两边狂风呼啸,少年明仁的眼泪落在风里,像雨一样冰冷,她到了西山镇的佛寺,迎面又是一群人在残杀,人头骨碌碌掉到地上。即使说了多少次,她什么都不会做,可明仁还是做不到看着人这么去死,她下意识一掌,将那人打出寺外。

    获救之人看着佛像,片刻寂静后,发出一种狂喜到不似人类的声音“赌对了我就说了吧我就说了,这样会显灵的你们看啊”

    身旁众人也跟着欢呼“真的是真的”

    云闲看向他怀里那块布包,顿时呼吸一滞。

    布包里,躺着人的眼珠,还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血肉模糊。

    明仁藏着血丝的眼睛看着那布包,整个人都已经快僵住了。

    不,她不想听。她不想看到,不要说,不要说出来

    “这可是镇里眼最利的绣娘和手最精巧的木匠”那熟悉的瘦弱面孔上满是得意之色,咋舌道“就是那个女儿真是难缠,这不是没想要他们的命吗”

    明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淌下来。

    她救的是谁她救了,救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恶人从一开始,一次,两次,次。他早就该死了,却在她手下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然后现在,现在害死了一个,两个,无数个人。

    如果她一开始就不要出手,就不要救下他,是不是后来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是她的错。她做错了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她早就该让他去死了

    云闲看着明仁睁眼,看着她一道金光过去,麻木不仁地将那人一击毙命。

    再看着她转身,朝熟悉的平房奔去。

    “不要去”

    “回头”

    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明仁狂奔到平房里,鲁班凳早已翻了,织布机上全是零零星星的血迹。

    屋内的绣娘和木匠已经成为了最初云闲看到的模样。才多久的战争,一人原本只是微微染霜的鬓发就已经尽数变白,脸上满是惊惧痛苦之色,芳菲悬在梁上,已经没了气息。

    桌上还供着小小的木佛像,香囊被扯掉了一半,里头芳菲采的花花草草漏在外面,被踩的凌乱。

    明仁站在门外,竟是不敢走进去。

    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因为佛说,要没有分别心。所以她救下了杀人无数的恶人,害死了无辜淳朴的善人。一路过来,那些村民死的死,逃的逃,真正在战争中活到现在的,被她救下的,全都是不,或许不是。但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因为佛说,要广泽大爱。所以她不管被如何中伤,都要救人。可无论怎么做,无论怎么做都是这样的结果,她错了。去死,明明只有那些参与战争的人该死,明明只有那些对同类痛下杀手的人该死,凭什么,到最后死的全是无辜的人

    明仁把眼泪擦干,将人的尸体埋起来。

    整个心魔空间已经变得模糊扭曲,众人看到芳菲面目青白地对明仁说“这不是你的错呀。”

    明仁说“你怪我吗”

    芳菲“你也没有办法。”

    明仁“你也觉得,我如果一开始就不出手,那你就不会死吗”

    芳菲连忙道“不对。不对,明仁,你不要这样想。我是被那个人害死的,不是被你害死的。”

    众人看着芳菲的嘴一张一合,却没了声音,最后只听到细细弱弱的一声“可是真的好痛啊”。

    明仁上山,又见到了住持。可住持的脸也看不清了,所有人的脸都看不清了,好像都长着一张痛苦的脸,她分不清了。

    明仁说“我错了。是我错了。”

    “明仁。”住持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错或者对来分的。你没有错,只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又是这句话。

    她错了,她明明有错,她大错特错。

    明仁问“一开始就袖手旁观,才是对的吗”

    住持说“不是对的。但,是最好的。明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以后,也要统领整个佛门。你要做的选择,不是最对的,也要是最好的。”

    明仁“可是”

    “是我错了,一开始便不该让你插手,不该让你下山,我最不该的,就是尝试过去阻止。”住持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有颤意“明仁,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明仁终于看清了住持的脸。这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面上饱经风霜,眼睛已经快要混浊了。住持的寿数快要尽了,她生到十九岁,第一次看到了住持面上的无力。

    “要如何阻止一场必定会发生的战役”住持说“就像你无法阻止一座山崩塌。你可以去收拾之后的残乱,但你无法抑制这一切发生。”

    “可是,可是”明仁慌张道“,这是啊如果我不出手,不杀那个宏愿人。或者,我不要去佛寺里装作降罚,再或者一开始,那两家抢田畊的时候,那个人不要挥出那个锄头,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是”

    住持只是缓缓摇头。

    他悲叹道“明仁,你别再想了”

    落到明仁耳中,这句话却生出了别的意思,让她从此人生改写的暗语。

    “明仁,你想得到更好的方法吗”住持说

    “如果想不到,那就是,你的错。”

    接下来的画面愈发混乱,根本看不清始末,次序颠倒,蒙上一层血色。有魔在她耳边说话,“未有苦海何有佛”“信仰崩塌了不,不用崩塌,你只需要改正它”“我有办法,只看你愿不愿学”;她打伤十弟子,下山叛逃;她抓了好多人,包括那两个国主。她回到父母家,开始尝试抽出大恶人心中的恶意,只留下善的一面;她要让他们只要一有杀意就会暴毙身亡。第一次,失败。第一次,失败。第次,还是失败。

    可不知为什么,失败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她明明没有处理,为什么不见了

    算了,不重要。

    就像战争一样,谁输了,谁赢了,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失败的日子好像很久,又好像很快,明仁把自己全部的天赋都用在了结合两种功法上,终于,在失败了将近十几个人后,她终于成功了。

    她欣喜若狂,将那个性情大变的人放回家,但放回家不意味着结束,他已经犯下血债,十岁必须去死。

    年迈的双亲看着她,神情复杂。

    当晚,明仁听见房外双亲的声音,不远不近,模模糊糊。

    “不能再这样下去”“润清去哪了”“得死”“没有办法”“杀了”

    母亲的脚步在修真者的耳中宛如惊雷,她木然睁着眼睛,在漆黑的房间中,感到枕头压到了自己的脸上。

    接下来,双亲都去世了。明仁的下一个实验也失败了,但她这次发现,个人的身体都没有消失。

    原来之前,那些人都被父母处理掉了。

    她却仍站在原地,看着,半晌后,突然笃定道“这是天罚。”

    “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在救人。我在找能救下来所有人的办法,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想要杀我我说过了,我说过了的不可以有杀意,不可以我是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

    “这是,天罚。是上天在惩罚。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一样。”

    “我一视同仁。我,一视同仁,所以,所以,必须”

    她背后生出黑气,血红色枝条蠕动,如血色莲花。

    终于,面目全非。

    早已开始崩坏的心魔空间瞬间开始剧烈震颤,回到此前一个又一个可以选择的节点,但明仁像是几十年来不知走了多少遍,无论如何选择,无论如何逃避,最后的结果仍是一样,像是挣脱不出的宿命,云闲一行人差点被直接甩出祁执业灵台,云闲抱住稳如泰山的姬融雪大腿,痛苦道“怎么都没人注意到啊还有,那个魔是谁啊圣女,你认不认识真是做大孽了”

    虽说明仁必然会走火入魔,但若是没有那个魔在其中推波助澜,她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而且之前的事也太巧合了,没有这玩意在搅屎绝不可能

    乔灵珊都快哭了“太惨了,明仁前辈啊”

    风烨飙泪“呜啊啊啊啊”

    薛灵秀抬头看天,用力眨了下眼睛。

    女默男泪,云闲虽然觉得心里堵到快说不出话,但还是有要紧事要干,她们不是来窥探人家明仁前辈的,是要真刀真枪干架的啊

    要将明仁前辈逼出祁执业的身体,就必须要加剧她心魔的混乱,让她从内部直接崩塌,如果能伤到最好,伤不到只能关门放明光大师了

    明仁不,现在的笑面佛陀,绝对不可以留

    已经不能再混乱了,云闲在膨胀的血雾中,看到了心魔的内核,道“即墨姝祁执业快点”

    即墨姝祭出本命法宝,双手成印,滔天黑光顿时尽出,半晌才反应过来“谁让你叫我大名的”

    祁执业紧随其后,佛莲尽展,两人都不知道云闲要干什么,但她一叫,就下意识出手了。云闲地板烫脚似的窜到前面去,他这才发觉是个光屁股小蓝人,登时唇角一阵抽动,不知该不该看。

    虽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四肢又短又圆的简笔画形象。

    “祁兄,你那是什么表情”云闲将一佛一魔两道光波捏到一起,强行混合,怒道“你低头看看你自己吧”

    祁执业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黄金馒头“”

    他刚刚一直就这个样子

    先不管了,云闲将两者强行混好,终于,朝若隐若现的内核爆射而去,直直击打在上头,瞬间,笑面佛陀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不得不说,这两种真是一脉相承地互相嫌弃,挣扎到她差点脱手,但笑面佛陀现在情形不同,她自然也要以相同属性的灵气方能对待。

    果然,有效

    笑面佛陀本就混乱的神识几乎要被切割成两份,这是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她再也无法保持现在这个形态,而是从祁执业灵台之中瞬间掉出。

    元婴期开始,灵府中生出元婴,比较脆弱,直到分神期,元婴才开始与神识互相融合,称为元神。

    元神虽然不如元婴那般脆弱,但毕竟和本体还是有着实力差距的,但看来,笑面佛陀经过几十年的心魔冶炼,元神也凝固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明光大师在外面等到脚酸,都想坐下来会儿了,就在这时,祁执业脑壳突然噼里啪啦爆响,先是一只不知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然后便是那几只五颜六色的神识小人,迅速窜回自己身体里。

    云闲猛然鲤鱼打挺,明光道“阿弥陀佛,云小友”

    “别阿了”云闲指着天,道“这个重要”

    半空之中,笑面佛陀失去了本体掩盖,终于露出了她的本相。

    一张慈祥人脸之后,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蠕动血红色枝条,正在活物似的找寻人的耳道,找准机会便要侵入。

    明光愣住了。

    这是明仁吗

    “对,是。”云闲道“她现在已经彻底入魔了,我们必须”

    话音方落,笑面佛陀便尖啸一声,本就辽阔的莲座范围再一次极速扩张,直直碾压过了山头,范围之内不论修真者还是普通人,全都瞬间呆滞,朝中心聚拢而来。

    已经没地方下脚了,是人都知道本能逃开了,但这些人还在不停涌动,如朝圣一般狂热呐喊

    “界如火宅炼狱佛陀现”

    声浪铺开,无数灵气顺着枝条涌入笑面佛陀体内,云闲人给看傻了“怎么还这么强啊”

    姬融雪“我觉得我们一起上也还是打不过。”

    即墨姝“废话啊让那个老秃驴去先要不是佛门那么叽叽歪歪瞻前顾后,能成现在这样”

    祁执业“难道不是那个魔修从中作梗孰是孰非你分清楚”

    乔灵珊崩溃道“你们别甩锅了都有错都有错喂,风烨你不是不晕血了吗”

    薛灵秀一探脉搏,简短道“太伤心,暂时休克。”

    “”这不就是哭晕过去了吗

    “云小友,你有所不知。”明光选择性忽略攻击性昵称,道“若是巅峰时期,范围绝不止这么点。”

    合体期大能翻江倒海不在话下,现在已经被削弱了非常多了

    云闲看着这辽阔到看不到边界的范围,傻眼“这叫,这么点”

    亲娘啊,这是在北界不是在西界严格来说,这还是别人的地盘啊

    说谁谁到,好久没见的柳晖察觉到这边动静,领着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看到云闲,新仇旧恨就涌了上来“你还敢来北界找死”

    云闲指了指上面。

    柳晖下意识抬头一看“”

    这,什么,东西。

    感觉找死的好像是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