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阴翳可怖,不会有第二个人踏足的地宫中,现在却是人挤着人。只不过,人在,却是没什么声音,甚至众人隐隐间都在防备着彼此,一片沉寂。
这些人,多半都是有修为在身的,还并不低。
在此聚集,他们的情况各异有不明缘由误食的、有在妙手门发过禁令后马上停用的、有用了几次,但尚未达到成瘾标准的
但无论是何种缘由,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被妙手门拒之门外,再没有余地转圜了。
在这凝滞般的氛围中,地宫石像之上,终于有紫黑色光芒闪起。
石像旁,气息缓缓浮动,媚烟柳和牛白叶出现在两旁。
这是众人与魔教的第一次直面接触,顿时,地宫中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便是魔教了所以,成仙散就是他们制出来的”
“我怎么看着不像啊,就这么几个魔。”
“是啊,这不是一看就是魔教吗你之前没好好看四方大战吧,这么不好好穿衣服,除了魔教也没别的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后面那个,穿的衣服就很整齐啊。”
后面那个即墨姝“”
媚烟柳咬牙,道“都怪那个死云闲”
牛白叶实话实说“这跟云闲没关系吧。”
“你还帮她说话”媚烟柳道“难怪你最近多穿了袜子,你也被她带好了是不是”
牛白叶无辜“我只是蹄子被碎瓶子扎了很多次,疼”
“好了,闭嘴”虞吉道“叫你们跟着圣女,结果这么不像话,又怎么能帮到忙”
此魔是蚩尤不在魔教时的第一魔,大小事务都交由她一并管理虽说也不怎么管理便是了,现在看来,她更是所有魔教着装风格之集大成者,该遮的地方全漏了,不该遮的地方倒是遮的严严实实。但她对人间的主流审美风格很有些认知误差,比如她误以为腿越多越长便是越美这事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所以虞吉一出来,差点把人吓够呛。
即墨姝道“教主呢”
“教主去向,需要向你汇报”虞吉瞥她一眼,道“现在这支人马,由我处置。”
即墨姝默然不语。
人魔就这么隔着高台僵持了一阵,终于,虞吉道“诸位有误会。实际上,魔教也并非如此丧尽天良。成仙散的确是我们制出的不错可那本是给魔教内部用的东西,人与魔体质怎能一概而论杨时方不知从何渠道得到了这一消息,方才将其散播到南城。此为事实,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向他等人取证。”
杨时方便是那杨儒商的真名。现在早已变成一枚土特产,是要去哪里取证
只是消息封锁,台下有人知道此人已死,有人却并不知道。见她如此信誓旦旦,不由有些动摇。
若是这样,也不是说不过去。魔与人体质本就不同,修的功法理念更是天差地别,这散给魔吃了没事,给人吃了自然有事了。
当然,也有人半信半疑,道“你们魔教人人喊打,现在能有这么好心说要帮我们”
“自然不是好心。”虞吉冷然一笑,道“说是好心,诸位会信么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们要的,是妙手门解开封锁,能出南城,不把命搭上;而我们要的,是妙手门三大掌门的性命这并不冲突吧”
“怎么不冲突”有人急了,“我们是想要施压,让妙手门放我们出去,何必要掌门性命”
“到现在了还这么天真”虞吉冷笑道“妙手门要是能通融,也不会如此强硬地将你们拒之门外了。昨日经过入门考那小姑娘一事,你们还看不出来么不让进宗门,也不让出南城,和眼睁睁看着你们死了干净有什么区别掌门不死,谁都放不了你们出去”
石台下霎时沉默了。
“现在已经这样了”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这样。谁让妙手门做的那么绝”
“我的家人还在别的城市我不想就因为这种事死在这里。”
虞吉难掩心中不屑,唇角方要微微扬起时,人群中却有一道声音响起“你们现在这么说,当真是够不要脸皮的”
“是妙手门做的绝,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蠢,自己倒霉明明给多少次机会了,怎么,都失忆了吗”
“你什么意思啊”当众被扒了脸皮,有人恼道“你自己不愿意,就自己出去啊你高洁,你不怕死”
“不劳您费心了,我现在就走。”那人看向石台上神态各异的几个魔,啐一声,道“我的孩子就在妙手门里,我是怕死,不然也不会来这儿了只是我没这脸皮,还有点良心我还当自己是个人与虎谋皮,魔说的话你们就信了现在死无对证,她说成仙散不是魔做的,就当真不是了我看你们都是失了智”
她这么说完,竟毫无留恋地当真转身直接走了
人群躁动几下,竟还有一小部分人也沉默地跟着她转身离去,重新步入回危机四伏的南城中。
“”虞吉面色扭曲一下,心想此人真是多嘴多舌,到时候死了可别后悔。但毕竟没走的人还是大多数,她冷睨了这些修士一眼,漫不经心道“若是做好了决定,便随我走吧。妙手门毕竟是四大宗之一,我们需得逐个击破。”
转瞬间,地宫内便只留下一地萧索。
媚烟柳和牛白叶也被派发了任务,即墨姝依旧静立在原地,那一直悄无声息的石像终于再度浮现出紫黑色光芒,蚩尤鬼魅声音响起
“你还没死心”
即墨姝平静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蚩尤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桃花,还留着呢”
即墨姝的指尖骤然收紧,蚩尤却像用什么对青春期小孩的口气,道“紧张什么。云闲送你的,你拿着就拿着吧,只要不耽误正事,随你。”
只不过,一般家长说的“正事”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云云,蚩尤嘴里的“正事”,是杀云闲。想来它也没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即墨姝紧攥的指尖一松,缓慢眨眼道“是。”
一瞬沉默,即墨姝问道“你分明在此,为何要让虞吉负责”
“怎么,我让她负责,你不高兴了”蚩尤叹了口气,道“太蠢了,太恶心了,让我实在不想面对。所以我实在很费解,你究竟为什么会对人族有好感你就没有发觉人性是有多么恶心么”
“当然,魔也很恶心。但,魔恶也恶得坦荡。想要什么就去抢,想要什么便去做。你看这些人族,分明和魔没什么区别,嘴上却还要标榜着正义,冠冕堂皇,实际上随口几句话就能煽动,上一刻还十分敬重,下一刻便可以反目成仇,横刀相向如此廉价,如此渺小,让我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
“你说呢”蚩尤道“即墨,你觉得如何”
方才那留下来的方阵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就连前日护送青禾一众人前去妙手门的那高阶修士,也在人群之中,看向即墨姝的视线中满是木然。
蚩尤还在说些什么,她却逐渐放空。
春桃花仍是那沾着露水的含羞样子,静静躺在她储物戒里。它们即将开在南城的任何一个角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妙手门内,又是一片焦头烂额。虽说医神传下来一针一扇两种功法,但毕竟不是谁都有她的天赋,能够两者都练至炉火纯青,必然会有偏向,而除了独树一帜的黎霸图之外,绝大部分门人都偏向针法,真刀真枪打起来,武力并不算顶尖。
魔教终于现身,大肆将用散之人收归麾下,却没有第一时间集结攻击妙手门,而是分散开来,呈四面八方包围之势,将本就处在僵持之下的地界摧枯拉朽般占领,一点一点逼近,意图一目了然。
以林夕为首的妙手门弟子,更是气的快要肝疼。
你魔教自己弄出来的成仙散,把事情弄成现在这幅收拾不了的模样,现在到了此时,反倒以救世主的形象出场了魔是救世主,那妙手门算什么她们反倒成恶人了
更何况,门内都是些尚未出宗的弟子,大多数连二十岁都不到,都是些少年。前几日青禾一事,足以让众人食不下咽好多天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此事是假的,青禾娘就是故意的,又或者母女二人真是魔教派来的,众人心中也不会如此难受。可就是明知是真的,又迫于形势无能为力,这才最让人忘却不了。
情形看似危急,却又比众人想象中要好太多了。不知为何,妙手门派出的人马要么便是赶上了魔教人马尚未成形的时候,要么便是好巧不巧撞上了阵眼中心。虽说仍是无法将这群乌合之众彻底打败,但其中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已经足够黎建业此前秘密求援的几个大能前来了。
不巧,两方都想关门打狗。妙手门不知魔教具体实力究竟如何,但蚩尤敢这般现身,以它谨慎性子,就绝不会好对付。
只是妙手门把控的南城边境也很快形成拉锯之势。人依旧是出不去,只是,却也进不来了。
几位赶来的大能面面相觑“”
“听说有大战。”萧芜道“我这算是来的巧还是不巧”
“很显然是不巧了。”方非黑着脸道“我都十年没回来了,一回来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娘亲,你来啰。”云闲忙的灰头土脸,惊奇道“铁柱兄,你竟然也回来了平日里没感觉你有如此高风亮节啊,因为这次就算有钱收也不一定有命花来着。”
乔灵珊“别用这种口气说这么恐怖的话好吗云闲”
“你以为我想”方非憋气道“掌门说是怕被魔教截住,所以要对传信进行一些必要的加工有必要加工成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妙手门一千周年门庆喂,我要回北界,谁跟我一起真是佛也发火”
明光大师“阿弥陀佛,来都来了。施主何必,不要生气。”
祁执业“”
云闲心想,能这么快就赶到的,除了明光大师这种本就四处剪彩的佛门吉祥物,娘亲这样东奔西跑心挂魔教的散侠,也就只有误以为母校校庆所以精心打扮兴冲冲赶回来的倒霉方非了。其他的那些大能,修为这么高,少说也是个别派的长老掌门什么的,总不能一听到消息就立马把手头事务一丢就赶来,总得妥善分配一下任务,这一分配,就来不及了,望洋心叹。
宿迟走来,递给她一支桃花。
云闲看也没看,收下,道“辛苦了。”
“不辛苦。”宿迟这才看到萧芜,面不改色道“师娘,你来了。”
萧芜“算了。现在不宜说这个,你小子给我等着。”
宿迟“”
等什么
黎建业将众人妥善安置,黎愿现在如愿以偿有了不被关在里头练习的机会,结果反倒紧张起来了。现在不让她练,她便跟在师尊身后抓紧机会练,还不忘跟黎建业说,“师尊,灵秀哥哥好像很伤心,昨日还是不怎么吃饭。”
“这都几日了,还未伤心完么。”黎建业神情淡淡,道“更何况,你如何知道他就一定在伤心”
黎愿说“我当然知道啊。那天晚上他牵着我回房的时候,我听见他偷偷掉小珍珠了呢,虽然只有一小下。”
“”坏了,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可能会被灭口,风烨弱弱道“小黎愿,你还是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们就当作没听见过,不然薛道友会恼羞成怒的。”
“罢了。”黎建业叹了口气,对炯炯看着她的云闲道“云小友,随我来主殿吧。”
云闲“来了。”
到了主殿,黎建业屏退左右,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云闲见桌上还摆着一碗没动一口的汤药,像是祖奶奶熬的,已经凉了,冒不出一丁点热气。
“说是辛苦,”云闲说,“掌门,我也没做什么。”
黎建业看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对我又何必隐瞒。”
云闲道“好吧。”
“你并未和即墨姝断过联络吧。换句话说,虽然未曾见面,但联络未断,每次情报都精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除了这位圣女,也没有别人了。”黎建业道“上次锻体门风烨一事让你长了个心眼,你怕妙手门内有内鬼的确是该多加防备。”
“虽然对其他人有些不公平,但是我想,这种事还是只有我和她二人明白就好。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这和嘴巴紧不紧没有关系,只是有些人天生不擅长隐瞒。”云闲奇道“黎掌门,这你都能看出来”
就连天天跟她一起睡觉的乔灵珊都没发觉呢她还以为自己瞒得可好。
黎建业道“我此前还在想,你们用的是什么法子。现在看来,便是春桃花了。季节已过,大部分桃花早就该谢了,只是魔界之内并无四季,魔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春夏秋冬,更不明白花什么时候该开,什么时候该谢你二人是靠此来确定地点的吧。”
“是。”云闲苦笑道“坦白说,我在送她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
只是看到桃花觉得好看,便送了而已。魔族的确不通四季,她让即墨姝记住四季更替,而如今,即墨姝给这礼物赋予了别的意义。
黎建业道“心意相通,得此挚友不易。”
“”云闲道“但我却总觉得,我是不是不该让她如此涉险。罢了。掌门,我曾就此事询问过一位神秘人,它给我的答复是,天地有常而人无常。剑阁不怎么上文化课,我时常在想,我理解的含义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接下来要做的,又究竟是对还是错。掌门,你觉得呢”
黎建业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其实,蚩尤第一次正式现身选在南界,是可想而知的。”黎建业一脸病容,此刻却笑起来,“你们不是经常说么开战谨记,有医修打医修,琴修放着不重要。更何况,人族医修只能治人,对魔更是效果甚微,这种情况下,按照战略来说,第一时间想灭妙手门是再正常不过了。”
云闲“后面那半句是掌门您自己加上去的么。”
“这不重要。”黎建业道“所以自一开始,我的目的便不是救人,而是杀魔可能说起来比较残忍,但事实如此。在眼前死的人多了,也麻木了,伤亡再多,有时在人眼中只是一个数字,而我要做的,是尽力让这数字小一些,仅此而已。”
“云闲,阿秀他虽说年纪虚长你几岁,但在这方面上心性却太欠缺了。倒是你,让我很讶异。但,你是异常,他那般才是正常。就算历经多事,从笑面佛陀到如今,大道理在眼前又有何用只要不痛到己身,又何曾真的能理解。”黎建业重复她所说的那句话,“天地有常,而人无常有时,人的想法总是会从一个极端滑落到另一个极端,不是么”
“一开始满怀信心要去救天下人,被伤了,痛了,便觉得天下人都不值得自己去救。觉得全天下人都是好人,和觉得都是坏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仍是一样的天真愚蠢。妙手门祖训,并不是告诫门人什么,只是说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我是个普通的医修,我尽力完成自己的职责,不崇高也并不卑劣,和其余行业没有任何区别。我不是救世主,世人也不是要等着我垂怜去救的弱者、蠢货,世人是普通人,和我一般普通。天有定数,人无定数,若是一厢情愿将人定义为刻板的群体,无个性的木偶,那,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你做的是对的。”黎建业从怀中取出一道被布绢包裹的物品,交给云闲,又再度咳嗽起来,惨白的面上泛起病态嫣红,“这是祖师那代便留下的重针,对魔有奇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医修有个武神梦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只不过当时剑神太强了,她根本插不进去手,所以搁置着没用罢了。”
云闲懂了。当时医神想输出,奈何剑神一人单刷不需要她,只好愤愤将针传给后人,直到如今重见天日。
“至于灵秀”黎建业道“明理前必先诛心,等这战顺利打完了,我便再和他好好说一说。”
此话一出口,云闲瞬间感觉掌门背后立满了fg,好像什么戏台上的老将军,连忙道“掌门,这话可不兴说啊赶紧,呸呸呸”
黎建业“”
云小友好虽好,就是有时候性子太过跳脱,经常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上次还对着金丝银草跟她那美人大师兄说也要给剑阁设计什么“石尚”“楼狗”楼狗到底是什么狗她遍观群书,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最后那战来的猝不及防。
用散之人本就暂时提高了修为,人数又浩大,只要稍一煽动,判断局势,就容易跟着走,更是雪球滚雪球,人数愈来愈多。南城内至今还未离开或是去妙手门的,大部分都是有心无力,又怎能抵挡入侵妙手门弟子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只能暂缓攻势,争取整军布阵时间,可魔教似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终于整顿所有人,短短几个时辰,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列阵,压迫感铺天盖地,直指妙手门。
媚烟柳和牛白叶站在人群后方。此时此刻,人魔似乎没了区别。
声浪骤起
“放我们出南城”
“三掌门黎沛分明曾也用过散,凭什么徇私枉法”
“若是不放,今日,踏平妙手门杀掌门取药”
滔天声浪之中,薛灵秀面色冷淡,像是已无波澜。
直到他看见了人群后方,那渺小到本就该看不见的熟悉人影。
青禾弃了针,拿了剑,腰间别着那娘送她的空药瓶,淹没在人群之中,稚嫩的面上辨不出神情。
霎时,薛灵秀如遭雷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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