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恶趣味啊不、有一定娱乐精神的同人爱好者, 白榆骄傲地表示,照搬原著有什么意思,就要魔改就要魔改!
可能正因为他画出来的原著角色通常只保留名字或外形, 除此之外尽情放飞自我,跟本体八竿子打不着边儿,这些基本可以当做另一个人的角色也被归于白榆的马甲,成为被迫天降未婚妻的某位超能力者齐木先生的心头大患。
齐木先生疯狂催促白榆赶紧把水漫金山的马甲消除, 白榆自知理亏,这些年确实有在老实干活。
抛开私心扣留下的极少数有用马甲不提, 他经过尝试,总结出了一个有效消除马甲的办法,实施起来效率颇高, “卫宫切嗣”就在前几年的马甲清空列表上。
说是“消除”, 其实不太准确,白榆的办法算是取巧。
待消除的马甲与“笹谷椿”前期的状态完全相同,除却最基础的粗糙设定,详细情报这一栏空空如也。
不满足触发剧情条件,玩家尚未出现, 隐藏NPC在这一期间约等于无人在意细节的背景板角色。
他/她们或许拥有固定的职业, 自带少许亲属关系,但共同特点是,均为人际交往极少的孤家寡人,与现实社会的联系随时可以断掉,就算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一点涟漪。
白榆代入进角色,首当其冲要做的, 便是尽量将这个身份更近一步完善。
用大概有点矫情的话来说, 故事以“主角”为中心发展, “玩家”便是游戏的绝对主角,但隐没在跌宕起伏的故事角落的路人NPC,也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羁绊”。
就算是画在平面的纸片人,也不会乐意自己短暂的人生平淡如白水,还未尝出味道,就被别人轻描淡写地擦除掉吧。
当然,除白榆之外的NPC并没有自我意识,之所以会想这么多,更可能是他联想到了自己,自顾自地伤感去了。
矫情倒无所谓,之于白榆而言,反正马甲都得回收,无外乎就是敷衍了事和上点心的区别,他个人干脆利落选了前者,也算漫画家的强迫症。
给白板NPC自定义一个心愿,他费点心思来完成,之后,这个马甲便可以顺其自然地退场。
“不再出场=从背景板里消失≠完全抹除”,白榆始终没搞明白马甲走完自定义剧情后为什么消不掉,总得留下一点儿尾巴。
他倒也不纠结,偷懒将所有遗留产物集中回收,一股脑转移到同一个闲置马甲上,以至于制造出了一个设定千奇百怪的全能汤姆苏——还没到该马甲露脸的时候,这里略过不提。
白榆现在知道为什么马甲消除不干净了,原来还有大坑在未来等着他。
“卫宫切嗣”,跟什么英灵什么魔术师杀手毫无关系,在柯学世界观下,只是一个想要成为正义伙伴的警察。
警察切嗣应该有什么心愿?
打击犯罪就算了,白榆还是黑衣组织头子呢,犯罪这辈子是打击不完的。
哦!不如参考原著,让警察切嗣收养一个小孩儿?
这愿望可太合适了,不幸家破人亡的孤儿很好找,“切嗣”一口气收养了俩,权当做做慈善。
把小孩儿衣食无忧养大,盯着他们勤奋地学会了做饭,“切嗣”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顺势功成身退,只在警视厅留下了中二度爆表的“正义之眼”的传说。
……天可怜见啊!
白榆隔着网线跟车神君胡诌的时候,只顾着一本正经地忽悠人,真没想起来自己的某个马甲也叫切嗣,结果,一不留神偷了同款的懒。
这下可好,撞!梗!了!
玩家(特指那位让NPC又爱又恨的脑补帝王诸伏君)得到小伙伴的点醒,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有个叔叔名叫卫宫切嗣,不用多说,刹那间电光带火花,警察切嗣与活在前情提要里的咒术师切嗣相勾连,竟然……竟然毫无违和感!
玩家们:恍然大悟.jpg
脑补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会自己动的铅笔一时间承受了如泰山压顶的压力,在白榆手里不住嗡嗡颤抖——连笔也觉得信息量过大,无从下手了啊!
前一刻刚发送给NPC的剧本呆滞了一瞬,书写好的内容在光芒闪烁中骤变,重新排列出了与时俱进的全新版本。
白榆:“……”
白榆默念三声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再离谱的剧情我都见过了,不就是配合剧情适时精分吗?肯定没问题!
他面无表情瞅了瞅新的剧本。
随后,由于手要忙着捂心口,暂时没空继续握住笔。
视角转向另一边。
“……叔叔,和那个叫做切嗣的咒术师,是同一个人?”
诸伏景光没忍住重复了两遍。
原先只是浮现出淡淡怀念的脸上持续着空白,他似乎受到了颇大的刺激,双眼不由自主看向唯一能与自己共鸣的零。
降谷零也发了片刻的呆,直到被松田阵平推了一把才回过神。
仅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承载魔幻色彩的符号,与这个遥远模糊的符号直接变成了身边亲近的人,感受是浑然不同的。
警察和咒术师,完全——不是一回事啊!何况后者在他人的评价里,还是一个秉承天真得难以评价的愿望,发起狠来差点把全人类一窝端的男人。
卫宫叔叔嘴边虽然也挂着“我是正义的伙伴”这般半斤八两的口头禅,但与之配对的是沧桑的、有气无力的语气。
这个最喜欢披着浴衣坐在院子里发呆的中年男人,给他们留下的最深印象,不外乎“整天没干劲”“好像很会变戏法的样子”“果然还是搞不懂他在做什么”这些。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其实都不了解卫宫切嗣,与他们当时还太小的年龄有关系,但归根究底,还是对方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导致如今心被始料不及的线索一扎,不假思索冒出来的辩解就是那句:不可能的吧,别的不说,卫宫叔叔不至于那么偏激——
……真的是这样吗?
堆沉数年的回忆拨开水面涌上心头,因时间而失真的部分不可思议地变得清晰,这时,去除掉随之出现的五味杂陈,又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嗯……如果是这样,过去的某些疑惑就全说得通了。
所以,与其说脱口而出的是不敢置信的疑问,他们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小诸伏哇,方便说说你那位叔叔的事情吗?”
思绪被萩原研二的声音打断,诸伏景光蓦然回神。
在回答之前,他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些微疼痛,如梦初醒般放开五指,垂眼就看到,作为奖励掉落的警徽不知何时被他攥在了手心里,樱花的棱角深深刻进掌心,在那片细嫩皮肤留下通红的印记。
这是叔叔的警徽?诸伏景光很想努力辨认,但十几年前的记忆实在太过遥远,如今已然记不清有哪些细节了。不只是他,零也是如此。
先假定这就是,被男人随身带走的东西,又为什么会变成游戏的通关奖励呢?
一时控制不住又发散了太多,诸伏景光意识到自己愣了太久,连忙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叔叔的事吗?我想想,应该从哪里说起。”
见诸伏景光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过去,愿意慷慨分享重要情报,众人第108次感慨景真是好人啊,说笑完,面色不约而同严肃起来。
他们不急着爬起来满世界找前辈了,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正常内容的随机情报纸片也没空看,围坐成一圈,摆出认真聆听的架势。
诸伏景光被围在正中间,他们所在的五楼走廊黑灯瞎火,拿在手里的手电筒仅能光照小片区域,时而晃动一下,映得一张张没来由透着兴奋的人脸惨白如纸。
诸伏景光:“呃,要不然,我先讲个鬼故事配合你们?”
萩原研二:“好啊好啊。”
松田阵平当场激烈反对:“谁闲着没事要听鬼故事啊!赶紧进入正题!”
“哦忘了小阵平会害怕了,没事没事,如果忽然感觉有人对着你的后脖颈吹凉气,你就大声喊出来,就算我们保护不了你,前辈也会保护你的!”
“萩,你是不是很想被我揍?”卷毛暗示性地挥舞拳头。
伊达航扶额:“好了你们,要坐就快点坐好,别天都亮了我们还卡在这里一动不动。”
降谷零也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这两个笨蛋又开始了,景,等他们消停再说吧。”
“习惯了。”诸伏景光以笑回应,方才不禁紧绷起来的心弦重新放松,也算是不浪费朋友们的体贴。
但实际上,他们真的不用这么小心,诸伏景光没说假话,他早就从百叶门内的压抑阴影里走出来了,如今就算要反复回忆与父母的死紧密相连的过去,也不会再引起黯然。
而这一切,正与卫宫叔叔息息相关。
“其实,如果非要我许一个愿望,我更想要……”
“嗯?景,你刚才说话了吗?”
“啊没什么,言归正传了哦。我和叔叔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岁那年……”
十五年前,诸伏景光七岁。
那起骤然发生在长野的惨案,已经过去了两年。
诸伏家剩下的两个小孩被亲戚各自带走了,至少在成年之前,他们都不会回到老家。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事实确实如此。
它首先把浓郁的血腥味驱散掉,然后替无人居住的老宅挂上沉重的锁门,当初惶惶不安的邻里亦受到感染,似是转过身便忘了死者,避讳一般不再议论血淋淋的案件。
按理来讲,受伤更重的幸存者也会服下这管药剂,即使起效期会被拉得相当漫长,但只要还活着,有耐心,慢慢等待下去,总会痊愈的。
七岁的小景受伤最重,被迫离开父母和兄长后,他患上了失语症,害怕密闭的黑暗空间,两年时光显然不足以给他宽慰,反而让自闭的症状与日俱增,想要好转,只能寄希望于更漫长的时间——或者某个契机。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猜得到,时间还没到,契机就不打招呼直接来了。
名叫卫宫切嗣的男人,给本已随波逐流的诸伏兄弟的人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影响。
“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有大智慧的高明兄长后来总结,小景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万分肯定兄长说得对。
转折到来的那天,又被同班同学孤立的小景背着书包,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把自己挪到校门口。
“景。”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小景慢半拍抬头,一眼看到了穿着初中制服的兄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高明手里提着包,看上去也是刚下课,但这个点应该还没到初中生放学的时候。
真相是,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的优等生翘了社团活动,临时从收养弟弟的亲戚那里问到地址,立马坐车赶了过来,只为亲口问弟弟一句话:“有一个叔叔想同时收养我们,景,你愿意吗?和以前一样住在一起,我们,不用再分开。”
小景当时可能听傻了,完全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好像有疯狂点头,生怕意思表达得不够明确,扑进兄长那时还没长开的怀抱里,脑袋仍在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鼻涕眼泪混成一团儿,全糊在兄长干净的制服上。
高明的情绪不比他平静多少,跟那位收养人详谈后立马跑来找弟弟就是证据,不过小景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光顾着高兴去了,也没像兄长那样,在激动之前,先稳重地思考这个收养方案的可行性。
理论上讲——不怎么可行。
父母的遗产两年前就被分成了两份,用作兄弟两人的抚养费,但也仅仅能满足生活所需,如果要算上未来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进入社会后的购房资金,那就远远不够了。
变成凶宅的老宅虽然没有转卖,但里面的家具能卖的全都卖了干净,可以说,愿意抚养他们的亲戚得不到好处,除开心地善良,主要还是看在跟他们父母的情分,不然谁愿意多带一个拖油瓶?
遵循这个非常合理的逻辑,高明一开始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天降的好心叔叔自称是他们母亲那边的亲戚——远方亲戚,非常之远,用亲戚关系计算器作弊都得按半天,配合言简意赅的说辞,不如直接把“骗子”两个字隔空打在脑门上。
叔叔毫不啰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骗子,火速搞定了在初中生这一范畴相当难搞的高明,高明也雷厉风行,确认完傻乎乎的弟弟的意见后,立马带着弟弟回到阔别两年的长野老家。
回老家的车是叔叔安排的。
急匆匆上车之前,叔叔要他们不要着急,先在东京吃一顿晚饭,到了长野后,在旅店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后再见面。
是的,直到真正见上面之前,叔叔在兄弟两人心里的形象仍是无比高大的:成熟,可靠,体贴,人好话不多。
高明由于性格原因,不擅长将真实心情挂在嘴边,便默默存下感激,就是有一点,他还是不太能理解叔叔为什么非要收养他们,收养别的孤儿不行,把兄弟俩单独拆开不行,就要两个一起。
那时还没有跟收养人正式接触的小景没多想,他就是觉得这位叔叔是天大的好人,他一定很善良,很温柔,妥帖安排好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带给他们满满的安全感,转换成画面,赫然是一位极具精英范儿的稳重长辈……
没来得及具体化的身影简直在小孩儿眼里闪闪发亮!
从重逢起,小景就抓着兄长的袖子不肯撒手,吃饭抓着,睡觉抓着,总之不管去哪里都要挤在兄长身边。
上厕所也要一起吗?高明的表情透出些许无奈,小景把头埋得更低,死死揪住兄长衣角的小手却说明了态度。
他没看到兄长的无声叹气中蕴藏的心疼,只当做自己屏住呼吸听心脏敲起鼓,没听多久便如愿以偿,很值得躲在被窝里噙着眼泪偷笑。
那一晚彻夜无眠,小景紧紧闭着眼,身体颤抖了半晚,后半夜奇迹般得到了安宁。他不止一次想着,和兄长挨在一起,有一点点身体接触,身周无孔不入的黑暗就像被温暖打倒了一样,顿时没那么恐怖了。
只要这份久违的安心能一直持续下去,就算要他吃苦也没关系。
就算、就算叔叔要在老宅跟他们见面,他也……他也不怕!
如果被叔叔发现他的胆子太小,就不想收养他和兄长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小景尽自己所能,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想给初次见面的叔叔留一个好印象,堵塞的喉咙说不出话,已经让他够忐忑了,其他方面,必须要表现得好些。
然而,理想很美好。
现实……倒也不能说很“绝望”。
只是万万没想到。
紧张但极力做着表率的高明,与浑身紧绷、想哭又憋回去的小景,一大早就在昔日的家门口见到了卫宫叔叔。
卫宫切嗣,一个注定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
屋檐下的男人留着半长的黑发,发尾没能修剪整齐,不怎么合身的灰色浴衣像是承接了天上阴沉的雾。
来人远远便看见他把双手揣进宽松的袖口,但走近了才能发现,男人浴衣的背脊略显佝偻,眸色昏暗,无神的瞳孔直盯着某个方向不动,仿若透不出光芒的黑洞。
这是一个漠然维持着呼吸的幽灵,他的大半身体皆与姑且抖落了光明的清晨格格不入,似乎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高明下意识握紧小景的手,脚步随即收住。
小景的反应更大——期待与不安参半的目光投去的瞬间,他忘了呼吸。
不知道兄长那时有没有顽强地绷住表情,反正,七岁小朋友的功力差了太远。
“……诶?诶、诶?!”
傻孩子当场傻眼。
夸张程度参考突然把一只拖鞋丢进芦苇丛,惊起了一片胆小的飞鸟,小景的脑子里也唰啦啦掠过了无数双花花绿绿的拖鞋——没错是拖鞋不是飞鸟!
【上半身】拥有独特气质的卫宫叔叔,脚上踩着一双平凡无奇的塑料拖鞋。
拖鞋没有问题,经受过泥水泊考验的它证明了自己的物美价廉,颜色很鲜艳,塑料系带坚韧依旧,再去水沟里踩几个来回也没问题。
浴衣没有问题,细看之下袖口与衣摆绣着精致的暗纹,布料陈旧了点,但价格不菲。
叔叔本人更没有问题,理由可以一句话概括:他是好人,与外表无关。
……有问题的当然是拼接起来只有那么【诡异】的搭配了!
总而言之这个叔叔问题很大。
小景在电光火石间领会到了精髓,只可惜,光领悟是不行的,他对卫宫叔叔的加厚版滤镜必然会凄惨地碎一地。
诸伏兄弟与卫宫叔叔的初见异常尴尬。
在老宅外猝然目光相对,小孩儿们呆若木鸡,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当时目测三十来岁的大人淡定地打量他俩几眼,竟然就在门口跟他们聊了起来。
当事叔叔日后谈及此事时有理有据:他又没有他们家房子的钥匙,不在门口站着聊天还能翻墙进去不成?
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小景一点也挑不出毛病,干脆利落地选择放弃思考。
在留予未来翻阅的记忆里,他的潜意识自动修正了画面中存在感突兀的拖鞋,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男人那历经岁月磋磨的幽深眼神。
“为什么要不嫌麻烦收养你们……你们很在意这个答案啊。”
低沉的嗓音与外表相符,从声带绵延出的沙哑不知是因为抽烟过度,还是这个人自灵魂深处便溢散出沉郁,久而久之浸染到了五脏六腑。
小景躲在高明身后,看着男人刚取出来的手重新伸进袖中,莫名心跳如鼓,想起了在电视里看过的类似情景:男人取出一根烟,点燃,烟嘴凑到口边深吸,吐出的烟圈层层晕开,盖过他轮廓锐利的面容。
叔叔的形象乃至于气势,完美契合了孩童对英雄的幻想,他接下来的回答亦如是:
“不必多问,我是正义的伙伴。”
小景:“!”
好……酷!
兄长当时的表情不出所料被选择性忽略了,这段正义宣言对正牌中二学生来说稍微羞耻了点,对心潮澎湃的小学生则恰到好处。
卫宫叔叔最后没有从袖子里掏出烟,但他已经很酷了,有没有烟并不重要。
“关于其他的疑问,简单,我很有钱,所以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些情况。”男人对高明说完,头顶的乌云由浓转淡,属于晴天的微光终究透了下来。
“没有别的问题了,就走吧。”
“我们去……”
“临走前要去问候你们的家人。”
黑发男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双手习惯性地揣进袖子里,他走得很快,像是说完话便回到了疏离的姿态,并不关心后面的两个孩子能不能跟上。
高明牵着小景好不容易跟上,前脚刚拐过弯儿,后脚男人就不见了。
好在他们只慌了一小会儿,男人就重新出现。他单手拖着一个顺路捎来的沉重道具,步伐依旧轻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大亮后路上行人渐多,却没有一个人目击到男人的壮举。
“…………”
高明的表情从茫然变得僵硬,小景一开始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看清楚被男人带来的“道具”的脸后,被恐惧笼罩的全身剧烈颤抖,错乱的心神几乎再度坠入了那昏暗冰冷的空间。
这个人……这个人是——
啪、啪。
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敲在头顶,敲出回神的痛。
他本能地眨眼,眨掉两行断弦的眼泪,弯腰的影子没有急着收回手,无声包裹住他,覆盖过原有阴影的侵袭。
用来敲他头的东西还在额前,抬抬眼就能看见
小景人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枪,就是在这一天,比其他人早了十五年。
当年光顾着发愣去了,他要等到再大一点,才后知后觉地理解透彻,叔叔当时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路上碰到,也是挺巧的,刚好能用上。想怎么处理,看你们。”
怎么……处理……
意思难道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凶手吗?
乡下没有专门的墓园,父母的坟墓就在老宅的背后,毗邻森林的边缘,由于发生过血案的缘故,更不会有人没事往这边溜达观望。
莫名其妙被打倒的凶手匍匐在墓碑前,像是一只徒劳蠕动的大虫,高明和小景没法确定他就是凶手……如果令人瑟瑟发抖的含义能算作证据,那他们或许也可以确定。
卫宫切嗣的危险性在此暴露无遗,小景无端地嗅到了比杀意更可怕的气息。
仿佛某种挂在悬崖边缘的暗示,径直引导向那股令人血脉偾张的力量,刺激与仇恨,悲伤和痛苦,都会在这股力量的帮助下找到归宿。
为什么要问他们?叔叔打算做什么?完全不明白,太害怕了,身体不能动,眼睛更不敢乱看。
他听到兄长在沉默许久后,斩钉截铁地说:“真的是凶手,那就报警!”
“行,扫完墓就报。”
“可是,有证据吗?”
“目前没有。”
“……”
“费点劲让他自首就能有。”
“您,怎么知道……”
“看到就知道了,犯人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
又是一句听不懂的话。
小景当然也没有听。
陷在惶恐的漩涡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很想逃跑,可双腿无法移动,他还是不敢,不敢看——
“为什么要看。”
男人的话音归于冷漠,从稍有波澜的潭水变回死海。
有一些后文,可能是顾及初次见面还不熟悉,当时的男人并未全部说出来,小景仅仅领悟到模糊的概念,直到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那番话才愈加清晰起来。
叔叔想要告诉他的是: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长成什么样,有什么苦衷,想达成什么目的。
——只要自己变得更强大,你根本不需要记住这种人。
“这就是你们的仇人,我在,他伤害不了你们。”
“你们可以辱骂,可以动手,唯独不要质问,没必要。”
小景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冷如冰块的身体自发地动了起来。
如同一头红透双眼的幼豹,他扑到看不见脸的凶手面前,膝盖撞地,弱小的拳头拼命往自己强壮的成年人身上砸。
这一过程中大脑空白,小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又能出声了,嘴里发出的呐喊先是沙哑而破碎,随后尾音猛然拉长,尖锐刺耳。
内心深处那个躲藏至今的小孩哭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通红的眼角滚落,积压的委屈、痛苦、思念,尽数爆发而出。
“凭什么要伤害他们!他们……都是那么温柔的人……还我、呜……爸爸、妈妈……呜呜——”
十三岁的诸伏高明到了懂事的年龄,必须克制自己不将怨恨转化为报复,但七岁的诸伏景光可以尽情发泄。
“这就是小孩子的特权了。”
男人说完,看向静立在墓碑旁一动不动的国中生:“去吧,你也只是个小鬼。”
错过就没有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了,比如说某个未来里的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吃亏就亏在了年龄和性格上。
高明的视线下移,在男人随意用食指勾住,像是忘记收回去的深黑枪械上停留。
“假的。”
“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容我再次谢谢您的帮助。”
高明走到弟弟身边,等小景发泄得差不多才插手,用力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抱住。
兄弟两人相拥半晌,待到情绪渐渐平复,忽然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儿。
扭头去看,黑发男人高瘦的背影仍旧有些佝偻,他果真点了一根烟,屈膝半蹲下来,抖落掉小截烟灰的香烟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刚从嘴唇边挪开。
不只是烟,还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几撮灰烬轻飘飘掉进墓碑前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杂草堆里,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小景泪眼婆娑,坚强地从兄长的胳膊底下挤出头,结果又一次——一眼望了个正着。
小景懵逼:“嗷?”
高明:“…………”
“叔……卫宫叔叔,您在,做什么?”
“给你父母点香。”
可是,可是,你好像点的是烟还顺带烧了——被火星点燃的难道不是凶手的头发吗?!
男人把烧掉三分之一的烟重新送到嘴边,带着阴郁不散的淡淡表情吞云吐雾,脚前,凶手为数不多的头发在火中嚣张跳舞,瞧上去别有一番精彩。
“想表达诚意,除了上香以外还应该烧纸,可惜这里没有,只能原地取材凑合一下。”
“烧……烧纸?似乎不太环保,而且在户外很容易引起火灾……”
“那就烧你们的成绩单。以后每年都来烧一次。”
兄弟两人对视,心里虽然感觉微妙得很,毕竟日本人祭祀就没有烧纸的习惯,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小景悄悄擦干眼泪,瞅见地上蠢蠢欲动的小火苗,连忙跳起来使劲跺脚,把差点引燃到附近草丛的火星踩灭,做完保护环境的好事后拍拍手,头点得尤其认真。
他相信叔叔说的话,反正就是相信,以后不仅要烧成绩单,还要……给爸爸妈妈写信!
饱含心意的信件,一定能够顺利传达到另一个世界。
短短一上午,诸伏兄弟度过了目前的人生里第二刺激的跌宕起伏,最大的收获并非稀里糊涂找到了凶手,而是在短短的时间内,与初次见面的叔叔拉近了距离。
来长野时是分头前来的,回东京就成了一大两小三人同行。卫宫叔叔带着他们在东京定居,这次之后,便再没有搬过家。
小景转入新的小学,由于阴霾尽散,天天都能见到就读隔壁中学的兄长,飞快恢复了五岁时的开朗。
如果说小景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卫宫叔叔把他们安置好后,不知道在外面忙什么,很少回家,兄长忙于学业,平时要比早早冲出校门撒欢的小学生晚许久到家。
不能多和叔叔相处,有点遗憾,暂时没找到合得来的好朋友,有点寂寞,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小景对如今的生活心满意足,好孩子绝不会主动抱怨,通常也不会憋不住述说自己的苦恼。
然而,他卫宫叔叔不愧是一个各种意义上都显得很神奇的男人。
在小景乖巧地自己跟自己玩的时候,他叔已然周全地考虑到了半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问题,亲自出击,给他找好了命中注定的挚友。
彼时年幼不知社会险恶的普通路过小零,是男人用一枚警徽骗来的。
“小朋友,想当正义的伙伴吗?”
“不想,奇怪的大叔不要跟我说话。”
“你陪我家的孩子玩警察游戏,这个就给你戴着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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