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 有一个拥有天真心愿的男人。
他的母亲因为无意间卷入咒灵事件而死,他的父亲将他带到一个落后贫穷的小国,在最为偏僻的岛屿上的村落安家。
父亲连续几年闭门不出, 那时还是少年的男人推开家门,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偶尔会回忆起那座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想起自己真正的家乡。
被血染成鲜红的宅院逐渐被渡上陈旧的颜色,如同发黄卷边的日历, 早已经被不耐烦地翻过。但少年并没有将它们遗忘,相反,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愿望也就在父亲不知晓时越发根深蒂固。
“我希望, 诅咒有一天会不复存在, 不再有无辜的人受害,世界能够永远和平。”
没有强烈的怨恨、痛苦、悲伤,只是坚定地认定, 诅咒是个多么不好的东西,不应该在这世上存在——要是有把诅咒消除得一干二净的办法就好了, 就像海浪一退一进,便卷走了散落在沙滩上的垃圾, 扫掉表面面凌乱的脚印。
少年和村子里的当地人相处得并不好,性格占据主导原因,不过,始终孤身一人,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父亲这一角色, 对他来说当然是重要的, 虽然父亲从不管他, 但少年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亲情的纽带怎也不会被斩断。
然而,当他发现父亲躲在家中的秘密实验室,是在研究从咒灵体内提取的致命病毒时,这份平缓如直线的心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母亲是被父亲不小心放跑的咒灵害死的,父亲把海外的村民当做实验材料,故意将半成品的病毒泄露,如今绝大部分村民均被感染,即将异变成非人的怪物。
少年没被病毒感染,想来是割舍不得的亲情奏了效,父亲到底还记得他是自己的血脉,特意把他隔绝了起来。
深深体会到这份父爱,少年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
或许是感动,汹涌暗潮顺着血管扩散至五脏六腑,沸腾的气泡爆裂,被炽热溅射的血肉瞬间腐烂融化,疼痛难忍。
“切嗣!你在做什么?”
父亲急躁的话音里出现了不理解的疑惑。
少年没有回答。
他举起在锁死的抽屉里找到的枪,因为在来的路上就摸索清楚了用法,纵使动作稍显生疏,食指仍旧精准无误地摸到扳机。
按下的速度比父亲的反应更快。
“砰!”
大火从摇摇欲塌的房屋中漏出,不多时便牵连到零落分布在枯黄地面的杂草,席卷至堆满尸体的木屋,形成铺天盖地的漫漫火墙。
犹如无情的海浪撞碎礁石,一个急促的呼吸间,火焰就将小小渔村隐藏的所有污秽吞没。
迎着咸湿滚烫的海风,黑发少年丢下枪,走向干净辽阔,仿若脑阔了天地的大海。
事后收到消息的咒术师协会收留了少年,将他送到协会在日本的总部,那里恰巧是少年的家乡。
变成孤儿的少年天赋异禀,早早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能力,以十几岁稚龄独自完成了数次高难度任务,拔除大小诅咒若干,逐渐在咒术界声名鹊起。
在他十五岁那年,一个古老的咒术师家族看中了他,特意把他收养入族中,又破例允许他冠上家族的姓氏。
就是那一年,少年正式成为卫宫切嗣,同时得到了家族安排给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楠子是族长的女儿,而私下见面的第一天,楠子就告诉他,家主和族人们并不是真心把他当做自己人,只是想利用他身上所携带的巨大潜力,达成他们的目的。
“我知道。”
少年对冷酷的真相反应淡淡,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冰冷的利益交换,只不过家主等人手握绝对的主导权,理所应当占得更多的利益。
“你们需要我,需要我的愿望。我需要你们的支持,你们最终的成果,只要条件不变,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楠子却把客气的言辞说出了最不客气的效果:“不是‘你们’,请不要擅自把我包括在内。”
少女对自己的家人及家族,似乎没有多少认同感,即使被强塞了一个未婚夫,仍像局外人般游离在外,用冷眼表达自己对某些东西的厌恶。
她对少年的态度介于冷淡与好奇之间,过了几年才有所好转。不过,在漠然的最开始,楠子似是心血来潮地问过一句话:“你真的认为,他们能成功么?”
“以你的愿望为原料,集结家族数百年的传承,制造出一个完完全全受人掌控、力量足以改变世界的万能许愿机,以此根绝源源不断出现在世上的诅咒——你真的相信他们能做到么?”
家族暗地里进行着人造咒灵的研究,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这一项研究触及了危险的禁忌,故此不为外人所知。
家主之所以找上少年,并将家族最大的秘密泄露于他,全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个看似沉默内敛,被赞誉责任感极强的圣人般的少年,拥有比任何人都恐怖的野心。
咒术界人才辈出,将邪恶的诅咒近乎消灭殆尽的巅峰早已过去,现如今,人类的欲.望如膨胀的藤蔓疯长肆虐,诅咒的力量随之强大数倍,咒术师日渐式微,且协会内部人心散漫,想凭借少数人的奋斗再现昔日辉煌,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人类无法再与诅咒抗衡,那就转换思路,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在家主给少年画出的理想蓝图中,他们的计划是相当可行的:制造出一个无与伦比强大的“诅咒”,用诅咒的力量来消灭诅咒。
这个人造诅咒不会产生自己的思考,行动模式全然受术式控制,它不能被叫做“咒灵”,“万能许愿机”就是人类给它下的精确定义。
以此为前提,咒术师只需要付出最小的牺牲,便能得到一个彻底干净的世界。
“也就是说,还是有人会被牺牲。”
楠子似要和他比谁更冷漠的尾音忽然划出尖锐,她一闪而逝的悲伤是为了什么,少年不知道,他的决心毫不动摇。
“那是必要的牺牲。”
“只要更多人能够得救,死掉没人在意的一小部分人,也没关系么?”
“当然。”
少年回答完便恢复了沉默,同时加快脚步,并非被不理解为什么要明知故问的未婚妻弄得很烦,单纯是因为他想早点回去配合研究。
盛满黄昏的堤岸沉沉欲睡,风将少年与少女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长,仿若在暗示他们一定无法互相理解。
很多时候,楠子会和少年一起拔除诅咒。
她是古老名门家族中非咒术师的普通人,却和一只特别的咒灵签订了契约,得到了堪比咒术师的力量。
少年后来得知,那只咒灵也是人造诅咒实验必不可少的“材料”。咒灵自称神的使者丘比,诞生的时间不可追溯,只知道它专注替陷入泥沼的少女们实现愿望,事后再收取相应的代价。
从人造咒灵计划开始之际,历代家主都会刻意留下族中生来没有咒力的女孩儿,将她们培养到十几岁,与被吸引而来的丘比签订契约。
少女们许下的愿望代代传承,从始至终不曾改变过,多亏了她们的努力,人造咒灵的研究进展一直比较顺利,到了现代,距离成功几乎只剩最后一步。
作为计划的关键,人造咒灵的许愿功能便是以丘比为参考。
核心已成,只差将一人胜过千万人的强烈愿望转化为诅咒,如若未来计划实施顺利,楠子应当会成为丘比的最后一任契约者。
少年原以为自己不会有多么在意楠子,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成真指日可待的心愿上,很难分出些毫送给他人,但随时间与陪伴点滴积攒的感情,确实不会为自己的意志所转移。
楠子的嘴巴很毒,她似乎热衷于对任何人事物进行全盘否定,从少年热切得简直像上头了的理想,到大人们盘算了几百年的宏图大计,再到诚实践行契约倒戈向人类的热心咒灵丘比,好像没有一个是她看得顺眼的。
她不觉得所谓的万能许愿机能被造出来,就算造出来了也不可能对人类无害,还有丘比,咒灵真的可能出于所谓的契约精神,眼睁睁看着人类把它自己在内的诅咒全部清除么?
少年默默听着少女尖锐的嘲讽,即使自己被否定了,他的心里并无怒意:楠子真正在意的不是计划的可行性,也不为像蟑螂一般杀不尽的咒灵。
她只是不想被牺牲而已。
与丘比签订契约的少女,无一例外都活不过十八岁。
楠子不想死的想法没有错,她向丘比许下的愿望不属于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也不属于她自己,反倒是肉眼可见的死亡必然会交给她来承受。
很可怜,也很无辜,但为了更多无辜的人能够得救,总有少数人不得不牺牲,如果有需要,他亦会毫不犹豫牺牲掉自己。
“你知道有很多人嘲笑你是傻子吗?”
“知道。”
“如果让更多人得救的前提是,要你亲手杀掉不是咒术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会动手么?”
“我会。”
“哦,不愧是你。”
少年不指望楠子能理解他,只在某一瞬间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或许,他会冷漠地看着楠子死去,但,他的心里也会滋生出一种奇怪的苦涩,就跟送走父亲的那天一样。
然而,没有想到,在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楠子说,我终于理解了。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管其他人会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因为……切嗣,是个执着的笨蛋。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心愿。”
他会实现那个愿望。
就算被谁阻碍,就算所有人都说,你必然失败,他也不会放弃。
成功了,每一次牺牲便会被附加令人的欣慰意义,失败了,那就什么都没有,遗留在来路上的尸骸会被雪点点埋没。
——如果会变成冷血的杀人犯,背负洗不掉的罪恶,你还要坚持吗?
男人依然在沉默中缓缓起身。
风衣的底色将他与房间内的昏暗一同包裹,晃眼一看,还以为看到了沉入海底的礁石碎块。
他打开弹匣,正在往里填充仅有寥寥几颗的子弹。
这是研制出来的特殊子弹,这种子弹不仅对咒灵有强力的灭杀效果,还能使咒术师在身周布下的咒力屏障无效化,势不可挡地一瞬贯穿他们的心脏。
终于,他起身,渗人的黑暗伴随刺骨冰冷舒铺散。
电光火石间,猛地抬起的漆黑眼瞳望向光芒倾漏进来的方向,威慑迫人。
——那里有一双彻底呆愣住的眼睛。
“……叔、叔!”
诸伏景光的脑袋像被狠敲了一记,不仅痛,天地倒转的恍惚将他从头到脚罩住,从模糊画面渗透进脑海的寒意迟迟不散。
“喂!景!你还好吗?怎么突然……哇靠连零也?!”
同伴们关切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口中发出嘶声,用力按住太阳穴。
过了一小会儿缓过来了,诸伏景光顾不上解释,匆匆看向和自己几乎同时不适的降谷零:“零,你也是吗?好像有一段很奇怪的记忆,突然塞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看到了——”
“年轻时候的切嗣叔叔!”
“我、差不多……”降谷零勉强说了几个字,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表情很是扭曲。
众人:“!!!”
“怎么了怎么了?晕车,呃,晕副本?以前切换日期的时候没见你晕啊。”
“没——什么。”降谷零也缓过来了,稍显虚弱地摆手,“看到了一些极度血腥的画面,身临其境的感觉太强烈,刑侦课看到的录像跟这一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伊达航诧异:“你俩都看见了?什么情况,我们三个为啥没有?”
“不知道,嗯,大概有别的原因……不行,脑子太乱,理清楚了再跟你们说。”
不妙的预感浮现于心,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第七天的白天,他们终于得以离开警校,出现在了秋叶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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