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被“game over”一脚踹出游戏的时候,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把时间线稍微往前扒拉扒拉。

    高难关卡开启,初始场景不是警校,也不在秋叶原, 玩家五人组被集体打包丢进一家装潢豪华的酒店, 暂时没来得及打探自己身在何处。

    睁开眼, 面前就是一面标有房号的房间门,手里凭空多出了扁平硬物,捏了捏,举起来一看:好家伙, 房卡。

    “不错啊,居然给安排住宿。”

    萩原研二正感叹着不愧是高难关卡,挺有排面, 别管过程难不难,给玩家的待遇先拔高了几筹。

    “这下总不用去蹭椿的饭卡了吧, 挺好,蹭了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系统还挺人性……”

    他随手把房卡往感应区域上一刷, 门把手下方红芒亮起,咔噔, 房门开了。

    自然而然往前迈出一步, 视野里似乎闪过了一道白光,此时,萩原研二仍未觉察到有哪里不对, 等到房门向后敞开,露出房间的全貌——

    “?”

    青年眨眨眼, 有一瞬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刘海太长挡住了眼睛, 回去以后该修修了。

    他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不动, 可四周哪里还有门?

    一手摸到表皮粗糙的树干,早已成为存读档点的樱花树出现在面前,四个小伙伴摆着和他差不多的姿势,表情都很迷茫。

    “啥情况?”

    “我们出来了……为什么会出来?高难才刚刚开始啊!”

    很明显,这是出了Bug,蓄满声势却打了个空拳的玩家不干了,立马呼叫系统投诉。

    然而,系统的回复是:【没有Bug哦,亲爱的玩家,你们是凭实力打出了GG。】

    “开玩笑呢,我们可什么都没干!”

    【是这样的,亲爱的玩家,各位进入关卡的时间地点及相关背景均为系统随机安排,倒霉也是你们的实力。】

    系统破例给不信邪的玩家播放BE结局动画:一个不知名咒术师恰好和他们住在酒店的同一楼层,不介意透露姓名的咒术师杀手提前在尚未入住的房间里安放好炸弹,到点爆破,结果误打误撞也把他们送上了天。

    玩家:“?”

    叔叔你……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这他妈都行?

    开局第一轮的折戟沉沙,并未让他们清晰意识到所谓高难关卡的真实含义。随机安排是吧,头铁分子不信邪,紧接着开启了第二轮。

    “……”

    上天了吗?

    上了。

    这次随机到的开局地点换成了某座学校,走廊的窗口面朝夕阳,上了年头的校舍被镀上淡淡金光,仿佛从沉淀后的陈旧时光捧出温馨安宁。

    “这是哪里的学校,风景还不……”

    砰轰!!

    第三次。

    时间:清晨。

    地点:某深山老林中的古朴宅院。

    风景也相当不错,但使用太多环境描写纯属浪费。

    “别吧?你这也太过了啊叔叔!你——”

    砰轰!!!

    砰轰砰轰砰轰,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颤,脑仁麻木,炸出了经久不绝的回音,炸没了包括悲痛忧郁愤怒在内的所有感情波动。

    系统表示,玩家倒霉归倒霉,不过爆炸无一例外都是某个年轻版咒术师杀手干的。

    玩家:麻了。

    “也就是说……不管我们怎么开局,都会百分百被炸上天是吗?”

    【滴滴,具体游戏内容请玩家自行探索。】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根本没法通关!我说,这分明是故意针对……”

    “那些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叔叔他怎么能——”

    “零!”

    【亲爱的玩家,除你们、必死的不知名咒术师外,没有无关人员受到伤害,公共设施损失会由相关部门负责处理,还请放心。】

    “……”

    现实世界皓月当空,冷清的夜色深处,乌鸦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鸣叫:“嘎嘎!”

    鸦叫沙哑难听,当他们猛然回神时,风送来了树叶摩梭时翅膀的扑腾声,像是还夹杂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质询:

    ——你们早就知道卫宫切嗣过去做了什么,何必要摆出刚刚知晓,内心无法接受的样子?

    情绪陡然蒸腾的金发青年沉默了。

    他无言以对。

    只是,沸水看似已经恢复平静,涌动的暗潮却久久不能停歇。

    诸伏景光低着头,从离开副本开始便没再抬起。口腔内泛起浓浓的血腥味,舌尖死死抵住紧闭的牙关,他用疼痛勒令自己保持清醒。

    是啊,他知道,他应该比任何人更早认清这个事实。

    卫宫切嗣是他依赖并尊敬的叔叔,同时也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犯。

    每一次爆炸,都代表着有活生生的人死去。甚至,还有一个细节无法忽略:在针对咒术师的暗杀时,那个男人并不在意是否会有无关之人卷入。

    为了拯救更多的无辜生命,这点多余的牺牲可以支付——如果是卫宫切嗣,他一定会这么说。

    再往深里想,根据系统提示中不着痕迹透出的信息,如果,如果男人肆无忌惮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为政府所知,并且默许的……那又意味着什么?

    “啪!”

    萩原研二看出了小伙伴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明显正往不得了的方向一路疾驰,赶忙在他鼻尖前用力击掌,把他快沉底的心神唤回来。

    “景,先停停!零你也是,不要急着胡思乱想……嗯,总之,就算憋了一肚子话,也等见到本人了再说?”

    伊达航开口:“今天没法继续下去了,走吧,我们都得歇一歇。”

    “是啊,毕竟今天、不,连着七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萩原研二接上,“是铁人也扛不住,何况我们了。好啦好啦,回去睡觉。”

    他俩一人搂住一个黯然消沉的小伙伴,不由分说帮他们转移注意。诸伏景光苦笑,还算顺利地被拉走,降谷零盯着那颗始终垂首静立的樱花树,眼神晦暗了一瞬,才被带着挪动脚步。

    走了两步,萩原研二发现漏了一个人,还以为发小也心思敏感,没能从卫宫切嗣和卫宫叔叔的强烈反差里回过味:“唉,小阵平——”

    “妈的没有下次了!”

    “??”

    “在炸弹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爆炸之前,我绝对要先把这些混蛋玩意儿全拆掉!”

    好吧,有个人从始至终没跟上话题,还在那儿气得大发誓言。

    “好好好,你一定可以,不行还有我呢。”

    萩原研二打着哈哈把他拽走。

    从操场回宿舍的这段路,并不长。

    究竟走过多少次,记忆力绝佳的警校生人人都能给出准确答案,可从心理层面,总觉得数不清了:在樱花树下出现,和还没有变成幽灵的前辈打招呼,随后自然而然地同行。因为早已经刻入本能,所以没必要刻意去记。

    只是。

    回来以后,只剩五个人了啊。

    被促人清醒的夜风一吹,那股完整的拼图悄然间缺了一片的寂寥感不减反增,然而事实上,他们其实才分开不到十分钟……虽然是在遥远的“过去”。

    最先是萩原研二不知不觉停下,几乎同一时间,另外四人也像是被用力勾住衣角,顿在原地,半晌后,方才不自禁地回头。

    投映到地面的树影微微晃动,被涂抹成深黑色的枝叶随月光游走。

    树下始终没有出现他们想看到的那道人影。

    回到宿舍,躺在自己久违的单人床上,五人迟迟没睡着。

    要么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自顾自想心事,要么闭着眼,任凭回忆争先恐后把自己淹没。唯有一个疑问是共通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思索过。

    副本的时间,为何非得是倒流的?

    除了让他们亲眼见证,给卫宫切嗣送去一个肯定的答案,应当还有别的深意。

    把他们与极容易引入魔怔的情绪强制脱离?这个猜测倒是很有道理。

    打个比方,要是让刚把叔叔安葬的那两人,转眼直接与冷漠杀人的卫宫切嗣面对面,百分百要出大事。中途回一趟现实,冷静冷静,心态定然会好很多。

    副本或许就是这么设置的。

    正如他们必须彻底接受笹谷椿既定的死亡结局,调整好心态重新开始,才能走上正确的“HE”道路那样,卫宫切嗣的死,还有他非同一般的过去,都得他们沉淀下过激的个人感情,才能如常面对。

    沉淀沉淀着兴许就忘了,毕竟结局是最早画出来的部分,被一篇篇倒叙的纸页压在底下,最早的“过去”反而离得更近。

    这就像……

    ——就像在玩游戏,亦或者在做梦。

    优秀的游戏会通过剧情的发展,将玩家逐渐引入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打开游戏,他们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是一往无前的勇者,而当音乐戛然而止,画面凝固不动,勇者便不得不变回最真实的自己。

    不对,不一样,虽然系统确实打着“游戏”的名义把他们往坑里拐,但“玩家”从来都是自己本人,没有弄虚作假过。

    那就是梦?

    他们沉迷进某个人精心编织的梦境,在悲喜交织的巨浪中跌宕沉浮,而到了该醒的时候,他们来不及抓住什么,就被一只手猛地从梦中推出。

    回归的瞬间,连接现实与虚幻的丝线尽数断裂开,在梦中缔结的羁绊、情感,也随着梦幻泡沫的破碎不复存在。

    某个人不希望他们对梦太过眷念,既然回来了,就该把多余的情绪抛之脑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喂喂笹谷椿!要真这么想,你也太绝情了!”

    思及此处,一个彻底淡定不了的机智青年鲤鱼打挺跳起来,恍然大悟后顿时目光炯炯,哪里有什么睡意。

    萩原研二跳下床,拉开抽屉,找到当初系统奖励的自动绘画铅笔。由于情绪激动,他没留意到铅笔停放的位置与自己放进来时略有偏移,似乎被人拿走过,用完了才悄悄放回来。

    细节无所谓,需要在意的是这支笔!

    时间回到他们在现实相遇之初。经过一周的沉默相对,椿好不容易能和他们互动了,结果,别的什么都没干,第一时间勒令很是无辜的研二画漫画,这之中的原因有深想过吗?

    想过,但猜错了,根本不是那回事!

    直至如今,萩原研二才明白过来,神秘幽灵不欲与他们接触,却总会用饱含复杂之情的目光凝望他们的原因。

    朋友们彼时并不知晓他们是朋友,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日子接触过多,关系越近,到时候受伤便会愈深。

    笹谷椿不希望变成这样,对他而言,朋友们未来能不能记住他并不重要,他更希望他们把因自己而生的消极情绪尽数留在过去,尽可能不要带回到现在。

    可是,真实的经历不能抹除,一股脑全忘掉……不会可惜吗?

    他或许就是因为犹豫,挣扎了许久还是不舍得,才会想到了漫画。

    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画成漫画,是个好主意。

    就把这段机缘巧合诞生的过往,当做是一个“故事”吧。

    虽然你我均是主角,但,还拥有无限可能的你们应当向前看,不要回头。

    ——证明它曾经存在过就够了,不要回头。

    “……”

    “说什么回头,明明,根本还没有‘过去’啊。”

    笹谷椿是降谷零、诸伏景光、伊达航、萩原研二、松田阵平的挚友,跟他死在五年前还是活在当下毫无关联。况且,让不回头就不回头?大家多没面子。

    大半夜,萩原研二又忙碌了起来。

    几下套好衣服,他用手机打光,轻手轻脚开门出去,挨个摸到四个队友的宿舍门口,先听了听声:

    好哇,都没睡呢,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起来了起来了,趁离天亮还早,该干活了!

    稿纸铺开,笔头削好,彩铅颜料放在一边,现在就开始画漫画!

    但不是为了证明曾经有个装得云淡风轻、其实总在忧虑的幽灵存在过,而是为了永远记住他,记住存在同样会被世人遗忘的卫宫切嗣,他们的付出也好,他们的罪孽也罢,不能就这么被岁月的海浪冲散,他们——总该被人深深记住的。

    画到那个男人的出场时,是诸伏景光先下的笔。

    不久前亲眼所见的画面犹带余温,亦没来得及褪色,不会素描的他跟随记忆指的引,笔下勾出的粗糙人形逐渐清晰。

    凌乱短发长短分明,沧桑的五官有了轮廓,瞳孔的部位不需要细致勾划,一鼓作气全部涂黑。

    画一个卫宫切嗣,不需要太多颜色,仅用黑与灰便足够。

    临死时的场景除外,这时必须用上鲜艳的红色,涂满留给他的大半画框。

    脱离了亲身经历时的不理智情绪,降谷零终于可以重新审视以特殊方式回来的男人。

    他看着男人,男人也回视他。

    往事一幕幕闪回,化作一格格凝固的瞬间,如此细致地追溯下来,降谷零终于从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找到了,当时自己和景没能捕获到的信号。

    “那时候大言不惭地说,要了解你的全部,结果……想想真是太逊了。”

    “抱歉,叔叔,就算只是为了让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再动摇。”

    降谷零低声说着,诸伏景光正好把男人断了手筋的左手画完。

    笔尖颤了颤,把代表狰狞伤疤的线条抖落在男人的手腕,还差一点上色。

    胳膊碰胳膊的两人似有所觉,同时侧首,视线撞出省略言语的默契。

    “一起?”

    “嗯。”

    纪录片才需要写实,漫画——删除或增加些许细节叫做艺术加工,对剧情的影响不大。

    反正画出来也是他们自己看。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各自找来一块橡皮,勾着腰,皱起眉,拿出夜里挑灯穿针线的细心专注,把男人手臂上的伤痕慢腾腾蹭掉,脸上尤其是嘴角的血迹看着也碍眼,干脆一起擦了。

    “我只擦了一点点,本质还是写实的。”降谷零强调。

    诸伏景光郑重表态:“我也是。真的,就一点。”

    旁边的三人摇摇头,留下来意思意思的伤势得拿显微镜才能看得出来,你们开心就好。

    回到自己这边,大概是熬夜熬久了精神不济,这个谁也手抖,把笹谷椿的伤也抖没了大半,那个谁打了个哈欠,手又一抖,哎呀,前辈挖掉的眼睛神奇地抖回来了,回来得多不容易,干脆就不改了吧。

    除了结局姑且算是尊重现实,细节方面他们纯属是放飞自我——那又怎样,有谁会在意呢?

    和上次聚众赶稿的情况半斤八两,五个外行人聚精会神熬了大半个晚上,不说成果如何,人人心力消耗过大,挺不到天亮,势不可挡的困意便层层袭来。

    自己什么时候歪倒在地,压着稿纸睡着了,诸伏景光迷迷糊糊落下眼睑,着实不清楚。

    “叔……”

    梦呓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比鼻息更轻,大家也都睡着了,没有人听得见。

    “我要……我们……阻止你……”

    可能比想象的困难百倍,可能以如今的实力根本做不到,但还是要这么做。

    叔叔是为小景避风挡雨的高山,而在遥远的过去,男人是诸伏景光必须直面并翻越的陡峭山岭。

    他不会动摇,更不会畏惧。

    “呼……”

    黑发青年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意识将散时,他的食指动了动,似乎碰到了零的手指头。两人压到了同一张稿纸,指尖正对着他们捏起橡皮仔仔细细蹭干净的那一小块纸面。

    不知从何处钻进的凉风吹起发丝,把耷拉到鬓角的碎发抚弄到耳后。叔叔仿佛还未走远,紧追上那声无奈的叹息,他们再度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时光永久在纸面停留,无论猝然间有什么意外降临——即使是死亡,两人都不会再被他抛下。

    ……

    “唉。”

    “本来想着截稿日又到了,身为相当有职业素养的漫画家,我应该自力更生,但玩家们如此积极,不让他们动手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不是我想偷懒哦,别再用看社会闲散垃圾的眼神看我啦,卡密大人!”

    “咦,已经从副本出来了,你居然没有立刻瞬移回家!难道是想陪我奋斗到最后时刻——呜,感动得哭出来了,楠雄,你真好!”

    被哭哭啼啼小伙伴抱住的冷酷卡密大人:“临时决定先不回,但和陪你奋斗没关系,我留下是为了看热闹。”

    白榆:“?什么热闹,哪里有热闹?”

    齐木楠雄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采访一下你诈尸的感受。”

    “不好意思,死的是卫宫切嗣,不是我本人。”白榆纠正完细节,诚实回答:“非要说的话……感觉挺奇怪的。”

    “‘卫宫切嗣’本来是早就销毁了的一个身份,和剧本扯上关系之前,他完成了‘心愿’,在确定杀青的瞬间自动脱离。唔,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在这个世界,NPC只是一串数据,数据被一键清除,会消失得非常彻底才对。”

    “现在,‘卫宫切嗣’诈尸了,又死了,这次不是像数据那样粉碎消失,而是被玩家亲手给埋了。最奇怪的就是这里!最后一段戏份还没演完,我要从土里把身体挖出来,洗洗接着用,用完了还得把身体埋回去,填好土堆,顺带上个香……”

    “不行太奇怪了!哪有NPC是这样回收的。楠雄,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不像NPC,更像一个拥有丰富多彩的一生,最后尘归尘土归土的人类。”

    “丰富多彩吗?倒不算太丰富。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不好么?”

    超能力者的反问来得猝不及防,似是意有所指。

    “好与不好……”顿了顿,假作思索。

    NPC笑着说:“都无所谓呀,只是一个结束的形式而已。”

    物理意义刚挖出来的身体被他理发修容一捣腾,顿时年轻了二十岁。

    玩家的乱涂乱画恰到好处地帮上了忙,至少他不需要挠头想办法,要怎么把断掉的手筋缝补好。

    “接下来,你要名正言顺欺负他们了是吧。”

    “哎,说得真不好听。为玩家服务嘛,不留余力成为他们成长路上的磨刀石,是仅限于本次高难关卡的特色服务。”

    听,多自信。

    齐木楠雄鼓掌:“你继续。”

    很好,不出所料。

    他等了多少年的热闹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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