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青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 陈嘉舒就把女儿转移到了自己家的医院。
季青青觉得她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待在医院,但陈嘉舒怎么样都不放心, 非要让她再住院观察两天,季青青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还好有莱莱一直陪着她,她才不用一个人闷在病房里。
穆汶莱坐在季青青的病床边给她讲古生物, 季青青听得津津有味, 完全不觉得无聊。
两个人还像以前那样相处,都刻意地没再提上午的意外。
直到橘色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穆汶莱该回家了, 季青青才又一次道:“莱莱,不要多想, 这个意外跟你没关系,我们谁都不想这样的,不是吗?”
穆汶莱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你肚子还疼吗?”
季青青:“没那么疼了,不行还能吃止疼药呢。”
穆汶莱皱着眉:“来月经好麻烦, 别的雌性动物大部分都不来月经,繁殖后代也没有人类女性要承担的风险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进化成现在这样的。”
季青青一下子被逗笑了, 然后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啊, 基因决定了我们就是要来月经。哎, 我妈又给我安排了明天的体检, 这个星期都体检好几次了。”
穆汶莱忽然想起来说:“我弟弟明天也要体检。”
季青青有些担心地问:“沐沐?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穆汶莱:“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妈说前段时间刚给他做过体检, 没什么问题。他就是睡得太多了, 感觉精力不太充沛, 今天中午我们回去,他跟我说着话,突然就睡着了,吓我一跳。”
季青青:“那还是再检查一下比较好,就在我们家医院做吧,我跟你弟弟还能做个伴。”
穆汶莱觉得这样也不错,打算回家问问妈妈的意见。
临走之前,她又忍不住问:“青青,我不去海边潜水了,你还要去做战地医生吗?”
季青青一愣,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不去做战地医生了,我可以去当无国界医生,给穷人看病。”
穆汶莱终于放心了,她有点不舍地松开季青青的手,准备回家,忽然又听季青青说:“莱莱,潜水比做战地医生安全多了,等过几年我们都长大一点再去吧。”
穆汶莱抿了抿唇,克制地说:“到时候再看吧,说不定长大之后我就不想去了呢。”
季青青笑道:“嗯,那就到时候再看。”
穆汶莱到家之后看到弟弟正在跟邻居家小男孩一起玩,她刚走过去,小不点弟弟就像条小狗一样兴奋地冲过来扑到她身上,仰着小脸开心地说:“姐姐你回来啦!”
穆汶莱嗯了一声,顺手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然后她看着弟弟的小伙伴,认认真真地说:“贺丛邱,今天谢谢你。”
贺丛邱一愣,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姐姐不用客气。”
他能感觉到漂亮弟弟的姐姐之前不太喜欢他,也算不上讨厌,就是对他有那么一点敌意,尤其是他跟沐沐一起玩的时候。
姐姐好像也怕他会抢走沐沐一样。
但是现在,姐姐对他的那么一点点敌意已经消失了。
贺丛邱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沐沐抱着姐姐的腿,鼓起小脸跟他说:“丛邱哥哥,这是我姐姐,你不能跟我抢。”
贺丛邱连忙道:“是你姐姐,我没有要跟你抢。”
穆沐说完,想起来贺丛邱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爸爸,他又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我不是说你不能喊我姐姐,我就是……”
他一下子没能组织好语言,正着急地想要补救一下,却忽然被穆汶莱给拎了起来。
穆汶莱抱着小不点弟弟,好笑地说:“什么你姐姐我姐姐的,怎么说个话都说不清楚了?”
穆沐顿时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姐姐又来欺负他了!
贺丛邱看着被姐姐抱在怀里的穆沐,好脾气地说:“沐沐,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没关系,我也不会跟你抢你姐姐,你放心吧。”
他只是想跟漂亮弟弟一起玩而已。
穆沐见贺丛邱没有不开心,这才松了口气。
已经差不多到了晚饭的点,两个人互相道了别,贺丛邱便回自己家去了。
穆沐被姐姐抱着往客厅走,他又问了几句季青青的情况,确认青青姐姐现在很好,便放心地拉着姐姐陪他玩。
晚饭是跟爸爸一起吃的,妈妈上午推迟了工作,这会儿还在加班。
穆沐没能等到妈妈回来就睡着了,楼上的穆汶莱却完全没有睡意,闭上眼就是季青青溺水昏迷的样子,一直到凌晨两三点她才勉强入睡。
穆汶莱隐约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了,好像所有的事都在现实中发生过一样。
梦里的小不点弟弟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很少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偶尔见到她的时候,明显有些害怕,不会主动跑过来抱她的腿,更不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让她陪他玩。
爸爸妈妈也都在继续忙工作,经常很多天见不到人影,妈妈也没有带着弟弟参加综艺。
家里明明和以前一样,她却觉得冷清到让人喘不过来气。
好在她还有季青青,她们俩仍旧每天形影不离。
梦里的她也跟季青青约好了去游泳,那天游泳馆里人很多,她们俩躲在深水区练习憋气。
季青青说出想去做战地医生的话之后,她还是单方面地跟季青青吵了一架,故意不再搭理对方,跑去另一边继续练习憋气。
等她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季青青已经溺水太久,心跳和脉搏都停了。
她彻底失去了季青青。
季叔叔和陈阿姨接受不了女儿的去世,觉得是她造成了季青青的死亡,连季青青的葬礼都没让她去参加,后来还搬家去了国外。
她也觉得这一切是她造成的,她甚至想,如果死的是她就好了,她更希望季青青好好活着。
爸爸妈妈觉得她生病了,填平了家里的游泳池,挤时间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不想看医生,因为看医生不能让季青青复活。
她拒绝跟医生沟通,爸爸妈妈就带着她去找更好的医生,去了很多个国家,最后她觉得有些累了,也不想再让爸爸妈妈一直为她奔波,就假装同意接受治疗。
她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模仿正常人的行为方式,甚至骗过了她的心理医生,让医生和她的父母都以为她已经没事了。
只是爸爸妈妈仍旧不放心,让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去跟心理医生聊聊天,她每次都只跟医生说正常的一面。
她开始学医,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填满,除了学习什么事都不想做。
她代替季青青去做了战地医生,然后回国开了家医院。
她不停地治病救人,不停地提高自己的医术,什么疑难杂症都要去研究一番。
她能做各种高难度的外科手术,能让吸.毒的人彻底戒除毒.瘾,甚至把一个曾经拿过花滑冠军的植物人都治愈了。
可是她没能救回自己的弟弟。
她那个一直埋头学习的书呆子弟弟,居然傻到不知道吃饭睡觉,硬生生把自己熬到猝死,被人发现倒在实验室里的时候身体都凉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太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就像她一直不相信季青青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弟弟才23岁,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突然就过世了呢?
她浑浑噩噩地被父母带上飞机,赶过去之后只看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弟弟的脸上失去了活人的血色,变得一片灰白,双眼紧闭地躺在棺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反复检查了很多遍弟弟的脉搏和心跳,还是没办法相信躺在棺材里的只是一具尸体。
邻居家那个跟她弟弟一起长大的男孩据说是第一个赶过来的,身形高大的青年伏在棺材上哭得声音嘶哑,双眼通红,好像失去亲人的是他一样,完全没有下一个世界首富的风范。
而现任世界首富,也就是他们的大哥,沉默地站在旁边,偶尔摘下眼镜擦一擦眼角,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的双胞胎弟弟难得愿意主动从研究所里出来,头发很乱,脸色白得像鬼,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见过太阳。
那家伙大概是太久没说过话,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平时对外交流都靠机器人助手,现在连哭都不会哭,只是缩在角落里摸着弟弟送给他的一个小玩意儿,甚至不敢去看弟弟最后一眼。
他们的母亲在葬礼上晕倒,醒来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总是要出门去找她的小儿子,有时候清醒过来,想起小儿子已经过世了,她就抱着遗像一直哭。
父亲彻底放下了工作,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短短几天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连头发都白了。
穆汶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从季青青过世之后,她就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隔绝开了,也渐渐地封闭了自己的所有感官。
她想离开,又不得不顾虑父母家人,所以她只能切断和外界的联系,自我封闭,假装感受不到痛苦。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少跟家人接触,只要她不去交新的朋友,那么等到她哪一天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难过。
可是她没想到,最小的弟弟会走在她前面。
她一直都知道四弟有些笨,但是那个小笨蛋从小就很在意这一点,很怕被人说笨,所以一直都很努力。
她不想伤害弟弟的自尊心,从来没有说破这一点,只是假装不知道,却没想到小笨蛋会被他自己的心理压力给压垮。
或许正是因为她在季青青离世之后出了问题,父母常年忙着给她找医生看病,才会忽略了最小的儿子。
也是因为她一意孤行地要去代替季青青当战地医生,让父母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她,才会一直没发现小儿子的焦虑和痛苦。
穆汶莱觉得,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季青青是因为她才会溺水,弟弟是因为她才会一直被忽略,最后被压力压垮,父母也是因为她才会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用来隔绝外界的那个玻璃罩一下子被打碎,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让她无法呼吸,就像季青青临死之前感受到的窒息一样。
“莱莱,莱莱?”
穆汶莱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有些熟悉,可是她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她脑子里很乱,整个人沉在水底,窒息感越来越重,完全没办法思考。
“莱莱!醒醒!”
那个人还在喊她,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不真切。
穆汶莱闭上眼,周围变成了无尽的黑暗,她感觉很疲惫,想要和那片黑暗融为一体。
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她忽然又听见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着急地在她耳边喊:“姐姐!姐姐你怎么啦?快醒一醒!”
穆汶莱猛地睁开眼睛,空气一下子涌进肺部,她被呛得咳嗽起来。
旁边的小不点抓着她的手大声喊道:“妈妈!姐姐醒了!”
穆汶莱坐起来,有些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穆沐惊魂未定地说:“姐姐你可能是鬼压床了,怎么都叫不醒,连呼吸都停了,我跟妈妈都要吓死了。”
穆佩芝刚刚正在打急救电话,听到小儿子的叫喊,她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问:“莱莱你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还难受不难受?”
穆汶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摸摸弟弟的小脑袋,看着妈妈说:“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穆佩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做的什么噩梦,怎么连呼吸都给忘了?”
穆汶莱看着小不点弟弟一脸担心的样子,回想起梦里那个躺在棺材里陷入长眠的成年版弟弟,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避重就轻地说:“没什么,就是梦到青青出事了。”
穆佩芝跟小儿子对视一眼,然后把女儿抱进了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说:“莱莱别怕,青青好好地在医院呢,刚刚她还打电话问沐沐今天去不去体检。”
穆汶莱从有记忆以来就没跟妈妈这么亲近过,她有点不习惯,但是这个拥抱确实驱散了她的不安和惊惧,让她重新有了真实感。
刚刚只是一场噩梦,现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
穆沐看着妈妈把姐姐抱在怀里的样子,也挤过去抱住了姐姐的胳膊。
他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说:“梦跟现实都是反的,姐姐别怕。”
穆汶莱伸出食指,用指腹戳了戳弟弟肉嘟嘟的脸蛋,笑了一下说:“你懂的还挺多。”
穆沐也跟着扬起了笑脸:“我看电视剧都是这么说的嘛。”
穆汶莱从梦里残留的情绪中走出来,又开始感到别扭,她动了动身体,不自在地说:“妈,我要去洗漱了,待会儿不是还要带弟弟去体检吗?”
穆佩芝松开她说:“去吧,顺便给你也做个检查。”
穆汶莱有些傻眼:“我就不用了吧?”
穆佩芝的语气难得有些强硬:“用,跟弟弟一起做,还有青青。”
穆沐怕姐姐跟妈妈会吵起来,连忙道:“难道姐姐是害怕抽血会疼吗?”
穆汶莱弹了弹弟弟的脑门,从床上下来说:“激将法没用。”
穆沐立马转换了策略:“是我怕抽血会疼,姐姐陪我一起嘛,好不好?”
见姐姐终于答应了下来,穆沐得意地冲妈妈笑了一下。
激将法没用,但是撒娇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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