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选择二楼背街的包间, 环境比较清幽,扇窗大开的时候,可以从这个地方看到县城外。
可惜程偃的注意力都在那只小鸟上。
程叙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站在窗前, 头顶的白云随风而动, 渐渐遮挡日光。
这样倒是不刺眼了, 程叙言心道。
他呷了一口茶, 忽然一阵沙沙声,几片叶子飘进来,程叙言适时摊开手,那叶子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他觉得无趣, 轻轻一吹, 叶子再度飞向远处。
“公子。”包厢外传来小二的唤声。
程叙言:“进来罢。”
他点了三个荤菜, 一个清汤, 还有一壶果酒。
参加文会的时候,其他人兴致来了饮酒作赋。如果他连连推辞便很扫兴。总要练练。
程叙言给程偃的碗里夹了一块茄饼,上面少少的蘸了一点儿酱:“爹, 你尝一口。”
“爹……”程叙言唤了好几次,程偃才放下小木鸟。
茄饼里面夹着猪肉,外面裹面糊炸制,又脆又香, 但是多吃两个就会干巴, 配上蘸料刚刚好。
程偃吃了一口就爱上这个味道, 之后欢快的夹其他的菜品。
程叙言抿了一口果酒,眉头微蹙。
“你在喝什么?”程偃眨巴眼盯着他。
程叙言:“茶水, 爹要喝吗?”
程偃半信半疑, 过了一会儿又瞅过去, 程叙言面色不变。
吃饱喝足,程偃躺在椅子上揉肚子,程叙言又点了两个新菜一壶酒,结账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他朝程青锦微微颔首,程青锦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弟弟,程叙言已经带着程偃走远了。
程青锦愣在原地,那个有礼又疏离的少年真的是他记忆中的青言吗?他完全看不到曾经的影子。
掌柜眼中精光一闪,拍着程青锦的肩:“青锦,你认识那位公子?”
程青锦扯了扯嘴角:“我们…我跟那位公子同村。”
掌柜面露失望,只是同村。
他在酒楼多年练就一双利眼,他看程叙言气势不俗,还以为能结交未来的贵人,谁知道对方跟程青锦只是同村。
程青锦低下了头。
大街上,程叙言无声叹气,他没想到程青锦会在这里干活,之前来的时候没碰见对方。
以后估摸是不能来了,程叙言自身不介意,可总有好事者深挖,到时候还不知道编排什么难听话。
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程偃困了程叙言才带他回家。
易知礼开门的时候还很惊讶,他没想到程叙言和程偃这么早就回来。
程叙言把酒楼带回来的菜给他,易知礼没动,等晚上易全山回来。
转眼至程叙言与人约定的日子,他换上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背上书箱前往友人家。
临走前他跟程偃拥抱:“我很快回来。”
程偃:“噢。”
他鼓着脸,有点不开心。
程叙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纸飞机,飞向院子里的秋千。
程偃:!!!
“我的!!”他呲溜儿扑腾追去,易全山顺势陪他玩。
程叙言看向易知礼:“还是两篇文章,我回来检查。”
易知礼心中一凛,强撑道:“叙言哥,我会努力完成的。”
程叙言这才离开。
裴家在县城东面,程叙言当初租院子离裴家近,自然也在东面。而他要去的人家则在县城西面,相当于横贯整个县城。
牛车缓缓行驶,经过一个拐角后终于上了县城的主街道,火红的太阳立在东方,阳光和热意一同洒向大地。
程叙言用方帕擦擦额头,牛车主人笑道:“年轻人火气旺。”
程叙言也笑了笑,“这个天出门委实恼人。”
两人聊些有的没的,巳时前一刻钟,牛车停在友人家门前。
裴家的院子讲究文雅,而眼前门外的两尊石狮子大气敞亮,两层石阶擦的干干净净,踩着走过直面红漆大门。
程叙言给门房递上拜贴,没想到对方直接领着程叙言进去。
“我家公子早吩咐过,若程公子来的快了,只需往里带就是。”
程叙言噎了一下。
他算着时间只提前一刻钟,这期间留有余地让门房通报。他不可能真的踩着点等主人家亲迎,那太失礼了。
可他没想到对方那般耿直,失算了。
两人刚走到游廊的一半,前面就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人,“程兄。”
程叙言拱手行礼:“章兄。”
“哎呀,别弄那些虚礼了。”章册把住程叙言的右手就往花厅走。
程叙言垂眸,他略施巧劲就能挣脱出来,但见章册一脸兴奋,他止住念头。
“程兄,你是来的最早的。”
程叙言含糊应了一声,他们还没到花厅又听小厮来报,说有其他人来了。
程叙言心道其他人跟他的想法差不离,只是这次章家的下人来通报了?
章册脚步不停,让管家去接待。
程叙言眸光微暗,他们在花厅落座,点心茶水早已经准备好。
“程兄,你快尝尝点心,刚做的。”
程叙言飞快扫了一眼,不是常见的绿豆糕芙蓉糕那种淡口又雅致的点心,居然是醒狮酥,这是一种油酥点心,制作不易价钱不菲。尤其这一碟醒狮酥刚出锅。
章册还在殷勤介绍,程叙言拿起筷碟夹了一个,他浅尝一口。
章册期待道:“怎么样,好吃吗?”
程叙言颔首:“很好吃。”
章册还要说什么,其他客人到了,他只能起身去迎。
程叙言跟着起身,落后章册一步跟着拱手。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章册做为主办荷花宴的主人翁,自然要热情招待。众人也给面子,将章家的点心夸出花,还有人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虽算不得佳作,但大体不差算中规中矩,这么短的时间想出已是不易。
一片祥和中,程叙言对面的白衣青年忽而道:“程兄是今岁的府案首,不如也作诗一首。”
“是啊程兄。”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程叙言浅笑:“在下长不在诗赋,在场诸位皆在某之上,在下不敢献丑。”
“非也非也。”白衣青年起身靠近:“程兄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倨傲。”
整个花厅倏地一静,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众人顿时尴尬互望。
章册出来打圆场:“孙兄莫要玩笑了,程……”
“谁在玩笑。”孙生打开折扇扇了扇,居高临下俯视程叙言:“你为今岁府案首,却说自己长不在诗赋,言外之意岂非暗指你经义文章在众人之上。”
程叙言:………
程叙言敛了笑,不疾不徐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几日温习论语,又看到子罕篇,翻来覆去的研磨推敲。”
孙生眉头微蹙,然而花厅中不知谁笑出声。孙生不悦:“你什么意思。”
章册一脸为难,赔笑道:“孙兄,孙兄你年长程兄几岁,莫与他计较。”
孙生:“哼。”
程叙言眸光顿时一沉,他向章册又是一礼:“章兄此言差矣。有道是在文言文,在理言理。我等平辈相交,怎么到章兄嘴里就差了意思。”
“不…不是。”章册面色一白,汗水滚滚落:“叙…程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叙言不理他,矛头对准姓孙的,“圣人言: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下常记在心,不求三省吾身,只求不忘却圣人教诲。”
“程兄说的有理。”最开始笑出声的书生帮腔:“程兄只说自己不擅长诗赋,孙兄怎么能品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另一人接茬:“怪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已经说的委婉,就差没明说孙生听不懂人话难交流。
孙生脸色青青白白,但这回交锋他明显落了下风,虽说是他主动挑衅,但若是程叙言锐利回击,两人也算你来我往斗个相当。
偏偏程叙言四两拨千斤,好一个四毋,第一个毋意就是让人不要胡乱揣测。他最开始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眼下高下立判,对比程叙言的包容大气,倒衬得他咄咄逼人。
这个臭小子,怎么那么精。
章册有些茫然,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看着程叙言的身影既敬佩又羞愧。叙言果然比他厉害多了,不像他只会傻乎乎道歉。
程叙言不动身色混入人群中,几乎不给章册与他单独搭话的空子。
章册作为这场宴会的主人翁,当宾客发生争执时不能妥善处理暂且归为年轻,性子过于温吞。
可章册道歉时候还踩他一脚,程叙言就不能忍了。
什么叫姓孙的年长他几岁,莫要与他计较,这话出来就定性为他无理。
或许章册本意不是如此,但那话出口只会是那个意思。
对方是装傻也好,真拎不清也罢,此人得慢慢断了。
宴会后半段气氛还算良好,众人饮些酒水,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紧绷感就散了。
程叙言也饮了两盏,后续还有人要敬他,程叙言半醉半醒的模样笑:“哥哥们待我年岁再大些,届时定与诸位痛饮三百杯。”
一番俏皮话又引得其他人大笑,章册坐在水榭对面,此时走过来坐在程叙言身边。
“程兄,程兄……”
程叙言出神的望着他,偏了偏脑袋。
章册:“程兄,你还认得出我吗?”
程叙言眨眨眼,不等章册高兴,程叙言伸手指他:“你是何兄。”
章册:………
章册哭笑不得:“程兄,我是章册啊。”
他比程叙言大三岁,第一次见程叙言是在县试礼房。他那时急的团团转,可眼前这个少年就已经交卷了,神态间尽是轻松写意。
他就把人记住了。
只不过程叙言现在是府案首,而他十分勉强才考上童生,消息传回来他和家里人都不敢置信。
“程兄,你醉了,不如在章……”
“谁醉了。”程叙言打断他:“我没醉。”
程叙言晃晃悠悠起来,章册立刻去扶他,却被人一把推开。
其他人也惊了:“程兄喝醉后这般勇猛吗?”
他们有意逗逗程叙言,谁知道程叙言一路念着回家,其他人来捉他他都能险险躲过,最后人怎么出章家门走的,众人始终没弄懂。
若是平时这定然无礼,可人家醉了,还是他们灌醉的,再指责反而刻薄。于是三三两两也提出告辞离去。
章册看着一下子空下来的院子,不免落寞。
“今天玩的开心吗?”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章册惊了一跳,他转身:“爹?”
章父笑道:“你第一次主持宴会,可还算宾主尽欢?”
章册迟疑的点点头,将他们在池塘水榭饮酒赏荷花的事道出,章父不免欣慰。对程叙言醉后离开章家也是当个乐子。
“不过……”章册摸了摸耳朵,“刚开始有点不愉快。”
章父不以为意,认为一件事开头有些小问题不算什么,他这样的态度安抚了章册,章册就将事情道出。
“叙…程兄心思转的好快。”章册由衷道:“再给我三天,我也想不到可以那样回答。”
章父脸上的表情僵住,他想他知道程叙言为什么酒醉后还能在一干围堵中,从他家园子跑出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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