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恭喜中程叙言迅速稳住心神, 他问易知礼:“其他人呢?”
易知礼高兴的望着裴让,笑道:“裴公子位居第九名。”
裴让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勉强。
他的名次不能说差, 这次院试难度比过往高的情况下, 他还能位居甲科已是不易。
可凡事怕对比。
他比叙言启蒙早, 有一位举人祖父日日教导,他自身也足够勤勉,头脑在同龄人中灵活多变。可他再次被叙言压下去了。
明明程叙言还要照顾神智不清醒的程偃,又无其他名师指点,可就是将其他读书人稳稳压下去。
裴让眯眼看向天空,上苍到底是苛待程叙言还是厚待程叙言。予他坎坷前生又许他极佳天赋。
裴让恍惚着跟众人重新回到小院, 不多时报喜的人到来,院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易全山终于能拿出偷买的鞭炮点响。
院子里噼里啪啦热闹极了, 程叙言塞给易全山一个荷包, 对方立刻明悟,转手将荷包给喜人,喜人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脸上笑意更大, 又是一通好听话。
此时给裴让报喜的人也来到,裴家的小厮忙不迭拿出鞭炮,他们阔绰多了, 鞭炮声连声响了许久, 那架势恨不得震破人们的耳膜。可没人舍得离去。
裴让的心情也多云转晴,他是甲科, 直接就是廪生, 比秀才更含金一点。
半个时辰后其他人回来, 其中两人脸色阴郁,另一崔姓童生颇为高兴。
崔生矜持道:“程兄,裴兄,在下尚算侥幸,位居第五十八位。”
此次院试的录取名额缩减两个,崔生位居第五十八位,刚刚擦线考上怎能不高兴。
这次院试题难度有目共睹,他能考上已经是祖宗保佑。
另外两名落榜的童生虽然失落,但很快调整好心情,真心实意跟程叙言他们三人道喜。
程叙言中院案首,于情于理都该他请客,众人体恤他家境一般,想着在小院庆祝一番就足够。
没想到程叙言在本地一家中等水准的酒楼定下一桌席面,他们知道程叙言不是虚荣之人,既然对方相请,他们欣然前往。
三楼包厢,他们在临江的一面,天上的银月悬在空中,月光在水面映出凌凌波光,从包厢的位置望去水月一色,美不胜收。
落榜的童生道:“程兄,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敬你。”
程叙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程兄爽快。”对方笑着称赞一句。
一杯接一杯的酒敬过来,程叙言照单全收。今晚他跟同行伙伴宴会,所以把程偃留在小院,交给易全山父子照顾。
忽而,程叙言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心里有了计量。他笑道:“单饮酒食味少些趣味,不若我们玩飞花令如何?”
裴让没意见,其他三人顿时附和。
崔生笑道:“今夜月色正美,不若以月点题。程兄,既是你提出便由你开头。”
程叙言睁着眼,过了会儿才愣愣点头。其他人只以为程叙言在思索,也没催他。
裴让多看了程叙言一眼,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叙言慢吞吞念:“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程叙言左方向的童生立刻接下去:“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屋内顿时响起抑扬顿挫的吟诗声,传到裴让之时他开口就答,末了揶揄道:“程兄,又该你了。”
程叙言语速很慢,中间还有明显停顿,引来其他人调侃:“程兄莫非词穷了不成?”
程叙言笑着摇头,很快第三轮转完又轮到他……
程叙言茫然的盯着前方看,裴让心里一跳:“程兄,叙言…”
“咚——”
程叙言直直的磕在桌上,那沉闷声听着人都疼。
裴让赶紧把人扶起来,众人才发现程叙言双眼紧闭,呼吸平缓。
另三人面面相觑:“这是醉了?”
难怪第一轮的时候程叙言就慢慢吞吞,他们还以为程叙言故意拖长调子,弄半天原来那个时候就醉了。
崔生喃喃:“之前在县城,听闻程兄醉后从章家迷迷瞪瞪跑回家,我还当是说笑,没想到程兄真的不胜酒力。”
他们看着程叙言额头的红印,再没人怀疑程叙言装醉。刚才磕那一下可实在。
只是程叙言醉了,这宴会还继续?
裴让适时道:“你们先吃着,我将叙言扶到旁边歇着去。”
程叙言预定的席面,率先结过银钱,倒不用他们再做什么。
两刻钟后,包厢的门从外面敲响,裴让开门发现对方也是一名读书人。
“敝姓姚,今岁院试第三十七位,今夜与同乡在酒楼宴会,凑巧听闻院案首也在此处,特来敬盏酒。”
裴让眸光微闪,他往旁边站去,令对方看到包厢中场景,也看到醉酒的程叙言。
裴让道:“实在不巧,程兄不胜酒力,已经醉酒小半个时辰。”
姚秀才面色微滞,他往桌上扫了一眼,空位那里并无多少食物残渣,空杯空碗。
他一脸遗憾:“看来是在下与院案首无缘。”
他拱手一礼,爽快的离去。
之后又有两波人过来问候,见程叙言醉酒也识趣离开。
夜渐深了,赶在宵禁之前,裴让他们一行人带着程叙言回到小院。
易全山接手的时候,嗅到程叙言身上浓浓的酒味心里一跳。喝这么多酒身体受得住吗?
他和易知礼帮程叙言洗漱,程偃乖乖跟在旁边,屋内的灯吹灭,其他人睡下后,本该昏睡的程叙言睁开双眼。黑暗掩住他双眼的清明。
别看他们五人同行,也不过半月相处的情分,轻如鸿毛。
今日他考中,对方敬酒他若是不受,恐怕不多时就会传出他狂妄无人的流言。至于他身有恙不宜饮酒,谁又记得,或者说谁会在意。
有时候一件小事就能成为攻击他人的利器。
程叙言不想赌这种可能性,也不轻易赌他人的人品。
再者,他选的酒楼在本地属于中等水准,同样会受到本次院试大部分考上秀才的读书人选择。太高等消费不起,低等酒楼的话,好歹也是考上秀才,实在拿不出手。
这种现实造就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跟其他新秀才碰面,那些秀才来敬他酒,他喝还是不喝?
对方请他作一副诗赋,众目睽睽下他作还是不作?
既然预料到所见的麻烦,不如从源头解决。
宴会他参加了,敬酒他喝了,但酒量浅这事怨不得他。刚好也侧面映证他之前“醉酒后”从章家离开。
程叙言揉揉眉心,起身饮下一杯热水,这才继续睡下。
次日其他人都晚起,程叙言后面揉着额头一副头疼模样。
他们在小院休养一日后,着手准备谢师宴。放榜后第三天举行,考上秀才的考生都要参加。
不过这位京城来的学政对他们这群考生并不待见,草草露个脸走人,连程叙言这个院案首都没能搭上两句话,程叙言自身并不在意,其他人差点绷了脸色,好悬才忍住。
如此不掩饰的瞧不上他们此地考生,实在叫人气愤又无力。
若他们当地有名师大儒开办学院,他们能入门求学,何至于此。他们难道没有其他地方的读书人努力?
谁不是大冬天冻成猪手坚持练字,顶着盛夏酷暑也在念书。
因为主考官的漠视,给这群刚刚考上秀才的读书人的喜悦蒙上一层阴影。
很难想象这群在县城受尊敬的新秀才也会这般憋屈。
院试已了,众人如来时一般结伴回乡。
令程叙言有些意外的是,易全山居然花五两银子在郡城买上不少东西。程叙言随意瞥过一眼,其中有绢布,细棉布,丝棉鞋,绒花等等,易全山和易知礼两人各背着一个大背篓。
因为回程路上多添两个大背篓,船舱一下子捉襟见肘,易家父子俩睡觉都只缩成一团,不愿再多占地方。
程叙言劝过几次,易家父子不听,程叙言就作罢了。
某种程度上,他还挺欣赏易家父子的做法,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承担相应的责任。
八月二十六日黄昏,他们到达渭阳县。院试一出结果,郡城那边的衙门就差人到各府县报喜,是以裴老已经得到消息。
裴老等在裴家大门,远远看见孙子就迫不及待迎上来:“好,好!”
裴老激动的眼眶泛泪,把着孙子的肩膀,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气氛良好中,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又不是院案首,显摆什么。”
裴让眸光一厉,很快垂眸掩去。裴老扭头呵斥儿子:“不会说话就滚回去。”
“别啊爹。”裴三笑嘻嘻的打量裴让:“裴让怎么也是秀才了,我这个当老子的也有面儿。往后赌场再不会吝啬借我钱。”
“多亏你了,儿子——”裴三目中涌动着□□裸的贪婪和恶意。
裴老气的浑身发抖,一巴掌呼去:“你给我滚,滚!”
从始至终,裴让都没吭声。
裴三走了,可是裴让考上秀才的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裴老垮下肩膀:“让儿……”
日暮西山,余晖笼着这个老人,一点点弯下他的脊梁。
裴让搀扶他,“叙言明日下午来看您。”
裴老见裴让闭口不提刚才的闹剧,又是一声叹息。这孩子闹出来才好,不闹出来才是憋狠的。
他难道真要看到这父子相残吗?
次日,程叙言和裴让,以及其他考上的人一起去县衙拜见县令。
在任上出现一个“小三元”,还是年少英才,县令眉眼都带笑,后面他将其他人支走特意留下程叙言,送给程叙言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本带有县令注解的书籍:“人外有人,你需戒骄戒躁,一直前行。”
程叙言拱手一礼:“多谢大人指点,学生谨记。”
县令满意的捋了捋胡子:“行了,你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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