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胭脂铺姐弟

    暮春三月, 万物好时节。

    然而此时裴家再度蒙上一层阴影,裴老病情加重,异地为官的裴大郎君带着妻儿紧赶慢赶奔回来,却来不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灵堂前, 这位素来威严的男人几乎是泣不成声, 几度晕厥。

    程叙言着丧服前往裴家, 他并没有正式拜师裴老, 可裴老教导过他是事实, 这份情他记着。

    程叙言在裴老灵堂前磕三个头,上完香又跪了一段时间, 期间有裴氏族内的人来上香磕头, 程叙言到底不是裴家的人, 不多时他退至旁边新起的灵棚。

    这个时节乍暖还寒,一阵风穿过帘子吹进来, 冷意十足。但随着进来的人渐多, 棚内慢慢暖和起来。

    之后的事宜由裴大郎君一家人接手,裴让协助,再加上裴氏一族的族老看顾,压根没有程叙言这个外人的事。

    他与裴老无师生名分,只是短暂的受过裴老指点,在裴家住过一段日子。名不正言不顺。

    裴大郎君为父守孝, 裴让也要为父守孝,程叙言不好再登门,他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每日程叙言除了学习和陪程偃,就是指点易家兄弟。

    自年关前程青业赶着成婚后, 年后同辈其他人的婚事也加快进程。三月底的时候, 大房的大女儿出嫁, 随后二房的程青岭说亲。

    乡下人家有时候没甚讲究,请媒人登门说和,双方爹娘再相看一眼,聘礼说定,婚事基本就敲定了。

    村里人参加程长泰一家的婚事都逐渐麻木,再一次感觉到程长泰一家是真的人丁兴旺。程叙言不计较那点随礼,左右跟村人相同。

    随着程长泰一家孙辈的婚事告一段落,村里的庄稼把式再度迎来丰收。今岁程叙言并无要事,是以农忙时节他让易全山父子三人回村秋收,免得累坏家里人。

    离开前易全山还不放心,“叙言,你一个人可以吗,不然让知仁留下来?”

    程叙言无奈:“叔,你们回去吧,我已经是成人,能照顾好我爹。”

    他挥挥手,面色柔和但眼神坚定。易全山见状不再多言,在清晨的阳光下,带着两个儿子坐上回村的牛车。

    程叙言带着程偃回到正屋,从柜子最下面翻出一个红木匣子。

    “我的。”程偃兴奋得紧,这个红木匣子就是当初程偃从书房翻出来的那个。

    这几年程叙言能不受生计所扰,安心备考多亏它。

    两人在榻上对坐,程叙言把上层的碎银铜板倒出,之后打开夹层,翻出下面的银票。

    在县城租院子和生活开销是大头,这生活开销不止每日口嚼,还有柴禾,冬日碳火,四季衣裳,文房四宝和程叙言参加文会,一定的人情往来。

    程叙言之前去府城和郡城赶考花费也不小。他爹和他先后进医馆,又是一笔开销。

    还有,去岁杨氏差点自尽闹出的那摊破事,程叙言虽然目的非安,但过程中的确是帮着周旋。他给的15两银出去,算是全了对程青锦和程抱容等人的情谊。

    几笔大的开销加起来,包括其他零零碎碎,程叙言快速算一笔帐,然后惊讶的发现,他这几年竟然去了一百五十两左右。

    程叙言捧着空匣子发呆,他感觉平日里也没乱花钱,怎的花费这般多。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眼睛里都是茫然。

    程叙言干咳一声,挪开视线。

    当时他爹翻出红木匣子的时候,碎银铜板加上夹层里的银票,一共有三百五十一两六钱二十八文。还附带一块品相上佳的白玉。

    现在他手里还有200两左右,200两绝对不算少,可一旦涉及到赶考,这笔钱也有些吃紧。

    程叙言扶额叹气的时候,瞥见对面程偃身上的长衫,青绿颜色,料子又柔软,上月他打成衣铺子经过,当时觉得很适合程偃就买了。然后程偃又拿了一套天青色的长衫给他,闹着要买,于是父子两人一起添置新衣。

    程叙言:………

    咳咳,这…这生活必需品,少不得少不得。

    程叙言把银钱重新放好,前两年他忙着府试院试便不提了,如今距离乡试还有两年有余,再不能坐吃山空。他得寻些营生来做。

    然而真要确切到具体的营生事宜,程叙言一时又没个头绪。

    那学习系统他这几年都用来学四书五经,为的考个好名次。旁的却是未学。

    程叙言想事情想的入神,忽然后腰被戳了一下。

    程叙言:???

    程叙言扭头看去,“你做什么呢?”

    他语气带着自然的亲昵,程偃嘻嘻笑,伸手指着外面。

    程叙言眯眼看天,“这会子出门晒得紧,爹可想好了。”

    程偃连连点头。

    程叙言拿上伞,带程偃出门,这会子巷子里有不少人,见到程叙言跟他打招呼,程叙言也微笑回应。

    忽然,他腿上一沉。程叙言不用低头看都知道是谁。

    之前他曾送过一个摔倒的孩子回家,当时顺路,程叙言不过顺手为之,结果那孩子就记住程叙言了。

    “哥哥~”小孩仰头笑的可甜。

    程偃蹲下来跟他说话,两个人很快聊到一起去,程叙言被“扔”到一旁。

    程叙言:………

    程叙言很想问问他爹,说好的出门玩呢?

    喔,现在也的确出门了。

    程叙言只好在旁边等着,不时有妇人经过笑着打趣两句。换做其他十六七的后生,或许臊的面红,程叙言只是微微颔首。

    两刻钟过去,一大一小两人终于聊够,才想起还有程叙言这么一人,小孩挥舞小手:“哥哥再见。”

    程叙言沉默,你喊“哥哥再见”瞅着程偃作甚。辈分乱了。

    跟小朋友一通友好沟通,程偃明显心情极好,走着走着就围着儿子转圈圈。

    程叙言觉得他当初想岔了,他一直认为他爹在村里待的久,不适应外面,是以当时他带着人到县城只是租院子,他想着等他考上功名后就回村。

    早知如此,当时该果断买座院子才是。

    罢了罢了,事情过去不再想,着手眼下才是。

    程叙言很快安慰好自己,父子俩出巷子,程偃撒欢的往街上跑,若非程叙言看得紧,恐怕就把人跟丢了。

    也难为全山叔和知礼他们,程叙言默默想。

    “这个。”程偃指着热气腾腾的馒头,欢喜道:“叙言,买。”

    程叙言单手捉住他,另一只手才去掏钱袋子。

    一刻钟后,程偃怀里提着好几个油纸包,他拿着鸡腿啃的满嘴油光。

    程叙言租了一辆牛车让程偃坐着吃,顺便看街景。他打开伞,挡住头顶的太阳。

    车把式笑问:“小公子,您们去哪呢?”

    “就在县城里逛逛,慢点不打紧。”程叙言一边回应,一边给程偃擦嘴。他自然没看到车把式微妙的神情。

    不过程叙言给钱,牛车又不出城,车把式乐的轻松。

    “小姐,那位就是程秀才。”临街的二楼厢房窗边,小丫鬟伸手指着街上一个方向:“他旁边坐的年长些的男子就是他的嗣父,有…有些…不太清醒。”小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都听不见。

    小姐搅着手帕,低声喃喃:“程秀才…当真俊俏。”

    “小姐您三思。”小丫鬟急的不行:“您忘了大公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吗?程秀才本人虽好,可他家的情况实在称不上好。”

    但凡程秀才家里神智浑噩的是名女性长辈,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及其双亲们都不会这般犹豫。偏偏程叙言的嗣父是个不清醒的,这男女有别,儿媳妇怎么伺候啊。

    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程叙言自己会照顾程偃,哪怕因为正事腾不出手,也会相请熟悉的男性长辈帮忙。程叙言从来都没有把程偃当做累赘,更别提嫌弃。

    只不过其他人家不知道罢了。

    因为时下的读书人多是如此,一旦涉及科举相关,便是最好的理由,可以把一切麻烦事丢到妻子身上。

    所以女儿家的长辈顾虑是对的。

    这也是为何程叙言年十六,又是院案首,却无甚媒人登门说亲。

    小丫鬟唯恐自家小姐被男色所迷,急的都快哭了,但幸好小姐纠结半晌后还是下定决心。

    小姐今日出门本是为散心,没想到无意碰见程秀才父子,程偃在大街上的幼儿之态她一并瞧了去,再也生不出任何侥幸。

    “罢了。”小姐摇摇头,终究是败于现实。

    主仆俩说的热闹,冷不丁对上一道锐利目光,但转瞬即逝,把小姐吓出一身冷汗。

    程叙言收回视线,嘴边猝不及防喂过来一块核桃仁。

    程叙言拿手接过再丢进嘴里,半旧的车轮行驶过地面,奔向前方。

    他们将整个县城逛个遍,程偃手边一堆零嘴,撑的肚儿滚圆。眼见日头西斜,程叙言心里叹口气,看来今日便过去了。

    此时一个圆圆的盒子滚过来,刚好卡住牛车轮子。

    “抱歉抱歉。”一名十六七的姑娘跟着跑过来,她背着背篓,里面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一身短打,估摸着十一二岁。

    姑娘刚捡起盒子,盒盖瞬间滑落,露出内里的物什。她后面的小子这次动作快,把盒盖捡起来吹了吹灰才重新盖上。

    程叙言看看他们,又看看二人身后的铺子,跟他猜想的一样,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二人再次道歉后要走,被程叙言叫住。

    “你们背着这般多的东西,是…”程叙言斟酌用词:“是准备去其他地方售卖吗?”

    “不是。”半大小子垮着脸:“铺子生意不好,我和我姐姐打算收拾铺子里的东西,把铺子转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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