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光洒下, 一辆由马骡拉着的木车晃晃悠悠离开渭阳县。
易知礼手中执鞭,坐在骡车左前室赶马骡。他还是生手,是以十分紧张, 根本分不出半分心思来欣赏初春美景。
程叙言在骡车内垫上两层旧褥, 程偃光脚踩在上面,透过四四方方的车窗看向外面。
“鸟,是鸟。”程偃兴奋的指着道。
他将一只手伸出窗外,想要抓住飞鸟, 但那注定是不可能的。
程叙言靠坐在车内,默默背诵医书内容。
随着日头上升,约摸在午时初程叙言叫停。他们将骡车停在一株大树下。
程偃得到允许呲溜儿下车, 光脚踩在草地上。他的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根拇指宽而厚实的布带子,另一头系在程叙言右手。
易知礼下车后也松了口气, 从出发开始他就绷着身体,这会儿也受不住了。
他活动手脚后, 将骡车上面的物什拿下来, 又从车壁取下水囊。忽然听到程叙言唤他。
易知礼立刻跑过去:“叙言哥,您找我什么事?”
程叙言:“跟着我做。”
易知礼:???
易知礼一脸茫然, 然而程叙言起手,一招一式甩的流畅极了, 手上的布带根本没有影响。
一套招式练完,程叙言问易知礼:“记住多少?”
易知礼:………
易知礼磕磕巴巴, “一…一点点。”他深深低下头,不敢看程叙言脸色。
“罢了。”程叙言叹气:“我再教几次。”
程偃也不乱跑, 好奇的盯着儿子练招, 每一招单挑出来都很寻常简单, 可连在一起, 就有一种高山行云的流畅感,程叙言每一次挥掌都似柔带刚。
易知礼跟练,然而不是手上招式错了就是腿上招式没跟上,远远看去像只坐不住的猴儿。
程偃笑的直不起身,眼泪花都落出来了。
易知礼面皮通红,可他知道程偃叔心性若稚儿,只是单纯觉得好笑,并不是故意讥讽他。
程叙言默了默,拍拍他的肩:“你今天先练前三招,练熟了再接着往后练。”
易知礼用力点头,他在骡车旁一遍一遍苦练,程叙言带着程偃走动,顺便拣些柴禾。
此地没有什么好风景,唯一的优势只剩地势平坦,林木稀稀拉拉,有些树还枯着。
程偃却兴致盎然,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程叙言由着他去,等柴禾拣的差不多了,一小束新鲜娇嫩的花朵凑到他眼前。
粉的白的黄的,每一朵花儿都小小的,花瓣又薄又透,逢上雨日,恐怕雨珠大一点都能将其砸碎。
程偃眼睛弯的像月牙,眼角的纹路也更加明显:“送给你。”
程叙言直起身,程偃跟着他动作,再一次重复:“叙言,送给你。”
程叙言反问他:“爹喜不喜欢?”
程偃重重点头。
程叙言勾唇:“那把花送给爹。”
程偃嘴巴都张大了,捧着花高兴的蹦蹦跳,回到骡车身边时,程偃拿着花跟易知礼臭美:“儿子送给我的,我儿子~~”
易知礼虽然意外程叙言会去摘野花,但此时还是真心道:“花很漂亮。”
程偃一屁股坐在地上,握着花看不够。另一边程叙言准备生火,易知礼赶紧跑过去,“叙言哥,这些活我来做就行。”
易知礼很懊恼,按理来说捡木柴也该是他的活儿。
程叙言回车内拿出火折子,头也不抬道:“知礼,我虽然需要你做些琐事,但不代表我把你看作下人。”
“我明白。”易知礼有些激动,眸光极盛:“我心里都懂,叙言哥。”
谁家主子会日复一日的教导下人,叙言哥对他的恩,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还清。
午饭吃的烤馒头和半只烤鸡,午后程偃在车内睡下,易知礼喂过马骡又接着练招。
程叙言学了一上午医理,头有些胀,这会儿从车内拿出一套弓箭摆弄。寻常猎人用的弓,质地一般。
他试着拉一下,虽然有点吃力但能拉开。少顷他弯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歪歪斜斜插.在草地上。而箭矢与程叙言不过十来步的距离。
程叙言:………
难道是他发力不对?
程叙言坐在地上,再次进入学习系统看人体发力图解,不管是胳膊发力还是腰腹。
一般骑射需要专门的武师傅,可以手把手教,如乡间的猎户也是子承父业。寻常人贸贸然自学,最后练出一身病痛的不少。
怪道是穷文富武。除了长时间请武师傅,还得跟上营养,骨瘦如柴可学不好武,而这些都立在金钱之上。
程叙言一边学一边记下仍然疑惑的地方,打算哪天他爹清醒后问问他爹。
在这之前,程叙言他们终于抵达府城。易知礼不是第一次来,可是再度踏入这座城,仍然为其繁华热闹所震撼。
程偃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伸出窗外,幸好程叙言及时按住他,不然吓到小孩怎么办。
好好的车窗悬着一颗头?
“卖花嘞,新鲜的迎春花~”十来岁的小姑娘挎着成人手臂长的竹篮子,里面堆满了黄色的迎春花。
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一束,嫩绿色的枝条点缀新鲜花朵,朝气蓬勃。她向路过的男女介绍:“刚摘的迎春花,带露珠嘞~”
程偃盯着迎春花不动,下一刻他手里多了一束花。
易知礼欲言又止,这么一束花居然要三文钱。虽然他现在知道叙言哥跟胭脂铺有合作,但是收入只这一条。他心里总是担心。
“知礼。”程叙言唤他。
易知礼忙应:“叙言哥有什么事?”
程叙言:“你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然后驾着骡车在府城寻一处院子,我们大概会在此地停留月余,最长应该不超过两月。”
易知礼整个人都愣住了,周围熙熙攘攘远去,他仿佛被卷进漩涡深处,急着摆手:“不…不行的叙言哥,我不行的。”
“你可以。”程叙言强硬打断他:“听着,府城的规划跟渭阳县差不离,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城北多是下九流,环境太嘈杂,直接略过。城东城西花销甚多,我们颇为吃力。所以你去城南,这一次我不赶考,你不用再考虑距离问题,只需要考虑环境,价钱。”
“我们是外地人,你最好找牙行由牙人出面,不管对方出什么价,你照三分之二的价给。若你觉得合适,添点价也尚可。”程叙言叮嘱的很仔细,就差没手把手教了。
他对易家人承诺过,他虽然需要易知礼替他做些琐事,同样的他也会带易知礼见世面,尽可能培养易知礼。
想到什么,程叙言又道:“你不要去偏僻地儿。人贩子有时也会拐青壮。”虽然这个几率很小。
这话把易知礼给逗笑了,他赶紧捂住嘴,随后闷闷道:“我知道了叙言哥。”
话落,易知礼怀里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程叙言笑道:“走吧。”
三人简单吃过面,约定好汇合地点,易知礼就驾着骡车走了。
此地是城南和城北的交界处,程叙言拉着程偃的手在附近闲逛,人多的时候,他现在不用布带牵着程偃,他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眼光看他爹。
程偃吃着花生糖东张西望,程叙言在一家牌匾很有厚重感的医馆前停下。
“仁心堂。”程叙言念着这三个字,随后带着程偃进去。
午后医馆没什么病人,进去的第一眼是大片大片的药柜墙。整座医馆面积很大,只医馆里的坐堂大夫就有三名,药童更是六七人。
左右皆设有内室,收急症病人。
程叙言选择年纪最大的一位坐堂大夫给程偃把脉,老大夫从开始的从容到后面的面色凝重。
老大夫看向程叙言,没想到程叙言神情平静。
老大夫:“你……”
程叙言详细说出程偃的病症,在老大夫惊讶的目光下迟疑道:“老先生可有法子?”
老大夫摇头。程叙言虽然失望,但也在他意料中,他就程偃平时一些小问题询问,并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大夫与他聊的投机,两人从嗜睡的病症聊到晕厥最后又聊到风寒发热。
医馆里的其他大夫和药童都惊呆了,这是来看病还是来踢馆。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新的病人进来,成年男子,国字脸,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蓄短胡,皮肤微黑身板结实。
对方直奔老大夫而来。
程叙言立刻带着程偃退开,病人捂着肚子唇色透苍,不像简单的腹泻。
老大夫给病人把脉,半晌,他心里有了数。他刚要开方子,便听得旁边声音,“大哥,在下可否能为你把一次脉。”
医馆的人:???
病人:???
大概是见程叙言面相和善又斯文,病人有气无力道:“你把脉吧。”
医馆里其他大夫也走过来,老大夫把药方给药童抓药,他也盯着程叙言。
一般病人捂着肚子,病症基本在脾胃和肠道之间。女子则要考虑更多,不过程叙言现在没学妇人相关,毕竟程偃是男人不是女子。
程叙言又看病人脸色,见其额头浸细汗,且眼皮耷拉,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
此时药童把药抓好,程叙言扶着他:“大哥,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弄懵了,病人和程叙言应该是初见吧?
病人疼的很,也没考虑那么多,囫囵付钱说个地址就靠在程叙言身上。
程叙言等人离开了,医馆的众人面面相觑。老大夫不知为何眼皮颤了一下。
病人住在城南一条小巷里,程叙言把人送回去后干脆利落带着程偃离开。
出了巷道,程叙言环视四周,少顷轻声道:“昌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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