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圣手杜兰

    来人一身蓝色长袄, 踩着简单的棉鞋,乌丝全束, 用布巾裹着, 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站在船舱外,拱手作揖:“敝姓杜,杜康的杜, 单名一个修, 见过恩公。”

    程叙言示意易知礼将舱门完全打开,将人迎进来, “你若是来道谢的话, 我收下了。”

    杜修在程叙言对面跪坐, 上等舱比中等舱大多了,不但设有专门歇息的内室,还有书室,客间,客间木板上铺着柔软的暗红色团花地毯,上置红木小茶几。

    舱内有淡淡的清香, 宁神静气。

    杜修道:“货船上无人死亡,重伤二人, 轻伤十四人, 经过上药包扎都捡回一条命。”

    程叙言有些意外:“你这么肯定?”

    “自然, 因为…”杜修轻轻一笑:“是在下为他们治疗。”

    他目光越过程叙言, 落在软榻上玩九连环的程偃身上, 颔首道:“恩公于某有救命之情, 若恩公有需要, 某定当尽全力。”

    程叙言不语,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 对方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不算出众,但十分耐看,周身气质柔和。

    同样姓杜,会医术,前往南塘。

    程叙言给他倒茶,眼帘低垂,少顷舱内响起男子清润的声音:“敢问杜兰杜圣手是阁下何人?”

    杜修浑身一震,“恩公此前见过某?”

    程叙言摇头,他把自己的猜测说给杜修听。

    杜修:………

    杜修由衷感慨:“难怪昨夜货船上那般多人,恩公第一个出面,真是心思敏捷。”

    或许有其他勇士愿意出面抗敌,可错失先机就再难掰回局面。

    他原本还想恩公到底年轻,有着少年意气,谁知人家心中早有成算。

    被猜出身份后杜修也不瞒着,他拱手道:“若是没有差错,恩公想寻的杜圣手应是某的祖父。某此行也是为寻他而来。没想到…”

    没想到他坐货船居然也差点栽在半途,真是时运不济。

    不过他看向程叙言,又觉得上苍还是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昨晚的战斗虽然激烈,也是真的精彩,他从未见过人与动物能配合的那么好。

    任何战事,除却双方实力极其悬殊,大多数时候信息的传递都关乎战事最后的结果。

    昨晚多亏程叙言拖住倭寇,给货船争取逃亡的时间。又有八哥传信,令货船第一时间逃跑。这才寻回生机。对上倭寇他们只能逃,正面对战那是脑子进水。

    虽然程叙言心中有猜测,但听到杜修承认后他还是忍不住惊喜。

    每当他觉得老天予他苦难,又紧跟着给他转机。但凡昨晚上船的贼人不伤人,程叙言都不会选择拼死抵抗。他顾虑的东西太多,不敢豁出命。

    可若是命快没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杜修和程叙言二人,一个有心报恩与结交,另一个有求于人,双方相谈甚欢。

    直到关父的声音从舱外传来,杜修才止住话头。关家父子俩进来后,关澄立刻看向八哥,那目光不仅仅是喜爱,而是崇拜了。

    他凑在八哥身边,双手奉上心爱的点心:“豆豆你太厉害了,这些都给你吃。”

    八哥警惕的看他一眼,黄色的喙张开:“豆豆不卖。”

    “不卖不卖。”关澄双眼亮晶晶:“送给你吃。”

    八哥这才屈尊降贵吃了两口,然后趁关澄不注意,抓了两块糕点飞向程偃:“给你。笨蛋。”

    “我不是笨蛋。”程偃很生气,放下九连环跟一只鸟吵起来,可他词汇贫瘠,翻来覆去只会否认。

    这下连关澄都看出程偃不同常人,他紧张的抓着他爹的手。

    程叙言开口将关家父子的注意力引过去,关父此来也是为着感谢,他奉上十两银子。

    这笔钱不多,甚至不及关父手上一个金镶玉戒指的银钱,但他此来不是跟程叙言两不相欠,而是跟人拉近关系。

    程叙言能文能武,遇事冷静又果断,这样的人不趁机结交定然后悔。

    他欠着程叙言的情,以后他给程叙言送礼,相助对方一二也在情理之中。一来二去,双方情分就出来了。

    关父是个生意人,嘴皮子利索,他说着趣事,最后把杜修也哄的开怀。

    因着这番变故,货船抵达南塘时已经是第三日上午。关父留下自己的地址,又隐晦打听程叙言他们的去处,无果之后爽快的带着儿子和仆人离去。

    另一边,杜修坐上程家的骡车,不多时在南塘城的城南区某小巷口停下,他跳下车对车上的程叙言道:“言弟稍等,愚兄去去就回。”

    杜修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易知礼忍不住碎碎念,“叙言哥,杜大哥他不会扔下我们吧。”

    程叙言没吭声。这种几率低,但不是没有。如果杜修骗他,或者关于杜修的一切都是假的……

    程叙言甩了甩头,把这种消极的想法甩出去。

    程偃和知礼都靠他,他的心态要稳。就算杜修骗他们,他们也不过白跑一趟就是。下午时候他们去寻城中医馆打听消息也可以。

    程叙言心里想些有的没的,直到易知礼激动的推搡他,他才回过神。

    车下,年轻的男人打趣道:“没想到言弟也会有这种焦虑紧张的样子。”

    他笑了笑,与易知礼并排而坐,“走罢,我给你们指路。”他哼道:“我祖父昨晚饮酒太多,这会儿还睡着。”

    随着骡车驶过平整的地面,小巷内幽静,可程叙言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蹦出喉咙。

    他紧紧抓着程偃的手,低头的一瞬间有晶莹砸落,转瞬即逝。

    “叙言。”程偃心里忽然一疼,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遵循本能拥抱住儿子:“爹在,叙言乖乖。”

    他轻轻拍着程叙言的背,神情又天真又温柔。

    杜兰的老仆守在院门,他撤去门槛,让骡车进院。

    程偃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茫然,但很快瞥见程叙言和易知礼,还有偶尔讨厌但还是喜欢的八哥,和他只有喜欢不讨厌的马骡,整个人又安宁下来。

    程叙言他们在花厅等候,午后杜兰才悠悠醒来。他瘦长脸,眉毛黑长,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披着一头乌发,裹着厚实的墨色团花斗篷,杜修曾言,杜兰已过花甲之年,没想到看起来竟比四五十的人还有精神气。

    对方看到杜修也不意外,反而对程偃有些兴趣。

    他径直走到程偃面前,忽然伸手弹程偃脑门。

    其他人都懵了。

    程偃捂着额头,眼睛生生瞪大一圈,“你你你是坏蛋。”

    他一下子躲在程叙言身后,又忍不住从儿子肩膀处探出脑袋,一脸怒容:“坏蛋。”

    “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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