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况且当时刘大娘也在附近,师雁行便暂且压下不提。
娘们几个收拾了家当,向刘大娘道了谢,又去银号将铜板兑换成银子,顺道在井边把碗筷刷了。
家里没有井,用水要去村里的水井挑水,累了一天,能省几步是几步。
江茴已提前抹过草木灰,用布巾子擦了,油渍全无,只略剩些灰尘痕迹,拿井水一冲就好。
这样弄好了之后走一路正好晾干,回去就能横在炕上挺尸了。
一直上了大路,前后没人,师雁行才说了自己的打算。
“照目前来看,那几个衙役就是这镇上的天,若咱们日后买卖做大,少不了和衙门打交道,不如提前结个善缘。
况且如今咱们的大碗菜越卖越好了,我琢磨着要不了几日就有同行出现,若对方厚道还好,若品性不端,早晚要起冲突……”
她们娘儿仨加起来的战斗力几乎为零。
况且与人斗,力取是下下之策,能借力打力最好。
江茴压根没想到她竟然考虑得这么远,听完都懵了。
“这,这会不会太早了些?”
师雁行摇头,“不早,要未雨绸缪。”
说白了,就是找个靠山。
现在提前交好,日后遇到事也方便开口,不然事到临头再抱佛脚怎么成?
这都是她上辈子创业途中跌跌撞撞摸出来的血泪经验。
江茴有些担忧,“可如何交好呢?咱们也送不起什么太贵重的东西。”
“这个不急,”师雁行道,“先认识了,慢慢再来。”
若不认不识上来就送东西,又暂时没有事儿要办,人家也不敢要啊!
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先混个脸熟,搞个好印象,剩下的就好办了。
师雁行缓缓吐了口气,又说出自己此举的另一重用意。
“那几个衙役眼下虽然在镇上,但毕竟是县衙的人,就有回去的可能。
若他们回去,这就是咱们在县衙的人脉,结识于微末,关系更牢靠,日后去了事半功倍。即便回不去,也可以通过他们结识县衙的人,总比咱们没头没脑,闭着眼睛瞎撞强。”
江茴微微吸了口气。
县城?!
今儿才是卖大碗菜的第三天,她就已经在想去县里的事了?
这生意真的能做到县城吗?
如果能,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思及此处,江茴下意识捏了捏袖袋中的碎银。
很硬,有点扎手,微微的刺痛。
而正是这份细微的痛,让江茴确认一切不是幻听,不是幻想。
她用力闭了下眼,更用力地捏紧了那点碎银,犹如捏住了生活中突然闯入的奇迹。
这会儿午时才过,大约是下午不到两点的样子,日头微微西斜,却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一段时间。
师雁行推着车,江茴抱着鱼阵,都走得汗流浃背。
她们心脏跳得飞快,血脉奔流,不知是单纯走得太快,还是方才师雁行话里透出来的野心让人瞬间血脉喷张。
还没到家,老远就看门口坐着两个人,瞧身量和姿势依稀可分辨出是郭家姐妹。
那边也看见她们了,姊妹俩迎上来,看着一家三口的架势诧异道:“这拖家带口的去哪儿来着?昨儿午后我们就找你们来着,结果不在,没成想,今儿敲门也没人应。”
江茴就道:“家里也没个进项,这几日就琢磨着去镇上卖点吃食,故而不在。”
见她们走得满脸通红,全是汗,郭桂香和郭豆子一个接车,一个接鱼阵。
江茴和师雁行也确实累惨了,略推辞两句,就由她们去,又跑到前面开门。
“这两日我们在家里忙着做被做棉袄,没得空过来,不然好歹也能搭把手。”
郭豆子去放下车,还帮忙卸了桶。
“可还有本钱?”郭桂香粗声粗气问道。
“有的。”江茴笑,“多谢挂念。”
郭桂香不大习惯她总是这么多理,脸色就有点臭。
江茴一看,只是乐。
“豆婶儿可是遇到什么事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师雁行用铁签子往灶台下拨弄几下,被灰烬掩埋的木炭微微冒起红光,她轻轻吹了两口,橙红色的火苗便跳跃着复活了。
屋子里大半天没人,冷得厉害,烧起火来熏一熏,正好也煮点开水。
“嗨,别提了,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呢。”郭豆子一脸郁闷。
旁边的郭桂香吐槽道:“可烦死我了,她都巴巴儿两天了!”
江茴就问是什么事。
郭豆子却突然神神秘秘地起来,压低声音说:“村里来了贩卖私盐的了,正好你们要做买卖,要不要买些?”
盐价高,寻常百姓人家日常做饭都要掂量着用,民间私盐贩子横行。
因价格低廉,百姓们视其为救星,甚至会主动帮忙遮掩,朝廷屡禁不止。
联系前因后果,师雁行瞬间明白她为何郁闷了:
之前赶集,郭豆子刚买了一斤盐,说不定还没开始吃呢,就有私盐贩子到了家门口,两边价格一比,落差就出来了。
江茴果然心动,“什么价?”
郭豆子比个手势,“二十五文一斤。”
再说这话时,她还是肉疼得肝颤。
早知道当时就不那么心急了,但凡多等两天,同样的价格都能买两斤了!
吃亏,忒吃亏了!
虽然穿越前师雁行就从各类史料和野史中知道私盐和官盐价格相差悬殊,但如今亲耳听到,还是被惊了一跳。
这可是将近一半了!
如此实惠,朝廷怎么可能禁得了?
江茴也欢喜,习惯性看向师雁行,以眼神询问。
师雁行点了点头。
“他这两日就在村口那间破屋里猫着,你们若要,我这就叫他送过来。”郭豆子说。
师雁行好奇,“这事儿村长知道吗?”
郭豆子大咧咧道:“村里来了外人,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师雁行了然:
这是上下一心啊!
想来也是,村长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做饭就得放盐。
谁家手头也不宽裕,能省点儿就是点儿。
江茴却不大愿意有陌生人来自己家。
一来是不习惯,二来家里没有高大健壮的男人,万一那盐贩子见只有娘们几个在,起了歹心就不好了。
“左右没几步路,还是我们过去吧。”
鱼阵也累狠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省。江茴委托桂香帮忙看着,自己抓了一串铜钱,又从上回当镯子得的碎银里拿了块银角子,与师雁行和豆子一起去往盐贩子那里。
豆子一马当先,在那破屋门上敲了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才有个精瘦的青年来开门。
师雁行心道,你们这暗号也忒不吉利了!
盐容易受潮,盐贩子已经提前按斤用油纸包好,这样交易起来也方便。
“都是上好的盐,比起咱们日常吃的官盐来也不差什么了。”他拿出一包打开,露出里面的微微发灰的颗粒来。
古代没有现代化的精盐提取技术,难免有些杂色。
不过也有那上等的雪花白盐,细腻无比,却只供宫中和达官显贵,民间别说买,见都见不着。
江茴上前,用小指的指甲挑起一点颗粒,放到舌尖上轻轻摩擦,面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确实不错,虽略淡些,难为没有怪味儿。”
那盐贩子就很得意,“是吧?有时候官盐还不如我们的好呢!这可是外面难见的好货,极纯。”
师雁行面色古怪。
这场面实在很难不令她联想到某种非法交易。
“一共有多少?”
师雁行问。
既然是好东西,不如多买些,买到就是赚到。
盐贩子看了她一眼,“我这里还有十一斤。”
师雁行才要豪爽地说全包了,却听对方话锋一转,“若你们要的多,我还可以叫兄弟们再送,两天之内凑出二百斤不成问题!”
师雁行:“……”
打扰了!
最后,江茴包了剩下的十一斤。
晚上睡觉时,江茴翻来覆去把今天赚的碎银子对在灯下看,笑眯眯的,好像怎么都看不腻。
师雁行就笑,“你也不是没见过银子,怎么这点儿反倒稀罕上了?”
之前江茴当了个银镯子,镯子本身只有不到二两重,但工艺十分出色,有一大部分是攒丝的。
当铺掌柜的识货,直接给了八两。
江茴抿嘴儿一笑,眼波柔和,“这个不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
那镯子是她拼命想要忘却,却始终不能摆脱的噩梦,但这一粒碎银,却是自己亲手赚来,通往新生的铺路石。
“这么喜欢你就留起来,咱们不动就是了。”
师雁行打了个哈欠,眼底漫起一层水雾,翻身躺下,顺手把鱼阵搂过来。
小孩子身上火力旺,如今天气渐冷,夜里搂着跟个小火炉似的,可舒服了。
“介~介!”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看她,跟个娃娃似的。
师雁行忍不住亲了口,逗得她咯咯大笑。
养了这几日,吃饱喝足有油水,小朋友的脸蛋鼓鼓的,又滑又嫩。
口感好极了!
就听江茴道:“当真?那咱们日后花什么呢?”
她还真想留下做纪念。
“这算什么?”师雁行捏着鱼阵的小手玩儿,漫不经心却豪情万丈道,“你信不信,以后一天赚的银子就让你数都数不完!”
江茴一怔,然后笑了。
“我信。”
她真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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