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茴委婉地提醒师雁行还有不足十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应该给学生们放假时,师雁行一度有些恍惚。
过年
过年跟放假有什么关系
对前世师雁行而言,新年跟平常日子没什么分别。
现代都市人竟然不被允许放烟花爆竹哎真一点年味儿都没了。
而且越来越多人选择外出订购年夜饭, 年前后正是餐饮行业销售高峰。
对事业狂魔来说, 放弃赚钱简直是不可能
这种时候也是企业刷脸和博取消费者好感度最佳时刻
去公益机构献爱心啦, 慰问孤寡老人困难儿童啦, 为消防等特殊部门免费年夜饭啦,操作得当,本地杂志封面和新闻频道上就能蹭个宣传,民众和政府印象也跟着上分。
反正后面淡季可以轮休, 员工们也很喜欢五倍加班费和额外过节红包好嘛
她对员工素来大方, 从不滥用情怀。
你敢干, 我就敢给,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福利到位,情怀自然就有了。
听完师雁行描述后, 江茴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震惊。
“你们那边人都过什么日子”
过年都干活
那平时干活为了啥
师雁行幽幽道“比起一贫如洗地休息,我更情愿累死在钱堆儿里。”
亲情友情爱情都有可能离我而去,唯独金钱不会背叛。
啊,钱真是好东西
江茴语塞,无奈摇头,“你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鱼阵刚睡醒, 揉着眼睛从被子里钻出来, 闻言黏黏糊糊道“钱眼儿”
小手已经自动去摸装私房钱小荷包。
江茴噗嗤一笑, 把小东西从被窝里挖出来, “来, 试试新衣裳”
最近她一直在跟师雁行商议年后搬家事, 然后就发现家当没几件, 可布实在太多了些,于是就决定尽量都裁剪成成衣和被褥。
一来搬运时候更轻省更隐秘,二来遇事有替换,哪怕去县城见贵人也不怕跌份儿。
经过十多天疯狂剪裁,分润最少江茴都有四套替换。
她甚至连夏装都考虑到了
“这儿春脖子短,用薄袄子略捂几天,就能直接换夏装了,春秋衣裳算一份就行。”她这么说。
其中尤以师雁行最多,足足十二套。
两套提花缎子袄,都是鲜亮颜色,为了年节四处拜访时穿,哪怕去见县太爷也不失礼数。
小孩儿长得快,各处尺寸都略略藏了些,明后年身量抽条也能放开继续穿。
江茴手巧,藏尺寸也看不出什么来。
寻常棉布袄已经有王桃家孝敬两套,都是新,她们之前自己也做过,就只新添了一套。
都是今年新棉花,蓬松柔软,极暖和。
夏装不用里衬,好做,且又换洗频繁,江茴一口气给做了六套。
反正都是一样尺寸,摞起来同时裁剪也方便。
就是这些料子现在摸着薄,夏日再试就不成了,太密实了些。
初夏凑合,盛夏还是纱衫最舒服。
春装做了三套。
秋天还早呢,且有急事春装也可应付,倒不急着做。
提花布不用再修饰,掐牙就成了。
素面来不及一一完工,江茴挑着急穿在领口和袖口略绣几针,或是吉祥纹,或是花鸟鱼虫,寥寥几针,反倒比花团锦簇更好看,十分雅致清爽。
剩下去了县城慢慢摆弄。
没人不喜欢穿新衣,换上之后,师雁行挺美,鱼阵更是高兴得冒泡。
去通知了大家开始放假,豆子还问她们腊月二十五那天去不去镇上赶集。
“虽说逢五逢十是集,可大年三十儿谁出门摆摊便是正月里也极少,正经热闹起来也得到十五了。你们才从县里回来,想来东西是不缺,可年前大集好玩儿着呢,去逛逛呗”
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也就是说,接下来将近一个月内都没有任何娱乐。
师雁行想了下,同意了。
腊月二十三那日,小胡管事突然到来,说是托人打听女相扑手事儿有眉目了。
“如今有两个合适人选,姑娘可以选一选,但
老爷个人更倾向于那位胡三娘子”
两位女相扑手都是外地,在业内略有些名声,头一位去年刚退,正找主家。本事要得,但为人有些争强好胜,担心她见主人家年纪小,不安分。
另一位胡三娘子人称胡三姐,已经与人做了三年护院,经验丰富,口碑很好。
只是初冬时主家遭难,破败了,只得遣散仆从回老家,自然也不再需要护院了。
那胡三娘子竟十分念旧情,说他们一家人返乡恐不安全,分文不取,必要亲自护送他们回乡才安心。
友人与胡三娘子联系上,简单说了师雁行需求,胡三娘子倒是愿意。
“只是冬日赶路不便,约莫得二月中下才回得来,若小娘子等得,我便去;若等不得,只好有缘无分罢了。”
师雁行听完,想法跟一样
那胡三娘子有经验,口碑也不错,更难得是个重情重义,显然比前一位更值得信任。
时间虽不算严丝合缝,但哪儿那么多十全十美事
况且新铺面位置不错,距离县衙不远,据周开说,是县城衙役们巡逻最频繁地段之一,想来等闲没那么多不开眼上门闹事。
左不过一个月左右,还等得起。
后面得了信儿,也不必再托人辗转去联系胡三娘子,等年后回北边来再说不迟。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几乎全村出动
师雁行都看傻了。
早起一推门,各家各户门口都人头攒动,哪怕平时不出门老头儿老太太和小娃娃也出来放风。
有单纯为了去玩,也有真要置办年货,索性都去
有车套车,没车步行,或是几家要好凑一堆儿。
一个两个穿了新衣,都梳起溜光头,男人们刮了胡子,女人们戴着花,说着笑着,俱都喜气洋洋。
“飒飒娘,你们也赶集去啊一道走呗”
前屋女人热情招呼道。
江茴看师雁行,后者没意见。
“行啊”
“哎呀,这是你做新衣裳吧”走近了,女人忍不住拉着江茴手看了又看,想伸手去摸摸袖口梅花纹,半路又硬生生缩回来。
“我手粗,别给你刮花了。”
乡间女人们偶尔手头宽裕了,也爱买些彩线,随手往衣裳上扎些花儿。
可飒飒娘这个瞧着针线少,竟十分鲜活,说不出好看。
江茴如今也开朗了,晓得以后虽然要离开郭张村做买卖,但这里毕竟是她们根和最后退路,也有心和乡亲们打好关系。
“这个并不难,你若喜欢,回头我画两张花样子给你。”
“那感情好对了,我娘家人前儿送了些山楂来,你若不嫌弃,傍晚回来我给你们送些去”
女人也不同她客气。
江茴也应了。
一来一往,情分就有了。
放眼望去,整条路上全是车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升空滚滚烟尘。
若有不明就里瞧见了,还以为是整村搬迁呢
还没到青山镇内,老远就走不动了。
早有各村提前划出地皮,都用绳子围了,各家赶来车和牲口都栓在这里,每村出几个人轮流看着。
师雁行她们也去寄存了骡车。
真是人山人海
原本说好了两家一起逛,奈何人太多,走了几步就给冲散了。
摆摊子卖肉卖菜自不必说,更有许多平时难得一见小吃摊子,还有商贩连自家咸菜缸都搬来了。
如今郭张村人很有点瞧不上这种街头称斤卖咸菜
我们都是直接卖去酒楼里呢。
糖对乡间百姓而言是稀罕物,平时舍不得买,年根儿底下少不得也忍痛买些甜甜嘴儿。
最多就是琥珀色膏状麦芽糖,多是小孩子买,两文钱一棍儿。
交了钱,摊主就用小木棍儿在盛满糖浆木桶里搅几下,最后缠成一个酷似棒棒糖蛋。
就这么两文钱,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舍得。
有孩童馋得嘬手指,拽着爹娘手哼唧,“想吃”
当爹
30340囊中羞涩,干脆就抬手往他屁股蛋上拍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些兔子不攒粪玩意儿”
骂完了,拖着就走。
小孩儿哪晓得家道艰难眼睁睁看着别孩童美滋滋吮吸,委屈得不得了,眼一闭脖子一梗,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江茴就问师雁行和鱼阵,“想吃吗”
师雁行“”
真当哄孩子呐
到底是买了三个。
师雁行觉得稀罕,举着挑糖小木棍儿迎光看。
很深蜜色,像一团人造琥珀,能看见明显拉丝痕迹和内部气泡,又有点像瞬间凝固湖面之下。
天很冷,人一张嘴就呼哧呼哧吐白汽,脱离了棉套保温木桶麦芽糖迅速变得坚硬,光泽更胜,在冬日暖阳下闪闪发亮。
师雁行看着,隐约有种令她感到陌生童真。
鱼阵没那么多心思,抓着就狠狠舔了下,美滋滋道“甜”
师雁行失笑,也学着她样子舔了下。
嗯,甜丝丝,非常本源味道。
或许是人多,或许是日头太好,虽有寒风刺面,但走了一段之后,竟全身暖洋洋起来。
看着四周攒动人头,师雁行惬意地眯起眼睛,感受到了久违纯粹快乐。
再往前挤,还有卖糖瓜。
米黄色一整块糖瓜,足有盖房子石头那么大
摊主就站在旁边,手持小木锤,谁要买就顺手敲一下,下来多少算多少。
有嫌多了,他便理直气壮道“这玩意儿哪儿有那么正好”
此时此刻此地,他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王。
卖敲糖声势惊人,吓得鱼阵直缩脖子。
师雁行看得好笑,就听耳边江茴小声说“里头点心铺子里有那种指头肚大小糖瓜,可以称斤买,咱们不要这个。”
坑人嘛
而且这个糖瓜也不大好,有杂质。
正经讲究都是师傅们提前一遍遍拉过,拽成约莫一指粗细长条,然后用线飞快地勒断。
断掉糖瓜会迅速冷却定型,就变成了一颗颗圆滚滚糖果,喜庆又方便。
糖果倒罢了,不过买几样桃酥、面棋子、炸撒子等,过节供奉摆盘,有来串门也可以待客。
倒是那些平时难得一见杂耍摊子很吸引人。
耍猴,踩高跷,跑旱船,舞狮子,各自都带着家伙事儿,隔着大老远就听见锣鼓震天响。
好些老百姓围成圈儿看,时不时轰然叫好。
江茴娘儿仨拼体力是拼不过,正懊恼间,师雁行指着不远处噗嗤一笑,“到门口了,去串个门儿”
江茴抬眼一看,竟是陆家酒楼。
陆家酒楼高么,上二楼后正好可以俯视下头几个卖艺摊子,还不怕挤。
快过年了,吴管事也换了喜庆酱红色铜钱纹袄子,老远一见师雁行等人便笑着迎上来。
“快进来”
师雁行就笑,“我们今儿可是来蹭地方耍。”
吴管事哈哈大笑,亲自带她们上了二楼,“就该这样,朋友嘛,有事无事都来耍耍才好。”
单独开了个包间,又叫了点心果品。
师雁行推说随便给个桌子就成了,吴管事却道“不妨事,这屋子本也是东家与人谈买卖时来,平时放着也是白放着。今儿人多杂乱,保不齐就有些心术不正,你们几位女眷娇客,且又带着孩子,还是不要去外头挤好。”
师雁行这才想起来,这年月拐子横行,尤其逢年过节,更是案发高峰期,便郑重道谢。
吴管事也忙,略说两句就被叫走了,母女三人扒着窗台,安心看戏。
下面正跑旱船,不论男女都穿红着绿,脸抹得雪白,偏露着半截脖子又通黑,腮帮子上涂着两块红红,再配上夸张而滑稽动作,引得众人笑声不断。
中间还有喷火。
那壮汉故意脱去上衣,袒露野猪皮似胸膛,手持木棍,一口酒下去,火蛇就窜起
来几米高。
二楼师雁行等人都能隐隐感受到扑面而来热浪,又惊又喜,又笑又叫,十分尽兴。
离开陆家酒楼时,吴管事还特特送过来一个大包。
“几样烟花,带回去凑个趣儿,乡亲们看着也热闹。”
接下来几天,师雁行被江茴按着休了两辈子第一个年假,浑身不自在。
实在闲不住,就爬起来包包子、炸丸子。
之前跟张屠户买两头猪,光各处送年礼就没了,如今吃这头是另外叫。
白菜猪肉馅儿、藕丁猪肉馅儿、干豆角子、干荠菜等等,都泡发了混上肉泥,好吃极了
丸子也多着呢,萝卜丸子、豆腐丸子,再来点藕夹、土豆夹,硬是造进去半锅油。
额外还熬了一罐雪白猪油,估摸着能吃到十五搬家就完了。
熬猪油剩下金黄猪油渣更是好东西,趁热撒点盐、撒点糖,甚至拌点酱油都香死个人
小孩儿不怕腻,师雁行就单独给鱼阵盛了个碗底,让她自己抱着吃,吃得满嘴流油。
剩下都混上菜包包子。
上锅蒸熟,多余油脂都渗出来,浸润了干菜,偶尔咬到一颗油渣,“啵唧”飙出细细一波油水,顿时给香一个大跟头。
连着这么没命造了几天,肠胃有点受不住,感觉一打嗝都是油味儿
于是各色小咸菜摇身一变,成了餐桌上座上宾。
泡椒凤爪,泡椒萝卜丁,还有那蒜泥香醋凉拌野荠菜,萝卜缨子疙瘩头,或是切段,或是切丝,都粗放而慷慨地塞在大碗里,就着稀粥咸菜嘶溜嘶溜,五脏六腑又重归宁静祥和。
前屋女人如约送了一筐山楂来,个头不算太大,但圆润饱满,皮儿也薄,隔着都能嗅到淡淡酸甜味。
偶尔吃两颗,果肉沙沙,很舒坦。
但太多了
根本吃不完
师雁行就挑出一些来洗净,去核,用铲子按扁了熬糖浆,薄薄裹一层透明糖壳子。
或是趁糖浆尚未凝固,捏着穿山楂筷子用力一转,万千银色糖丝瞬间炸开,蓬松松棉花糖也似,好吃又好玩。
这么消耗了一部分之后,剩下就熬成糖水。
北方冬日睡炕难免口干舌燥,难受了就去外头雪地里扒拉出山楂糖水罐子倒一盏,浅蜜色果汁莹润黏稠,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沁凉舒爽。
煮过山楂就不那么酸了,可以多吃几颗。
江茴和鱼阵都爱上了,又缠磨着师雁行煮了梨子,清热败火止咳化痰,更好。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师雁行跟江茴商议一回,找了老村长,去村口场院里放烟花。
火药贵重,这年月烟花爆竹也不便宜,寻常人家只咬牙买一挂红皮鞭就是了,很少能有余力购置烟花。
故而一听村口要放花,便都连夜裹着大棉袄,顶着凌凌寒风来了,一个个冻得腮头儿通红也不挪地儿。
找不到好位置,干脆爬到树上去
担任点火手是村长长子。
他也是个中年人了,平时瞧着蛮稳重,如今被这么多双眼睛顶着,顿觉压力沉重。
“我,我点了啊”他擎着一根香,香头烧得旺旺,在夜色中显出一点光亮来。
众人起哄,“快点吧,都等着你呢”
“冻死啦”
他憨笑几声,像模像样地围着转了圈儿,把几个心急小毛孩儿往后拨拉,“退后退后,火星子迸着不是好耍”
鱼阵好奇地问师雁行,“介介,什么是烟火”
来之前她偷偷看过了,就是几个圆滚滚筒子嘛
还有两个泥巴墩子,臭臭,也不好吃。
师雁行替她把围巾带上,“烟火啊,是一种很适合做梦东西。”
说话间,烟火点燃,引线飞速缩短,伴着村民们阵阵惊呼,那个泥巴墩子“噗”地喷出一束银光
窜到一定高度后,银光散开,变成半空降落满天繁星。
村长长子傻乐一会儿,一鼓作气又点了两个,然后在漫天花火中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哦”
“真好看啊”
“爹,爹,快看啊”
“奶,明年还能看吗”
“娘,看得见吗来,我背着你”
银30
340金红花火照亮了天空,映出无数张满是笑意最普通不过老百姓脸。
“哇”
鱼阵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嘴巴都合不拢,明亮火花映在眼底,跳跃着,闪动着,像一场绮丽梦境。
“真好啊”江茴眸中闪着细碎光,喃喃道。
师雁行也被这气氛感染,跟着笑起来。
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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