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在戏园子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倒是接头的人直到戏散,方才随大流出来。”
胡三娘子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回来后将自己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与师雁行听。
“我跟着他一路直行, 亲眼见他进了衙门后门。”
衙门等处虽有正门,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装饰, 若非正事和顶上的几位官员, 一般都走侧门。
可若走后门,就是私事了。
“真的是官府的人”江茴恨声道。
父母官父母官,不为民做主就算了, 反调过头来祸害, 真是该杀
越想越气,江茴突然又骂了句,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她忽然爆发, 倒让师雁行有些错愕, 再细看表情, 隐约好似带着旧怨。
见师雁行神色有疑, 江茴不大自在地扯了扯面皮, 生硬地转移话题, “要不要去找孙大人平时收了那么多好处,也该出出力了。”
“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先不急。”师雁行收回视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摸摸敌人的底细再说。”
况且有句实话她没对江茴讲。
严格论起来,孙良才收好处了么
这事儿还真就是似是而非
他没要钱, 没要任何值钱的东西, 也没承诺一定会帮忙办什么事。
孙母倒是天天吃着师家好味的菜, 但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是师雁行自己主动, 明摆着说了是“投缘”“孝敬”。
而且,只是一盘菜而已,顶了天值多少银子
如果这事儿真的棘手,孙良才决定撕破脸,要么矢口否认,要么完全可以公开算钱,一股脑把迄今为止孙母吃的东西都折成现银丢回来
师雁行有些不快。
自己现在还是太弱了。
因为太弱,所以她能回报给对方的东西就很少,完全不能算做等价利益交换,只能算是求人。
既然是求人,双方自然不可能处于平等地位。
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就算已经投入了也要小心行事,掌握好度。
孙良才这条线要用吗
肯定要用
不然师雁行干嘛那么辛辛苦苦孝敬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太太
又不是慈善家。
关键要看怎么用,什么时候用。
必须得既让孙良才出力,又让他觉得你知情知趣,不什么破事儿都去烦他。
傍晚郑平安像往常一样路过瞅一眼,师雁行把白天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衙门里的官员。”
她给郑平安调了一碗桑葚果酱酸奶,慢慢说着自己迄今为止的推断,“今天的手段实在不入流,派来的人也无用,所以他应该没有太大的实权,不然完全可以调动衙门的人,公开给我安个罪名,让我转头去求他。”
店里点了灯,蓝色的火苗映在师雁行眼底,灼灼有光,亮得吓人。
是一种想迫切揪出幕后黑手弄死他的光。
“他手头未必紧吧,但必然贪婪,行事鬼祟,不想让同僚们知道。或许是单纯不想有人分一杯羹,又或许是要脸,自己也觉得为了一年千来两银子对付孤儿寡母说出去丢人”
师家好味是个新铺子,纵然赚钱也有数,正常官员譬如县令苏北海,那是师雁行主动往上凑都不搭理的。
但这人却巴巴儿来贪,可见眼皮子浅。
郑平安一边吃一边听,等听完,那一碗果酱酸奶也见了底。
师雁行道“一击不中,他们肯定还会再来,手段必然更龌龊。”
郑平安点头,抓了帕子擦擦嘴,“听你
这么说,我心里已大略有谱,先别急,我去查一查。”
他也被惹出火来。
不管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分明是没将郑家放在眼里
县衙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员,郑家逢年过节哪个不打点
他就不信对方不知道自己跟师雁行叔侄相称,竟没有一点顾忌,这是吃了我的还要打我的脸
世上就没有这个道理
“用不用我拨几个人在暗处盯着些”郑平安看着这屋里一群女人,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亏得这姑娘胆大,若是一般小孩儿,早吓哭了,哪儿还有心神想着怎么报复回去
师雁行笑着摇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早晚得有这么一出,他们若没机会下手,时间久了,保不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不过也要麻烦二叔你们多多往这边巡逻,省得真闹出来没个自己人接应。”
“要的。”郑平安点头,“你不说我也要这么办,明儿我就同几个要好的兄弟们说,让他们多多往这边来。”
胡三娘子瓮声瓮气道“店内有我,必然护得几位娘子周全。”
师雁行道了谢,“此事先不要打扰大官人。”
郑平安抓起佩刀往外走,闻言笑着给了她一个脑镚儿,“我也不是三岁的娃娃了,遇事便要哭着回家喊爹走了”
一踏出师家好味,郑平安的脸整个就拉了下来,索性也不回家,掉头大步往衙门走去。
这一晚,师家好味谁都没睡好。
鱼阵虽未亲眼目睹全过程,但白天也听见了下面丁零当啷的动静和食客们的惊呼,晚上窝在江茴怀里,大睁着双眼问“娘,坏人来了吗”
江茴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道“没呢,安心睡吧。”
她抬头看了对过床上的师雁行一眼,呼吸声格外轻,且无规律,显然也没入睡。
鱼阵嗯了声,又问“他们会打人吗”
对小孩子来说,挨打就是天大的事了。
“不会的,”师雁行忽出声笑道,“胡三娘子一拳能打他们两个”
鱼阵一听,咯咯笑起来,笑完了又说“我也要打两个”
见她终于笑出来,江茴跟着松口气,毫无诚意地敷衍道“行行行,你们都一拳打四个,飒飒,快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省得贼人还没等到的,倒先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还敢当街杀人不成
再不济,不开店了,以后她们就专卖卤料粉包,照样过日子。
第二天一早,郑平安就顶着黑眼圈来了,进门先要一壶浓茶醒神。
“主谋应该就是主簿王德发,他本人无甚才干,只是命好,有个妹妹给知州当小妾,吹枕头风帮他买了这么个芝麻小官。”
“哪个知州”师雁行问道,“若是本地知州就麻烦了。”
若是直辖,哪怕打通苏北海的关系也无用,顶头上司啊
“没那么巧,”郑平安一口气喝干一杯茶,闻言笑道,“异地做官,买官也不例外,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得看什么地方有缺。那王德发不是本地人,妹夫离这边几百里呢”
如果是直辖反而好办了,郑家能在五公县立足,要打点可不止本县
本地知州认识
王德发本来想得挺好,借着妹夫的光弄个官儿当当,弄点钱花花。
谁知朕当了官才发现官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好做的。
他不是五公县本地人,妹夫又管不着这里,自己能力又不济,衙门上下有能力的,瞧不上他;没能力的,也不指望巴结他高升,所以几年下来,身边只聚拢了一群鱼鳖虾蟹。
那王德发日常管
着一县粮马,也颇有油水,可总觉得不够花。
五公县内有名有姓的富商们要么根本不畏惧他,要么早就有了靠山,王德发都无从下手,正急躁间,师家好味横空出世。
有狗头军师帮着盘算一回,说别看那铺面小,一年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
“若大人弄了来,多开几个铺面,怕不是千也有得指望”
王德发怦然心动。
不敢碰那些大老虎,我还不敢弄几个娘们儿吗
若这事儿真成了,说不定他还能挤出点来孝敬妹夫,转头换个更大的官做做。
“会不会是他妹夫让王德发四处敛财”江茴担忧道。
师雁行和郑平安对视一眼,整齐摇头。
“不大可能。”
王德发的妹夫官居知州,光自己地盘上就多少油水可捞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仨瓜俩枣的
就算真想四处捞钱,多得是下头官员、富商孝敬,犯得着大老远让王德发弄这一出
又不是了不起的京官儿,地方官跑到同僚地盘上挖墙脚,那是大忌。
所以大概率这事儿对方不知情。
“那苏大人会不会因为顾忌对方的权势,袒护王德发”江茴又问。
师雁行沉吟片刻,“这个暂时不好说,关键要看王德发究竟有多蠢。”
目前来看本地县令苏北海是个很谨慎,或者说很有耐心的人,而这种人往往会有他自己的骄傲。
如果王德发真的蠢到在事发后还拉自己的妹夫来压人,估计第一个惹毛的就是苏北海。
你他娘的屁股底下的位置怎么来的,自己没点数吗
老老实实刮自己的油水就算了,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伸出去二里长还自以为得意,分明是想往老子的政绩上抹黑啊
知县和知州,中间的差距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苏北海如今正是壮年,焉知来日没有升上去的机会
况且那王德发的妹夫又不是顶头上司,跨州连府管别人家的事,本就犯忌讳
所以不出事还好,真出了事,苏北海还真未必会买一个异地知州的账。
你又管不着我
“能王德发的妹妹受宠吗名下可有子嗣”
师雁行忽然问。
这年月讲究母凭子贵,虽然不是正妻,但如果有得宠的孩子的话,生母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郑平安一怔,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
师雁行笑笑,“随口一问,有没有都问题不大。”
这年月嫡庶之分,犹如天壤之别,一个小妾生的孩子,再怎么喜爱也有限。
这事即便传到王德发妹妹耳中,那位知州妹夫大概率也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当官的都精着呢,哪有那么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
这种传出去明摆着给政敌把柄的事儿,傻子才会做,自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其实还是苏北海的意思。
单看他到时候是要置身事外还是公正处事了。
王德发的事,郑平安暂时没告诉,师雁行也没告诉裴远山和田顷。
两人都各自做了自己能做的事,然后安静等待第二只靴子掉下来。
没等多久。
事发后第五天晌午,正是营业高峰,满大街上都是出来吃饭的百姓,突然就有几个人抬着一副门板穿过人群,径直往师家好味来了。
“哎呦,哎呦,肚子疼啊”
门板上还躺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脸色煞白,满面油汗,捂着肚子哼唧喊疼。
领头一个汉子身材高大,气势汹汹,
到了师家好味门口,二话不说一把将卤味摊子掀翻,惊得秀儿和红果喊出声。
“你,你做什么”两个姑娘拉着手往后缩,又惊又气。
那汉子冲店内受惊的食客和外头聚拢来看热闹的人群吆喝起来,“都来看啊,这师家馆子卖的货要害死人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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