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行正跟柴擒虎俩人蹲地上犯愁就这么点玩意儿, 一焯水还不够碗底大,做什么哟
若说去市面上买, 可谁家卖菜不是赶早这会儿去, 只怕只剩干的了。
师娘虽不通俗务,舌头却刁,怎么也不至于分不出干湿菜来。
对面茶楼的侯掌柜就在这时候抄着袖子溜达过来, 往地上一瞅,眯眼笑道
“哟, 师老板也喜欢吃这些野物”
“啊啊”老熟人了,师雁行直接示意他自便, “乱糟糟的,您见笑了,自己坐吧。红果,端一盏果子露来。”
红果清清脆脆应了,小声挺甜, 当真人如其名。
“快别介,”候掌柜连连摆手, “我自己整天就守着个茶楼子, 有事没事灌个汤饱, 还跑您这儿来喝什么果子露呀喝不下啦,快别破费。”
“哦,也是,”师雁行就改口,“那给侯老板端个点心拼盘来, 走我的帐。”
这回候掌柜没拒绝, 立刻扭过身投桃报李地朝自家茶楼喊了一嗓子, “小来, 小来赶紧的,把咱们后院那筐野荠菜给师老板送来”
不就爱吃野菜吗我有的是
师雁行和柴擒虎对视一眼都乐了。
这可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野菜之所以是野菜,就是因为它真野啊
长短不等、大小不一,中间还夹杂着各色枯枝乱叶,就这么乱糟糟塞筐里,活像犯罪现场。
于是师雁行和柴擒虎只好继续苦逼兮兮蹲着择菜。
惨,太惨了。
你说师娘起个什么爱好不好偏偏弄这玩意儿
侯掌柜美滋滋吃了两个蛋挞,一个双倍抹茶双倍快乐的虎皮蛋糕卷,还没走。
柴擒虎眼角余光瞥见他跟憋着泡尿没处撒一样,就知道这人有话不方便自己听。
刚好择的荠菜差不多凑够一篮子了,柴擒虎就抱着站起来,“小师妹,我先去后头洗洗。”
师雁行笑道“你还会干这个呢”
柴擒虎就有点来劲,“这算什么”
往后面走的时候,后脑勺都透着点得意。
等他走了,侯掌柜才拽着自己的长袍,鬼鬼祟祟蹲到师雁行对面问“师老板,前儿您说的那个买卖,王掌柜可答应入伙了”
他问的正是去州城开美食城的计划。
师雁行第一个问的就是他,毕竟当初王德发派人上门讹诈,候掌柜是第一个正面声援的,而且两家店也一直合作,于公于私都应该第一个想到。
师雁行猜着就是这事儿,想了下就说“虽未定下,也有六七分了。”
这荠菜也不知谁弄的,正经又肥又嫩,叶子一掐一包水儿,趁新鲜包包子最好吃了。
侯掌柜一张老脸上立刻绽放出波斯菊般灿烂的笑,狠狠松了口气的模样,一连说了三个好。
师雁行笑笑,没多说。
瞧瞧,这就是她势必要努力拉王江入伙的原因了。
世人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她这辈子估计嘴上是长不出毛来了,所以好像总是缺少了那么点说服力。
就连同行中平时看上去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侯掌柜也没敢一口应下,来来回回只用“事关重大,得好好想想,想想”来应付。
知道师雁行故作不经意透露出王江二字时,侯掌柜才真正有了点兴趣。
师雁行只觉得有些滑稽,像亲眼见证了一出荒诞的黑色喜剧。
分明自己已经用实
力入了县令苏北海的眼,又在商会里压了大部分人一头,甚至连美食城的主意也是自己提出的,可说服力竟比不上一个外八路的王江。
这就是世俗偏见的威力,猛于虎也。
你可以骂王江阴沉,说他倨傲,责备他守旧,但却不能不承认他在五公县餐饮界内的地位和号召力。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师雁行现在还不够强。
给她的时间太少了,哪怕再多几年,真正的实力就足以干翻一切资历。
才想到这一句“猛于虎”,就瞧见“虎”抱着哩哩啦啦一盆子滴水的野荠菜出来,“说完正事儿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师妹是个正经买卖人,但亲眼看着对方与年龄数倍于她的人交涉,还是很震撼的。
师雁行嗯了声,连带着剩下的荠菜一并带到后厨去,“得了,我包一锅荠菜鲜肉包子你们带回去吧。”
“包子,什么包子”田顷嗖一下从二楼探出脑袋来问。
好嘛,之前大家说那么多,他都没在意,一个“包子”就触发关键词感应了。
柴擒虎就磨着小虎牙阴恻恻笑,“把你包包子卖了”
田顷也不在意,拍着已经小了一大圈的肚皮得意洋洋道“晚啦,如今少爷的五花膘早已不复从前”
众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巧鱼阵放学回来,先往这边找东西填肚子吃,看见门口外堆着的一筐杂草就龇牙咧嘴的,面露惊恐道“臭草”
这里面还真有一种草,掰开之后流出来的汁液发臭,喂牲口,牲口都不吃。
以前鱼阵随江茴出门给骡子打草吃,无意中弄断了一根,那味道粘在手上经久不散。
一连好几天,晚上做梦她都在猪圈里夺命狂奔。
师雁行回想起往事,笑得不行,抬手招呼她过来,“这么害怕,那你离得远点嘛。”
鱼阵绕着那堆草走进去,“姐姐,为什么要买臭草”
柴擒虎抽空弹了弹她脑袋上的小啾啾,“这可不是买的,别人送的。”
鱼阵捂着脑袋,闻言皱巴着脸看他,“哥哥,我不是两三岁的不懂事的小孩啦。”
你不能这么骗我
柴擒虎失笑,蹲下去认真问她,“哦,那你几岁了”
“我四岁啦”鱼阵非常骄傲地伸出四根手指。
四岁哦,很了不起的
其实还不满四岁,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论虚岁,也不差什么了。
众人哄笑。
鱼阵被笑得莫名其妙,本能想替自己正名,大声道“本来就是嘛,哪里有大傻唔唔”
师雁行到底经验丰富,知道这个小东西时常有惊人之语,眼疾手快扑过去捂住她的嘴,阻止了“辱骂师长的恶行”。
鱼阵睁着大眼看她,脸颊子肉从指缝里挤出来。
本来就是嘛
那是臭草诶
师雁行“”
住口
虽然都外出游学,可真落到实处才能看出差距来
田顷明显就是那种出入车马相随的大少爷做派,而柴擒虎是真的自己来,肉馅儿剁起来有模有样的。
在烹饪方面一无是处的田举人被打发去剥蒜,就这么着还把雪白的蒜瓣抠得伤痕累累。
鱼阵蹲在旁边,双手托腮当监工,看一会儿就叹一口气,“唉”
再看一会儿,再叹一口气,“唉”
田顷被她叹得心慌,手下更乱了。
鱼阵摇摇头,干脆自己也拿了一瓣剥,三下五除二剥出来一颗雪白圆润的光屁股蒜,“你看嘛,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小姑娘白嫩嫩的掌心中一颗同样白嫩嫩的蒜瓣安静躺着,仿佛对田顷发出无声嘲讽。
田顷“”
“侯掌柜送的这些荠菜够吃了,师娘采的这些做个凉拌的杂和菜吧”
师雁行看了一回,迅速安排完毕。
宫夫人采的那些也就是能做个杂和菜了,还得额外加点豆腐皮、粉条充数,不然都不够两边分的。
什么季节吃什么菜,最是一口鲜美。
早上刚摘回来的野荠菜根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那叶子嫩得恨不得一碰就断,咔嚓嚓露出的裂口处渗出脆嫩的汁液,绿得可爱,带着幽幽的春的味道。
同样是刚杀好的猪送来,上等半肥半瘦五花膘混着葱姜沫斩成肉泥,只需要点一点酱油增香即可。
捏包子的时候要注意留一点空间,因为蒸的过程中必然会有丰沛的汁水渗出,若太紧巴,就不好看了。
头一锅包子大家都没舍得吃,师雁行直接打发人套了车,连带一盘香煎小黄鱼,一碗凉拌鸡丝并几样可口小酱菜,跟分出来的杂和菜一起送往县学。
胡三娘子接了大食盒,看向师兄妹三人。
结果等了半天一句话没有。
她错愕的睁大眼睛,“不是我护送吗”
师雁行带头微笑,“不,是你送。”
去的话,师娘肯定要问这是不是她采的野菜做的,让她怎么回答
撒谎的事能干吗
那肯定不能。
胡三娘子“”
目送骡车远去,师雁行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哎,这就是当掌柜的意义所在啊
难办的差事可以打发手底下的人去
好得很
胡三娘子出发时,第二锅包子也已开火,不多时,空气中的香味便又多一重。
汁水充分浸透了内部面皮,个别褶皱的位置就能隐约透出里面翠绿的馅儿,活似包裹着一汪流动的春意。
先不急下口吃。
这包子太嫩,也太鲜,需得先咬开个小口子吹几下,将里面鲜美的汤汁喝掉,这才好大快朵颐。
师雁行美美吃了两个,只觉满口流油,唇齿生香。
嗨,我手艺可真太牛了
宫夫人挖野菜的兴趣上来之后连着干了好几天,每天都兴致勃勃提着一篮子回来,然后裴远山就会用尽毕生演技夸赞一番,柴擒虎和田顷哥俩则熟练地提起菜篮子,以“托小师妹代为打理”为由带走,彻底杜绝食物中毒事件。
就这么过了天吧,宫夫人再次面对野菜盛宴时就噗嗤笑出声。
裴远山“夫人因何发笑”
宫夫人斜了他一眼,“我笑你们爷们几个哄我玩呐。”
裴远山一怔,晓得她已看破端倪,也跟着笑起来。
“是孩子们一片孝心。”
“你也是孝心不成”宫夫人嗔怪道,“我看你就是个带头的。”
裴远山笑着拍拍她的手,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若不是闲得发慌,大清早上春寒料峭的,何苦巴巴跑去挖野菜
第二天,师兄妹三人就被叫去集体面壁思过。
宫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一溜排开的三个后脑勺笑骂道“如今出息了,也学着欺上瞒下的。”
“
不是”柴擒虎下意识要扭头辩解,书房里裴远山就隔着窗子咳了一声,他便又老老实实扭回去,对着墙壁嚷道,“我们只是不忍师娘一番好心落空。”
宫夫人本也没生气,听了这话眉目柔和,语气就带了笑意。
三个小的飞快交换眼神,嘿嘿笑着自动解除面壁,又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宫夫人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尴尬,“这”
她出身名门,自小锦衣玉食,何曾知道野菜什么味儿头两日包子水饺送过来时,她还真就以为是自己采的
偏裴远山也帮着遮掩,口口声声什么夫人真能干。
宫夫人越发干劲十足,觉得乡野生活也蛮不错的嘛,你看随便薅点什么都好吃。
直到第三天,宫夫人偶然遇见一位真正挖野菜的老太太。
老太太当时就有点懵。
这位夫人看着挺精明,穿得也挺齐整,咋把那些羊和牛都不吃的杂草硬往篮子里划啦
原本老太太也没想管别人家闲事,想着或许是哪家贵妇出来摆弄着随便玩儿。
结果要走了,忽然听诗云傻乐呵,“夫人,又采了这么多,够咱们再吃一顿包子了吧”
宫夫人也挺美。
嗨,我可真能干,如今也能养家了。
诗云虽是婢女,但她是宫家的家生子,从小也没吃什么苦,单纯论生活质量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高,自然也不认识野菜。
于是主仆俩就还挺乐呵。
老太太震惊“”
我听见了什么
因怕人吃出毛病来,老太太立刻阻止了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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