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甭管平时慷慨的还是吝啬的,此时都舍得花钱置办点年货。
给家里的男人们打两角浊酒,女人们买些首饰, 长辈们扯几尺布,娃娃们称二两糕饼点心,谁也不落空。
房梁上吊了油腻腻好肥肉,水井里藏了沉甸甸雪儿梨, 衣箱里叠了板正正簇新衣裳, 柴火堆儿垒得高高的,供桌上摆得满满的, 那房顶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 恨不得昼夜不息。锅底火苗红红的,跃动着,将人们的面庞映得红彤彤。
小孩子嘴馋呐, 趁大人们不注意聚到肉底下,仰着头,嘬着手指流口水。
“娘, 啥时候才能吃呀”
对他们来说,肉就是无上美味,吸引力甚至远在糖果糕饼之上。
正忙着做年夜饭的母亲被缠磨得不行, 又怕孩子烫着,少不得扬声冲屋外喊
“他爹, 他爹快把这讨债的抱走”
正劈柴的男人闻言慢吞吞进来,将孩子提起来往腋下一夹,闷葫芦似的往外走。
小孩儿冬瓜似的挂着,象征性蹬了几下腿儿,忍不住小声央求道“爹, 吃肉”
当爹的瞅了他一眼,又往灶间瞟了下,一咬牙,悄默声带过去,将那油纸包里的烧肉割下来一角,飞快地塞到娃娃嘴里。
“快吃。”
小孩儿高兴坏了,只手指头那么丁点儿大的肉,却偏在嘴巴里嚼半天,反复回味,吮华,愣是不舍得咽下去,吃得满嘴油光。
真好吃呀。
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
“要是天天过年就好啦我就能天天见着姐姐了。”
鱼阵毛遂自荐去贴窗花,贴完了美得很,拉着江茴一起左看右看。
哎,我贴得真好
县城里的亲朋好友都提前走动好了,听说沥州正月里热闹非凡,还有衙门专门组织的烟火大会,今年她们娘儿仨都在州城过年。
“正月十八搬家,搬过来就能天天见着了。来,坐下,娘给你梳梳头。”
江茴摸着她脑袋上的小揪揪笑道。
孩子大了,头发也长了,如今已经能像模像样盘个双丫髻之类的包包头了。
鱼阵一屁股坐下,一边翻看着手中画片,一边晃着腿儿问道“娘,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对寻常百姓而言,春节意味着整年忙碌过后的休整,但大商户们却越加忙碌。
生意自不必说,更多更要紧的却还是各处人情走动,就这一整个腊月,师雁行就没清闲过
如今都腊月二十七了,她还是早出晚归的。
可即便如此,每日早晚也能跟母亲和妹妹说说话了。
原本租赁的小院骤然多了许多生气,好像,好像也变得像个家了。
江茴看了眼天,见那西边天际轰轰烈烈烧着红的紫的云霞,“快了。”
屋里已有些暗了,秋分悄然掌灯,又罩了明瓦纸的灯笼罩子,这才擎着挪到桌上。
明瓦纸是年初开始京城那边兴起来的新纸张,别的纸一刀也才百十个钱,它一张便要近百文了,糊一只灯罩便要大半两银子。
可确实出色。
纸张澄澈如玉,薄而韧,亮而透,微微挺括,防水又防火,还特别透光散光。
写字作画效果很差,但用这种纸做的灯笼罩子分外明亮,光线散开得也匀称,不怎么有影子,故而乍一面世就被人争抢。
如今风气也蔓延到沥州,达官显贵们纷纷效仿,尤其是各路富商,恨不得将家中上下灯具全都换成明瓦纸的,皆以此为荣。
江茴将鱼阵的头发分开两边,拢一拢,扭成发辫,在两个打成包包,秋分便眼疾手快递上发带。
江茴读过书,也见过世面,审美颇好,这发带便是之前自家人做丝绸衣裳时剩下的边角料,都没扔,仔细裁剪成长长的细条,锁了边翻过来,在底部略绣一点祥云坠角,缝两颗师雁行给的柴擒虎送的小颗“巴洛克”珍珠。
扎头后大约坠到后颈处,行走间灵动飘逸,焕彩非常,轻巧又体面。
秋分等人见了便都赞不绝口。
“再没见过太太这样巧妙的心思,二姑娘真俊。”
鱼阵也有点臭美,忙不迭凑到镜子前转着看,“嘻嘻,我真好看”
众人便都笑起来。
江茴失笑,“不害臊。”
鱼阵不服气,“姐姐说啦,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对自家人要诚实,不可以好说不好,也不可以不好说好”
她年纪小,口齿又清脆,叽叽呱呱说了这一大通“好”“不好”的,众人便有些头晕目眩。
江茴捏着眉心咋舌,“听听这刁舌头。”
“什么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正说着,师雁行浸着笑意的声音便从窗外传来。
江茴等人回头看时,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她自外面踏雪归来。
“姐姐”鱼阵见了,双眼放光,张开双臂冲过去,发带上的珍珠在后面拖出长长一条,十分美丽。
“哎呦”
师雁行来不及脱大氅便弯腰将她抱起,又见那发带在灯火照耀下流光溢彩,俊秀非凡,也赞了一回。
“这个配现在这身衣裳有些不对,”她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包子头,“去将前儿才做的那身浅胭脂色绣水云图的缎面一斗珠羊羔皮袄子换上瞧瞧。”
鱼阵哎了声,兴冲冲去了,一时果然换了新衣裳回来。
小姑娘白嫩嫩圆鼓鼓的脸蛋被胭脂色映衬得红扑扑,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珠闪闪发亮,脑后几颗珍珠坠角晃呀晃,漂亮极啦。
师雁行也洗了手脸,换了家常衣裳过来,细瞧一回,搂着她亲了口,“哎呀,是个气派的大姑娘啦”
众人说笑一回,秋分便带人摆饭,当中一盘蒜醋汁儿凉拌的鸡丝,上面还撒了芝麻,浇一点红艳艳辣椒油,看着就开胃。
另有一个酱肉卷薄饼,酸辣土豆丝并几样小酱菜,简单质朴最勾人。
再有一盆浓稠稠香喷喷金黄小米粥,里头加了点山药碎和红枣丁,最是补中益气滋养肠胃。
师雁行先将那粥吃了半碗,觉得浑身暖洋洋地起来,舒服了,这才去夹菜。
江茴替她卷了一个酱肉饼,见她眼底微微泛青,不免心疼道“这都快过年了,你也不曾睡得好觉,明儿还出去”
师雁行狠狠咬一口酱肉卷饼,盐津津肥腻腻,直接把人香个跟头,美得很。
“不出去了,”师雁行惬意地吐了口气,向后斜靠在软枕上,慢悠悠将口中食物咽下,“倒是正月十五要去吃席。”
这口气吐完,好似最近的压力都跟着释放出去,人都扁了,轻飘飘的。
“吃什么席呀”
一听见吃,正埋头吃得满口流油的鱼阵忙问。
师雁行笑道“吃衙门里的席,你们也去。”
娘儿俩都愣了,“啥席”
两人都是一般的茫然,本就五六分相似的脸看上去更像了,活像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大小号。
师雁行看了几眼,痛痛快快笑了一场。
“历年正月十五、八月十五,知州都要带头举办灯会,届时先放烟火,后赏灯,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
当日以知州为首的一干大小官员都要露面,在城中某地开席,而除了在任官员外,他们还会邀请本地知名富商、乡绅、文人等代表性人物入列,以示团结、看重之情。
可以说每年这两场宴会就是白身能够得上的最高级别的官方宴会了,不仅是身份地位和实力的象征,更要紧的是能与诸位大人们共处一室,还有近前说话的机会故而私底下竞争很激烈,但凡想出头的,那是真的挤破头也要去。
因是与民同乐,自然没有让与会人员阖家分离的道理,所以大家都可以带家属,三人为上限。
这边师雁行还填不满名额呢
鱼阵还小,听不出背后蕴藏的玄机,倒是江茴一点就透,瞠目结舌道“你不是今年才来吗就能去了”
师雁行挑挑眉,难得谦虚一回,“低调,低调。”
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划了。
送钱送物自不必说,这些别人也能送,最要紧的是她这几日应周雅之邀入府拜见了通判周斌之妻黄夫人,暗示她不久后自己会开一家独立的师家好味分店,希望黄夫人入个干股。
美食城的师家好味档口现在已经成了公认的高端消费兼宴席策划处,师雁行想在这个基础上再笼络下中等消费群体,计划开一个像五公县分店那样的自助餐厅。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玩儿命练习,买来的女孩子们大多能独当一面了,到时候一个人掌握五六个菜,后厨三四个小姑娘就玩儿得转。
外面跑堂的照例从本地雇佣,有前头的经验在,又有美食城的基础在,站稳脚跟不是问题。
一开始黄夫人不要。
“你是裴先生的高足,说来我家老爷也曾与他同朝为官,神交已久,便是自家人了,彼此照应是应当的,快别这么见外。”
师雁行却正色道“夫人和大人的维护之情民女岂有不知的若没有两位提携,便没有美食城今日,可谓再生父母。可夫人呐,一码归一码,您二位维护是情分,我感谢也是本分,却怎好坦然受之说不得要回报一二”
这是实话。
现在包括杜泉和周斌在内的一干州城官员之所以对师雁行这么客气,几乎完全依赖于她师门众人争气。
除五公县县令苏北海早有准备之外,众人也不好太过明晃晃与裴远山往来,那就太过刻意,太上不得台面了,所以才会“曲线救国”,明里暗里照顾师雁行。
反正对他们而言不过抬抬手,又不会损失什么实质利益,提前表示便可一口气交好四位现任、将任官员,何乐而不为
这对师雁行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几乎让她少奋斗四五年。
但怎么说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种“狐假虎威”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况且自家师门吧多少有点不靠谱。
据说裴远山这都不是头回遭贬了,奈何老baby风采依旧,知道错了,下次还敢,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又要迎来井喷式的创作高峰期
等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待自己还会这样客气吗
师雁行不敢赌,也不想赌。
说句不好听的,没准儿有朝一日还要靠自己去捞师父师兄呢
利益
唯有利益
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真正笼络这些官员。
师雁行知道现在师家好味盈利不多,至少在这些官员看来不怎么多,但她还年轻不是吗便是拱手让出一成利润也有几百两了。
若日后多开几家分店呢
黄夫人没有潘夫人那般的家世,她娘家只是小门小户小官员,如今尚且要依仗丈夫扶持,粗粗一算师家好味年利润,怎能不动心,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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