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莉尔刚出生的时候,迪奥就意识到曾经母亲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半都给了她怀里的小东西。
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和他流着相同血脉的一团肉。
一个只会哼哼唧唧要奶喝的孩子,是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的源头。
但毫无疑问,母亲很喜欢她。
他不得不承认他遗传了酒鬼父亲的一切缺点:自私利己和冷血易怒。而雪莉尔则是完全遗传于他任劳任怨的母亲的性格,乖巧懂事,但却过于怯弱,做个噩梦都能哭花了脸。
一个贵族少爷跑到贫民窟地区的庄园里来玩闹,有什么好怕的?
迪奥不懂得雪莉尔在经历梦里被人追杀带给她的真实感,更加对她所说的噩梦嗤之以鼻。
他只知道要抓紧现实中所有能抓到的东西,财富、人脉,还有一切能利用的那些人的弱点,只为了能够让自己从这个地方离开,走进繁华都市,让裁缝用最好的料子给他做服帖的外套,而不是靠着仅有的两套旧衣服撑体面。
没有人能阻止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母亲消瘦的脸庞出现在他的梦里,这也是第二天,他为什么还是选择将自己大价钱搞来的小刀暂借给了她。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病倒了。
对于迪奥来说,这个妹妹还是太过脆弱了。如果他没有在身边的话,依靠主卧那个酒鬼她肯定活不过两天。
少年将泡过冷水的毛巾丢在了雪莉尔的额头上。
真是麻烦。
在母亲的遗愿下,他毫不客气地说自己做出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雪莉尔难受地低喃终于停止,毛巾传过来的凉意让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她松开眉头,苍白的脸庞上病气未散。
从她的脸上依稀能看出母亲的影子,或者就是因为这样,在兄妹两人的相处中,迪奥从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不耐烦但还是会接受她的一些好意,直到现在,他居然会为了照顾雪莉尔而选择坐在她的床边,害怕她像母亲那样悄无声息地死掉。
女性在他眼里成了最为脆弱的存在。
就连路边的流浪狗也比她强壮,更懂得生存。
想到这里,本来靠在椅子上小憩的迪奥冷冷睁开了眼。他靠近雪莉尔,仅仅用食指指背在她的脸颊上触碰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立刻收了回去。
还是很烫。
看来得吃点药才能保证她能活着。
窗外只有路灯照在地面发出的一点微弱光芒,比流星还要淡,这个时间点,唯一的一家药店早就关门了。
迪奥又坐了下来。
肚子叫了一声他才意识到回来之后他一口水都没喝。
迪奥痛快地将一个面包吃完,他懒得烧水煮汤,之前都是雪莉尔做的事情,他享受了一阵被服侍般的生活,现在也不愿意多动一根手指头去做。
明天再说吧。
临睡前,他给主卧送了一次凉水,达利欧被伺候惯了,在大冬天里哪里喝得惯冷水?
但在雪莉尔面前怒气汹汹的人,此刻却知晓儿子的本领,压抑着怒气,但依旧不客气地吩咐他换热水来,迪奥冷笑一声:“没有煤炭,拿什么烧热水?”
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工作完回来又因为雪莉尔耽误他到现在才休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在了。
达利欧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坚持要热水,在迪奥要走时喊住了他:“酒喝完了,迪奥你再给我买两瓶回来。”
儿子有钱,他没有一点客气的样子索要着。
回应他的是房门被用力关上的声响,即使他再喊着迪奥的名字也无济于事。
贫民窟的房子又有多隔音呢,隔壁邻居猛地敲打着墙壁警示,他才低骂了两句停了下来。
没能从迪奥那里要到酒的达利欧开始了自己的小打算。
没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终究让他察觉到了危机感,他身体似乎被酒精弄坏了,每日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儿子随他的性格并不会保证他以后的生活,他得自己想办法弄点钱来。
只不过他连出门都是个问题,最多在房子里走动一会儿,这对他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男人咳嗽着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只是没想到水太凉让咳嗽更加严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他抚摸着打结的白胡子望向窗外,眼里闪烁着冷光,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
迪奥最后一次给她换上了冷毛巾,就打算睡了。
他不能耽误自己明天的工作。
至于雪莉尔,他能做的做完了。如果今晚挺过去的话,他或许明天有时间就去给她弄点药来。
迪奥在心里给雪莉尔记上了一笔,等她醒了就让她出去干活还自己的钱。
雪莉尔是半夜醒的。
眼睛一阵炽热,她蹙起眉头又重新闭上,伴随而来的是脑袋里仿佛要炸开的疼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缺乏感冒的经验让她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喉咙里像是吞了沙子连吞咽时都难受得要命,她这是死了吗?
周围很安静。
雪莉尔再次睁开了眼看向她所以为的地狱,熟悉的房顶窗户,再往左边看去,另一张床上的迪奥呼吸绵长,睡得相当安稳。
反应了两秒,原来她还没死呢。
雪莉尔放下心来,一个侧头,额头上的毛巾掉了下去,她动作迟钝地抓着被她额头温度烫热的毛巾,慢慢地支起了上半身靠在了床头。
嘴唇干燥,雪莉尔难耐地舔-舐着嘴角,她仿佛变成了沙漠里徒行多日的旅客,茫然地寻找绿洲。
水在客厅,雪莉尔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眼前一阵恍惚令她好几次都没穿上鞋,对水的渴望在逐渐递增,她干脆光着脚走了出去,一边扶着墙,蜗牛般的速度行走着。
她直接打开了水龙头,接了一碗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困意上涌,雪莉尔走不动路趴在客厅里睡了一会儿,本能叫嚣着让她赶紧回床上去,否则病情又得加重。
迷迷糊糊中,她摸索着墙壁碰到了床脚,掌心摸到被子直接躺了进去,在外面待久了她冷得像块冰,顺着热源凑过去将自己埋了进去。
迪奥猛地睁开了眼。
他是直接被冷醒的。
怀里的东西一动不动,蜷缩成一团努力钻进了他的怀里取暖。迪奥冷着脸掀开被子,入目的是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果不其然是那个生病的家伙还不知道自己找错了窝。
迪奥推了推她,往后挪动着腰避开和她的触碰:“雪莉尔。”
她似乎睡熟了没有应他。
但是过了几秒钟,她和刚出生的猫崽子似的,闭着眼睛又跟随着迪奥的腰将脸贴了过去。
迪奥又往旁边缩,雪莉尔又立刻紧跟了上来。
迪奥:“……”
他忍无可忍,语气里多了一丝恼怒:“雪莉尔!”
睡梦中的雪莉尔捂住了耳朵。
迪奥已经无路可退,被子丢在了她的身上,他光着脚就跳下了床。
他跑到雪莉尔的床上打算睡觉,刚摸上去才发现雪莉尔睡觉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被褥都被打湿了薄薄一层。
他可不想睡这样的床。
迪奥回头瞪着自己床上鼓起的一团,却不得不走回自己的床上躺下。
明明离她有段距离,雪莉尔却像是嗅到了气味的小狗,闭着眼就贴了过来,将脸埋在了他的手臂里。
他一动,被子里发出呜咽声,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可怜哼唧着。
“脑袋疼……”
迪奥再抽自己的手,却被雪莉尔抱紧了,手臂上传来柔软的触觉,雪莉尔抱着他的手臂用脸颊蹭着试图得到他的怜惜,迪奥在这种亲昵的接触下身体略显僵硬,到最后不得不放弃抽-出手臂的打算。
算了。
迪奥从鼻腔内重重呼出一口气。
雪莉尔还不知道自己挨着迪奥睡了一晚上,他眼下留有淡淡的青色,出门的时候咳嗽了两声。
感冒传染起来很快,但好在迪奥有一位好雇主,他察觉到迪奥精神不太好,似乎有感冒的症状,直接提早放他离开,顺便将抽屉里剩下的药送给了他。
反正也是要过期的,留着也没用。
雪莉尔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捂了一身的汗现在似乎好多了,只不过喉咙痛没有缓解,脑袋倒是没那么疼了。
迪奥的床弄得乱糟糟的,雪莉尔揉了揉脸颊试图找回昨晚的记忆,很明显她失败了。
还是把床收拾一下吧。
她穿好衣服,对着镜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梳好,换下被单泡进了水桶。
水太凉了,家里也没有煤炭存留。好在伯莎这个时候来找她想打听昨天的情况,看到她这副样子立刻伸出了援手:“你等着,我烧壶水过来!”
伯莎家里四兄妹呢,劳动力多,家里也不算穷。
两人凑到一块儿将被单洗了,伯莎力气大,干脆抱回她家烤干了再送过来。
“我家里正好烤着火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正好也没事,雪莉尔捂着嘴咳嗽着,将达利欧的要求解决完才缩着脖子去了伯莎家。
路途不远,就几条巷子的路程。
伯莎的母亲温妮在煤炭厂工作,每天回家都能捡小块的煤炭回来,家里的壁炉基本上没有凉过。雪莉尔害羞地说明了来意,被妇人揽在了怀里拍拍:“不费事。”
她又问雪莉尔有没有吃饭,也不等她回答,伯莎就将面包塞到了她手里。
几人说说笑笑的,门外的风铃响了两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裹着黑袍的女人顶着冷风走了进来。
是伯莎的婶婶——
郎曼女士。
女人依旧是脸色严肃,似乎是想说些事情,但注意到了雪莉尔也在,她眼神闪烁着朝她笑了一下。
雪莉尔嚼着面包,对于她态度的改变有点意外。
温妮看到她鞋子上的雪,问她去哪了。
“乔伊特伯爵的管家喊我过去呢,”她挺直了腰板自得地回答着,“让我帮个忙。”
说完,她转动着漆黑的眼珠掠过雪莉尔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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