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完了文大人之后,周律心情沉重。
他本以为自己进去官场之后,会遇到一群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同僚们,结果不提也罢。
虽然他的确想将朝廷的马养好,但像如今这样被寄予厚望,周律还是有些压力在身上的。
看来这阵子不能混水摸鱼了,势必要拿出真本事来。
待文大人去瞧大夫之后,王宇见周律一脸凝重,便走过来道:“大人放宽心,千万别多思多虑。文大人就喜欢说这些话,他对太仆寺每个人都说过。”
什么
周律惊住了,语调都比平常高了不少:“每个人”
“是啊,但凡太仆寺来了一个新人,文大人都会握着他的手殷殷交代,说的话与方才同您说的那些没有什么差别。下官过来的第一天,也得文大人叮嘱了一番。当时听来心绪澎湃,许久不能平静,不过日后摸清了大家伙的脾性,更知道文大人的个性后,也就没有把那些话当一回事了。反正这话每年都得说好几遍,从来也没见效过。就算养不好马,真丢了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周律只觉得一言难尽。
亏他方才还觉得心里有压力,原来类似的话,文大人对每个人都曾说过。
文大人,果真个性鲜明。
王宇继续侃侃而谈:“您在这呆久了就知道文大人的性子了,他最喜欢说这些鼓动人心的话,听起来叫人振奋,可也只振奋那儿一会儿,认真计较起来显得太不切实际了。
若马儿真的那么容易养,怎可能到现在仍旧没有起色,还累得咱们被朝中同僚瞧不上,甚至都打上门来折辱。九寺五监里头,也只有咱们地位最低。”
想起往日的屈辱,王宇说着叹息一声:“只怕三月后的大祭,又免不了要吃一顿排头了。”
周律摩挲了一下指尖,下了决定:“劳烦王大人领我去牧场。”
“现在去”
周律颔首。
王宇虽然为人丧气了些,但行动力还是有的,立马让人叫来了马车。京畿道牧场处于京城北边的郊外,那儿水草丰茂,有大片圈好的草场,正适合放牧。
京畿道牧场的副监汪水早知道他们这儿要新来一位大人,今儿见到周律前来巡视,也是毫不惊讶,态度毕恭毕敬,凡事周律问起的,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汪水可不觉得他们这牧有什么好排外的,放眼看看便知了,他们这马场就只这么一千余匹马,且都不是什么好马,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德性,别说他们了,就连圣上其实都已经放弃挣扎了。
见周律要折腾,汪水无有不应的,都敞开了手让他折腾。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若不折腾,他反而要不安了。且周律再折腾他也是不怕的,反正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
周律沉下心,越看越觉得糟心。这牧场,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周律先是看了牧草,发现喂马的草都是牧场中灌溉的草,立马蹙了蹙眉。
王宇心细地问道:“可是草料有什么不妥”
“这是牧场的草吧”
汪水点头:“正是,昨儿刚割的。”
周律叮嘱:“喂马不宜用牧场的草,明日起改换成牧场以外的草。”
过度放牧灌溉出来的牧草,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养分,其中还或多或少的掺杂了一些动物粪便,不大干净。
汪水都没问缘由便欣然接受:“行,明日便换。”
周律指着堆放在另一处的干草问:“还有这些干草,肉眼可见的掺杂粉尘和污垢,怎么还能喂食”
汪水立马说:“那就丢了。”
反正草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这儿要多少有多少,这批不能用,再弄些新的就是了。
周律又问起了他们是如何给马添加草料的。
汪水道:“长大了些,自然就会添些草料。”
周律叹了一口气,他这辈子所叹的气大概都在今天叹完了,他更正道:“增添草料需得看马儿的体重,不能看外观,喂食也有讲究。”
说着,周律拍了一下马厩里一匹圆润得不像话的马:“这匹比这寻常的马肥了些,就得减少草料中的干草,换之用禾木科甘草,譬如小麦和稻米。”
汪水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有些疑惑了。这位究竟真是养马的好手,还是他随口这么一说为了立威的
然而不管是哪一样,汪水都懒得去深究了,他只负责照做,至于结果如何,自有旁人替他担着。所以周律不管说什么,汪水都是连连点头,口中说“好”,“没问题”,“马上就办”。
周律又逛了一圈,将这牧场里头的马看得七七八八,不出所料,确实都是一些歪瓜裂枣,只有一部分还算能入眼,不过跟他之前养过的凌云比,依旧差之多矣。
汪水说,这牧场里头的马先前还引过大宛马的血统,一开始还有几批成色好的,后来一年年过去,全然看不出大宛马的血统了,又便成了大梁马。
周律对此心里门清。
哪怕是凌云,若在繁殖几代,也会变成这样样。大宛马不能一直用来繁殖,而在繁殖的过程中,这些杂交出来的马会一直跟大梁的本地马融合,其本身优良的性能也会逐渐下降,最后与大梁马趋同。
周律将原理介绍一遍之后,汪水皱起眉头:“那若是这样,岂不是永远也没办法改良大梁马”
周律望了望北方:“只要有足够的大宛马就可以。”
汪水听到这句,便觉得这件事情没希望。大宛怎么可能会给他们那么多马,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先皇曾经得了二十匹大宛马,那是在战争中掠来的;当今得的几匹,是花了高价买回来的。那大宛马如此珍贵,他们又不是多富裕,哪有那么多的闲钱
真有,也不会拨给太仆寺。
周律没解释什么,继续看下去。见一头母马有些干草胖,便让人将它牵出来单独放在一处:“这母马应当是怀孕了,这段时间好生照料。”
牧场的兽医过来看过之后,果然证实母马怀孕的消息。
汪水身后的一众人围在周律身边,疑惑极了:“这还没显怀,大人怎么就知道了”
“看的多了自然知道。”周律从前可不是只会坐办公室的老板,他也亲自养过不少马的,所以对这些已经摸透门道了。
兽医过来给马看病的时候,周律甚至还能跟他切磋两句,说得兽医豁然开朗。
汪水心服口服。
他这个常年养马的都没看出来,就年纪轻轻的周大人一眼便知,可见是个真有本事的,跟着他没准前途无限。
周律对这个马场有不少构想,但就目前情况来看,牧场这边管马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足,且着牧场规矩松散,需要有人来建章立制。思来想去,这事儿也就只有周律自己能做。
他道:“明天上午我会来此,诸位随我一同定制养马细则,回头就按这上头所写牧马。”
汪水伸出脑袋:“比如哪些”
“几时喂食,几时喂水,公马喂多少,母马多少,幼马多少,成年马多少,每日需放牧多久,马厩何时清扫,夏日如何降温,冬日如何保暖,如何分群,如何避虫凡此种种,哪一样都要定立规章。”
汪水跟王宇对视一眼,不敢多说一句。
这位新监牧所言,听着真像一回事。他们深知自己没本事,只能照做。
远在太仆寺的文道礼中午也听说了周律在牧场的表现,文道礼激动得红光满面。太仆寺总算来了一个办实事的,支持,全力支持
文道礼顾不得身子痛,连忙招人过来吩咐:“这些日子什么都紧着马场用,务必要周监牧毫无后顾之忧”
这人约莫是个人才,他太仆寺压过太常寺有望了最好是三个月后,能让满朝文武为之一振。
太仆寺跟太常寺的争执周边官署不是不知道,只是习以为常,已经激不起他们任何反应了。
在众人眼里,这俩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一样的没用。但要真比较起来,最没用的还要数太仆寺,毕竟人家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没用。
一般人根本比不了。
下午申时,周律从直接从牧场回了庄子。
换成现代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下午三点。周律听说这还是改制之后的坐班时间,原先三省之外的京官只需上午上班,中午回家,比朝九晚五还要安逸,每个官署只要留一个宿直官值下午和晚班即可。
后来当今痛斥京官无所事事,将规矩改了,下午也得坐班,不过下衙的时辰也早,申时便可回家。
周律回去的时候,日头还高悬着。
绕了一圈从八珍阁经过,结果不出所料地见铺子关门了,旁边还站着几个不甘心的丫鬟小厮,嘴里念念有词
“这什么铺子,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周律会心一笑,让洗墨赶紧回家。
刚回庄上,就看到他娘子提着一把精致的小铲子,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菜地里穿梭。
她旁边守着的两个丫鬟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商议着明儿要做多少分双皮奶,多少斤奶酪,看她们那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今儿的生意她们有多满意了。
苏音率先听到脚步声看到周律,惊喜地唤道“夫君回来啦”
俱霜跟菡萏也看了过来,跟看财神爷似的。
周律快步上前,接过苏音的铲子“我来吧。”
苏音却拉住周律的手“还是我来吧,这回的种子有些不同。”
“哪儿不同了。”
“从未见过这样的种子,跟冬瓜种子有些相仿,却又有不同。我拿温水浸泡后放在纱布上,今儿下午竟都发芽了,如今正想种着试试。”
周律被她一说,勾起了好奇心。
低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茎上长出了两片颤巍巍的嫩叶,看着还有些熟悉,可周律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既然熟悉,那应该是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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