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 覃文静带着一千士卒漏夜急行。若是加把油,明天中午左右就能到了安陆了。她转身看一群士卒,想要催促他们再快些, 但话到了嘴边终于缩了回去。这些士卒与她没日没夜的急行军,已经极其的疲惫了,谁也不能做的比他们更好了。
她大声的道“诸位,等我们破了敌军,我请大家吃酒”
火把之下, 一张张熟悉的脸大声的应着“好”“不要忘记了。”
覃文静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这一千人中有五百是她训练了许久的精锐士卒,有五百是从农庄强行征召的百姓,她带他们出来,就要带他们回去。
远处,有一支长长的火把像火龙一般像她们靠近。
覃文静一惊,难道是司马柬的人破了安陆杀向江陵她厉声道“停步列阵”
士卒们急急忙忙的列阵,有人犹在大口的喘息, 跑了许久, 这手脚都在打抖。
有士卒叫着“快快吃些东西”众人有的伸手入怀取出硬邦邦的馕饼, 有人取出水囊大口的喝水。大战之前说什么都要缓过一口气来。
覃文静阴沉着脸盯着远处的越来越近的队伍,那支队伍见了她们竟然还不停留,直愣愣的撞了过来。
“不过是三四百人而已,我吃得下的。”覃文静冷冷的想着, 只是想到在这里遇到司马柬的士卒,那周渝、金渺、向德宝只怕都已经遇难了。她有些心酸,却更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长矛。这个世界人命最不值钱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三四百人的队伍很快到了近前,领头的人远远地就大声的叫着“覃文静快掉头快掉头回江陵”
覃文静听着耳熟的声音, 眯起眼睛仔细的看,终于在摇曳的火光之下认出了那人正是周渝。她心中一喜,周渝还活着啊,又是一惊,周渝怎么在这里,难道安陆已经破城但也无妨,她们可以退守竟陵,司马柬想要吞下江夏都会有些艰难,何况吞下荆州。
周渝终于到了覃文静的面前,破口大骂“叫你掉头回江陵,你没听见吗”
覃文静见了周渝毫不客气的模样,心中愠怒,我连夜赶来救你,你却开口骂人厉声道“掉你妈个头”
周渝一怔,终于想了起来,长叹道“覃文静,我们中计了司马柬的大军不在安陆”
覃文静瞬间明白了,破口大骂“混蛋你怎么不早说掉头立刻掉头后队变前队,回江陵”
司马柬的大军不在安陆,那么能够去哪里当然是江陵啊
江陵城中,无数百姓手里拿着细细的竹竿,列队操练。
“杀”喊声中,众人一齐刺出长矛。
周言很是满意,这些强制三抽一征召的百姓在叛军将至的惊恐下终于认真的训练了。她看了一下日头,道“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百姓们散开,躲在阴凉的树荫底下大口的喝水,冰凉的茶水进入喉咙后浑身都舒坦了。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用力的抹着汗水,随口问身边的人道“眼看稻米就要熟了,打什么仗啊要是糟蹋了粮食啧啧啧。”他又是痛恨又是无奈,想着若是稻米成熟了,他是不是能够请个假回去收割了粮食再来打仗。若是不抓紧时间收割了稻米,这稻米烂在了地里简直就是作孽。
周围有见多识广的人责怪着“别蠢了若是打仗了,这稻米怕是要一把火烧掉的。”
那男子大惊“烧掉”农庄的稻米纵然收获了也不是他的,可是烧了稻米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若是烧了稻米,来年吃什么
那见多识广的叹着气“知道叛军为什么现在打过来”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
那见多识广的人道“就是因为稻米要熟了啊。打仗的时候抢了对方的稻米吃,自己可以吃饱,对方没得吃了,自己还不用带粮食,这简直是一石数鸟啊。”
周围的人唉声叹气,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里知道这打仗的道道。
那见多识广的人道“所以,若是在稻米收割前叛军就到了,官老爷一定会下令放火烧了稻米的,左右自己拿不到,没得便宜了敌人。”
众人一齐点头,想着辛辛苦苦的种出来的稻米便宜了敌人,那是宁可一把火烧了的。
一个男人长叹一声“该死的叛军啊”
咒骂声此起彼伏。
没人讨论百姓为什么要当兵守护城市,也没人敢咒骂官府竟然从百姓之中三抽一征兵,因为就在操场的另一头,有数百具尸体在大树下随风晃荡着。那些人不肯三抽一从军,咒骂官府,然后就被衙门杀了。
在树荫下休息的百姓们对那数百被杀的百姓毫不同情,看看江陵城外的京观,看看荆州每个月杀得刁民,这江陵城竟然还有脑残以为可以对抗官府这种人不死也是浪费粮食。
李朗带了两百来个精锐士卒赶到了江陵城,第一时间就去找小问竹,见小问竹快乐的与小伙伴们玩耍,随手给了几块糕饼,转身就去找了周言,扯着她到了一边,低声叮嘱道“若是一旦开战,军中的事情有我在,你不用管。”
周言一怔,李朗可不怎么能打,她一只手就能打翻了李朗。
李朗不在意周言的蔑视,瞪她道“就是因为你力气大,所以不能去军中。”见周言不明白,低声道“你的任务是护住了小问竹。”
周言茫然点头,护住小问竹啊,这很容易啊。
李朗暗暗叹气,就知道周言没有听懂。他压低了声音,盯着周言道“这次南阳王有备而来,荆州只怕未必抵挡得住。”
周言有些不服气“荆州有这么多人在,怎么还没开打就认输呢”
李朗苦笑,荆州人多都是百姓而已,能够和精锐士卒相比何况敌人的主将是谁南阳王啊,是大缙朝的皇室宗亲啊这麾下肯定是精兵数万,上将千员,随便一个冷板凳将领都是颜良文丑级别的,就荆州这些菜鸟能挡得住颜良文丑在李朗看来荆州只怕是必破的。但是荆州破了其实问题也不大,胡问静既然已经和贾充控制了洛阳,那么大伙儿打不过就可以跑去洛阳,没有必要在这里死顶。
李朗认真的叮嘱着周言,他不指望周言理解他的用意,只是简单的说清楚该做什么“战事一起,你就带两百最可靠的人十二个时辰护着问竹和其余几个孩子,一旦战事不利,立刻就带人护着问竹他们向宜都国逃,然后逃进山里,或者逃到蜀地,等风头过去了再去洛阳和胡刺史汇合。”
他想过了,这江陵是定然守不住的,但是司马柬肯定守住了向洛阳方向的所有道路,干脆向西入蜀,宜都国都是废物,不用惧怕他们。
“我已经派人通知公孙攒了,他会准备好人手粮食与你一去入蜀。”李朗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他会带领两百士卒为周言拦截住追杀的士卒,虽然未必挡得住,但好歹能够争取一些时间。
周言看着李朗,终于明白李朗是打算战死在江陵了,她愣愣的看着李朗,这是还没开打就准备战死了,这江陵就这么危险吗
李朗心中无奈极了,危险是极度危险这荆州压根不存在可以替代胡问静全盘主持军事和政事的人,风平浪静的时候自然可以各司其职,一旦发生大变,谁都不服谁,谁都无法协调谁,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司马柬的精兵呢。
他心中无奈极了,真是狗屎啊。
荆州刺史府中,贾午皱着眉头,司马柬发疯了胡问静也是司马炎的嫡系啊这荆州有司马炎的三个儿子,司马柬的三个弟弟呢,从朝廷的角度看这荆州就是司马炎血脉的地盘,司马柬脑子有病要攻打自己人的地盘
她再一次看着胡问静匆匆写的简单的信件,看着司马炎驾崩,司马攸等死亡的消息,脑补出无数的阴谋诡计,终于猜到了一个可能。
“司马柬其实和司马玮一样想要弑君夺位,所以加入了司马攸的一边”
贾午心中豁然开朗,这个猜测能够顺利的解释司马柬为什么在玄武门之变后消失不见,为什么忽然带着大军冒了出来,为什么要攻打明明同是司马炎的嫡系的胡问静。
贾午看着与在花园中玩耍的一群孩子,正是肝都疼了。司马炎就不懂好好教育孩子吗一个两个都想谋朝篡位
她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告诉司马遐等人司马柬参与了弑君弑父看着几个孩子到处乱跑,她终于没有说出口。何必让这些孩子这么早就理解骨肉相残呢。
贾午看了一眼贾谧,贾谧正和司马追着蹴鞠乱跑,贾家只有贾谧一个男丁真是幸运啊。
花园的一角,河东公主拿手指捅早夏“你怎么又在偷懒”早夏真是出名的懒,上课偷懒睡觉,做游戏也没什么兴致,不是躺着睡觉就是躺着喝茶。
早夏躺在树下,慢悠悠的喝着茶水,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河东公主眨眼“咦,这句话真好啊。”早夏也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就冒出了这句话,可是完全不记得从哪里来的。
远处,小问竹叫着“河东,早夏,快来帮忙我要输了”奋力的追着蹴鞠。
河东公主大声的应着,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
早夏一点都不想动,上课,玩耍,好像都无聊极了,一点点都激不起她的兴趣。“真是奇怪啊,我为什么会这样”她问自己,明明没有玩过蹴鞠,明明别的小朋友都玩得开心极了,笑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可是她就是毫无兴致。
农庄内,林夕指挥着众人加固农庄的栅栏“用泥土堆起来越高越好”
农庄原本只有栅栏,防小贼是肯定够了,但是防御大军那是形同虚设,必须按照胡刺史留下的计划建造泥土高墙,虽然攀爬依然很容易,但是至少不会像栅栏那般被推倒,而且己方的人也能站在泥土高墙的顶部,多少有些地理优势。
只是农庄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几万人的农庄简直是个大城市,这泥土高墙的工作浩大的让人绝望。
有管事低声道“这来得及吗”司马柬的叛军已经到了江夏,江夏定然失守,只怕旬日就能到江陵,寻日内真的能够建好这泥土高墙
林夕也不知道。其实此刻最佳的策略就是带领农庄的所有人退到江陵城中,江陵城的高墙久经战火考验,坚固无比。
可是,林夕无法下令退守江陵。这农庄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破烂的村子,在农庄的人的眼中那就是自己的家,是好不容易在灾难中建立起来的家,这个来之不易的家若是再一次没了,很多人的信念就会彻底的崩溃。
一个管事叮嘱着农庄的社员们“多准备火把,若是来不及收割粮食,我们就一把火少了”那些社员用力点头,辛苦种的粮食说什么都不能便宜了别人。
另一个管事问着一个老农,道“这芋头是不是可以收了若是没有成熟,能不能吃会不会毒死人”比起金贵的稻米,他更在意量大的芋头,只要有芋头在这农庄终究不会饿死了人。
林夕看着农庄四周,这一次大战之后农庄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必须多看几眼,牢牢地记住了。
江陵的东门处,去泰一段一段仔细的检查着修补的城墙,唯恐哪一段有了错漏。有个男子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道长,司马柬真的会打过来”他有些不太信,司马柬的封地就在南阳,为什么要带领大军从江夏进军司马柬再怎么愚蠢也不至于不要大本营吧。
去泰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个男子,那个男子其实是道家的人之一。他慢慢的道“这一次其实是我们的机会。”那个男子会意,重重的点头。道家的人加入胡问静的队伍的时机有些晚了,没有拿到什么重要的职务,若是这次立下大功,那么很有可能就有人能够成为县令什么的,那就可以在一县之内贯彻道家的观念。
去泰看了一眼远处,沈芊柠正带着一群人运输粗大的毛竹进入城内。他微微的松了口气,道“真是上苍赐福啊。”
这荆州的武器不怎么够用,刀剑又昂贵,且不合适普通百姓使用,胡问静便打起了竹矛的主意,可江汉平原地区又尽数被开辟成了良田,没有竹林,在离开荆州下令全面备战的时候便下令从其他郡中搞些毛竹做竹矛。沈芊柠就是受命去其他地区购买毛竹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运了回来。
“有这长长的竹矛在,这江陵城固若金汤。”去泰笑了,只要江夏能够再拖延十余日,这江陵城就能修葺成一个碉堡,而经过训练的拿着长长的竹矛的数万百姓将是司马柬的噩梦。
远处,数人飞奔而至,远远地就叫着“我是覃文静的手下,快去报告,叛军没有攻打江夏”然后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作为飞毛腿真是豁出了性命在奔跑啊。
去泰脸色大变,分分钟破戒骂人“司马柬这个王八蛋”
江陵城中各个官员都聚拢过来,仔细的听着那几个缓过气来的飞毛腿汇报事情经过“周渝县令说,围攻安陆城的都是扬州的农民,几天前还拿着锄头覃将军认为敌人可能进攻江陵”
一群官员死死的盯着那几个飞毛腿,每个人的脸色都跟吃了狗屎没什么区别,什么可能进攻江陵,那是百分之一百进攻江陵
李朗大怒“王八蛋我们被耍了”司马柬用一群普通百姓吸引了荆州的目光,过半的精锐士卒去救援安陆城了,江陵城中只剩下一群农夫,面对突然杀至的司马柬的大军会如何多半城门都来不及关就被攻破了
去泰捋须“贫道已经下令关闭了所有的城门。”至不济也不会被司马柬的精锐士卒直接冲进了城池。
林夕不断的擦汗“真是走运啊,若不是提前知道了消息,这次一定完蛋。”其余人也是点头,看那几个飞毛腿的眼神柔和极了,那司马柬的大军多半就在十几里地之内了,真是差了一点点啊。
贾午厉声道“从此刻起,宵禁,衣不卸甲,马不卸鞍。”这几个词语还是书上看来的,此刻说出来才发觉平实的词语中竟然带着浓浓的悲凉感。
周言看了一眼李朗,深深的体会到了李朗对战局的不乐观,人家真正的王者随便一个花招就调走了荆州过半的精锐,这仗真的不好打啊。
李朗瞪她,护住小问竹和几个孩子在他心中其实只要护住小问竹就够了,其余孩子哪里有小问竹重要。可是这言语太过没有人性,他终究说不出口。
江陵城门紧闭,草木皆兵,城墙上站满了士卒,而城中空地上尽是嘶吼“若有退缩,后排杀前排”一根根粗大的毛竹奋力的刺杀,只是那毛竹实在是太长和沉重,不太好操作不说,甚至都不太好握手,很多人刺了几次就感觉手脚酸软。
全城惊慌不已,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敢脱衣。有的人坚信只要躲在家中就安全,干脆的将所有门窗尽数用木板钉死,未来数日内绝对不出门。有的人坚信破城之后定然会有大屠杀,睡觉都睡在了街上,若是晚上司马柬的叛军忽然打破了城池,从家里逃出来和在街上逃走相比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可过了三日也没看到司马柬的大军,不仅覃文静周渝等人都赶到了,就是金渺也赶到了襄阳,派人询问有没有遇到司马柬的大军了,这司马柬的数千大军依然不见踪影,这太不合理了,司马柬的军队就是爬也该爬到江陵城了。
周渝呆呆的道“难道司马柬的目标不是江陵城”其余人摇头,不打江陵算什么抄了胡问静的老巢
沈芊柠小心的道“会不会司马柬的大军缺粮,去了荆州南部抢劫粮食了”其余人皱眉,这个可能倒是有,可没有收到任何县城的报警啊,再说数千人的大军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为什么就查不到他们的动向
一群人看李朗,这里只有李朗年纪最大,当官的时间都要比其他人的年纪大了,总有些经验吧。
李朗怒视众人,老子虽然是县尉,但只会抓贼,要是能够带兵打仗,老子现在就是大将军了。
江陵城中一群官员你看我,我看你,都惊呆了,狗屎啊,以为自己打过仗杀过人,好歹懂一些兵法了,为什么压根猜不到敌人的目标是哪里。
众人商量半天,唯有使用绝招。
“敌不动,我不动练好乌龟流,走遍天下都不怕。”
江陵城中有吃有喝,管司马柬到底干什么,多些时间还能多练兵,搞不好到了粮食成熟的时候还能顺顺利利收割粮食呢。
官道边一座小小的亭子中,司马柬轻轻的吹干了纸上的墨迹,然后仔细的欣赏着,似乎这书法又上了一层楼。
杜预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态度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
司马柬微笑着问道“杜公看本王这幅字如何”
杜预恭敬的道“似乎比以前写的更好了。”
司马柬哈哈大笑,杜预心中更加的畏惧了。
司马柬慢慢的道“杜公心中此刻只怕惊恐极了”杜预心中一凛,司马柬转头看杜预,淡淡的道“因为杜公完全看不透本王的心思。”
杜预沉默片刻,认真的道“是。”
司马柬笑了,杜预果然是朝廷大臣,知道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他盯着杜预,道“父皇驾崩,事发突然,其中内情叵测,杜公以为本王该怎么做”
司马柬笑着,不等杜预开口,继续说道“其一,本王立刻率军回洛阳。”
“这胡问静一直是父皇嫡系,托孤重臣,未曾有一丝的背叛我父皇,此刻我父皇意外驾崩,司马遹登基,其余诸王对皇位虎视眈眈,本王理应联合胡问静护住司马遹的皇位。只要司马遹是皇帝,本王就是一个实权皇叔,只要熬过了诸王的反叛,本王多半就能取代司马骏镇守关中了。”大缙朝能够镇守关中的都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室宗亲,若是司马遹坐稳了皇位,不是他司马柬还有谁能镇守关中
杜预点头“殿下所料不错,老臣也是这么想。”
司马柬摇头,道“可是,父皇驾崩,齐王等被诛,真相扑朔迷离,本王身在京城之外怎么可能知道真相究竟是齐王等反叛弑君,还是贾充反叛弑君,杀了其余王侯”
司马柬面色凝重“本王真心不知道。若是贾充谋反,本王入京城就是送死。”
杜预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司马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他的老命算是保住了,道“是啊,这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司马柬道“这第二条路就是本王不管真相是什么,立刻回封地,征召大军起兵勤王。”
“这先帝死得不明不白,这齐王等王侯死得不明不白,谁知道是不是贾充想要篡位天下怀疑者数之不尽,只要本王高聚义旗,天下定然响应,这贾充不是弑君谋逆也是弑君谋逆了。”
“天下王侯围攻贾充,贾充必死,本王作为首个倡议者在诛杀贾充胡问静后自然声威一时无两,皇室宗亲中人才凋零,本王又是先帝血脉,又有勤王的大功,这皇位九成的可能就是本王的,纵然有皇室在围剿贾充的过程之劳比我更大,众望所归成了帝皇,本王也不失朝中重臣之位。”
杜预默默地叹气。
远处,有百余骑疾驰而至,骑兵看了一眼坐在凉亭之中的司马柬等人,见他们只有十几人,又穿着普通人的衣衫,只是扫了一眼就飞快的疾驰而过。
司马柬望着那百余骑忽然笑了“那领先的女子是胡问静,我认得她。”
杜预不曾见过胡问静,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能看清刚才那百余骑的人的相貌。
司马柬看着胡问静的背影,道“胡问静这是赶去救援荆州了。”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胡问静不够聪明啊。”
杜预微笑点头,胡问静不够聪明胡问静去荆州你个蠢货
司马柬慢慢的道“在杜公眼中,本王多半也是只有这两个选择了。”
杜预毫不犹豫的点头“是,老臣无能,也只能想出这两个选择,却不知道殿下为何选择其他。”
司马柬微微拂去骑兵扬起的尘土,任由杜预恭恭敬敬的行礼,许久才道“这父皇的最后的命令就是收复荆州,不让胡问静有机会成为威胁我大缙的乱臣贼子。在胡问静看来这是父皇想要过桥抽板,鸟尽弓藏,但其实这是父皇的仁义,不想发生君臣相残的悲剧,断了胡问静成为逆贼的机会。没了荆州的地盘和权柄,胡问静以后在洛阳为了朝廷悉心效力,未来不失公卿。”
“父皇革去了胡问静的荆州刺史一职,这也算是成全了君臣之义了,以后定然会成为佳话。”
杜预点头,对这个说法早有预料,凡是君主夺大臣的权柄都是这么说的,从来没人承认是龙椅受到了威胁。他眼角努力挤出泪水,恭敬的道“先帝仁慈也。”
司马柬道“那贾充更是深受我父皇大恩,若没有我父皇定然不会有贾充的今日。”
“贾充和胡问静都是我父皇心中的重臣,难道这两人真的会背叛他吗”
“本王不太信。若是本王冒然兴义兵讨伐贾充和胡问静,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本王被天下人耻笑识人不明也就罢了,若是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王侯借此机会夺取了皇位呢那本王正是无颜见父皇了。”
杜预用力的点头,擦着眼角的泪水“是啊,怎么见先帝于九泉之下呢。”杜预一点都不看好司马柬,司马柬一会儿怀疑贾充胡问静,不敢进京,一会儿又说贾充胡问静是忠臣,无非透露出他的胆怯和多疑而已,这种心性也能成大事但这种心性足够杀了他这个老家伙几百次了。
司马柬慢慢的道“人的嘴是靠不住的,不论贾充和胡问静说什么,本王都不会信的。人的行动却不会骗人。所以,本王想要试探一下胡问静,看清胡问静的真心,看清父皇驾崩的真相。”
他望着胡问静远去的方向,道“本王继续执行父皇的遗命取了荆州,胡问静若是真心效力我司马家,小小的委屈算不了什么,这荆州本来就是我司马家的,本王将来给她更高的荣誉,更好的地盘,豫州,并州,兖州,随便她选。”
司马柬厉声道“若是胡问静心中有鬼,自然就会立刻翻脸,那本王就立刻举起诛杀逆贼的大旗,率军进攻洛阳。”
杜预用力点头,大声的道“殿下真仁义之主也”单膝跪下,老泪纵横。真忒么的倒霉,司马柬果然是个胆小懦弱阴狠无耻丝男
什么不想冤枉了忠臣,不想冤枉那就直接去洛阳当面质问啊怕死不敢去而已。
什么试探胡问静的忠心,才派人进攻荆州,这种理由骗脑残都骗不到。
杜预泪水长流,崇拜的看着司马柬,这个废物完全继承了司马家的虚伪很阴狠。
司马柬征召了三千农夫跟随陶侃进攻江夏,心里打得主意其实非常的简单。
荆州空虚,陶侃有三千农夫在手,难道还打不过只有几十个衙役的县城陶侃定然可以一举夺取了江夏乃至整个荆州的。有胡问静打下的基础在,荆州有粮有田,熬上些年头有了人口后,这荆州就是南阳王司马柬夺取天下的根基。
若是荆州早有提防,看似空虚其实藏有重兵,或者陶侃是个废物,三千人竟然被荆州的几十人打败了,那么这三千农夫就是司马柬“只是试探”的证据。司马柬有三千精锐士卒在手,有名将杜预在,却征召了三千农夫和无名之辈陶侃出战,这不是故意试探,故意打败仗还能是什么
至于杀上洛阳,或者高举勤王的旗帜,司马柬是绝对不敢的。这都是老虎之类的猛兽做的事情,司马柬只是一条躲在角落的毒蛇,从来不会与人正面硬杠。
杜预看清了司马柬的思路,若是他有的选择,他一定会甩司马柬几十个耳光,重重的吐上一口口水“贱人”
可是杜预没得选择。在他看到司马柬带回来的司马炎的亲笔信后,与镇南将军府的将领们宣誓效忠南阳王的时候,他就没了退路。在司马柬听闻司马炎驾崩,毫不犹豫的派陶侃征召农夫进攻江夏,顺便把他的几个手下派去协助陶侃的时候,他更是没了退路。
这个司马柬心机深沉,阴狠毒辣,不念恩情,不念亲情,若是稍有违逆了他,只要他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斩杀了违逆他的人。
杜预此刻只能老老实实的陪着司马柬演戏,老老实实的装忠臣,一步错,步步错,他心中想着重返朝廷成为大佬的心,就结结实实的跳进了深不可测的巨坑。
杜预抹掉老泪,欣慰的看着司马柬,道“殿下宅心仁厚,乃真君子也。老臣能够得此主公,今生再无遗憾。”老夫都叫“主公”了,应该信任我了吧
司马柬微笑着,终于收服了杜预了有杜预在,只要能够练出数万精锐,这天下终究是他的。
几个随从取出了茶水点心,轻轻的放在石桌之上。
司马柬随意的取了一块点心递到了杜预的手中,又自取了一块,慢慢的吃着,道“这出门在外,茶点只能将就一些了,杜公勿怪。”杜预赔着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毫无诚意的客套话,随意的看着四周。江南地区夏秋之际多有阴雨,这官道也不过是泥土铺建的,此刻应着凌乱的马蹄印。
司马柬吃了茶点,缓缓的道“本王评价胡问静不够聪明,是三个理由。其一,胡问静急急忙忙的离开京城赶去荆州,多半是得知本王进攻荆州了,可她只带了区区百余骑,这是以为百余骑可以破杜公三千精锐吗狂妄自大至此,实在是愚蠢。”他看了一眼杜预,这是抬举你的领军能力呢。杜预果断的露出了蕴含得意和感激的神情。
司马柬继续道“其二,不论父皇驾崩的真相是什么,京城此刻都是重中之重,别人进京城而不可得,岂有主动离开了京城的道理胡问静分不清轻重缓急,愚昧无比。”杜预点头附和“对,离开中枢实为不智。”
司马柬道“其三”
他笑了“本王就在胡问静的眼皮底下,胡问静却不曾知道,你说这是不是愚蠢透顶”
司马柬放声大笑,胡问静以骁勇闻名,又窃据了天下权柄,却被他戏耍于股掌之中,这得意之感忍到了此刻再也无法抑制。
杜预捋须笑着“主公乃当世英雄,哪里是一个小小的胡问静可以比拟的今日主公戏耍胡问静之事只怕反而给了胡问静名留青史的机会。”
司马柬大笑,杜预还是很识趣的嘛。
杜预微笑着,眼角看向四周,这四周看似只有区区十几人,其实就在两边密林深处却隐藏着三千余人。司马柬怎么会不带着他的大军呢
他微笑着,有三千大军在手却不敢围剿胡问静百余骑,这司马柬的胆量可见一斑了。而在路边装逼,完全不考虑冒出几个贼人追杀,三千大军是否来得及接应,这司马柬的智商之低同样令人震惊。
司马柬笑了一会,道“来人,起驾回建邺。”贾充和胡问静是不是谋朝篡位,他一点都不在意。这杀了司马家的几十个王侯已经注定了不管贾充和胡问静是什么用意都无法摆脱了权臣篡位的质疑,司马家剩余的近两百个王侯们一定会起大军诛杀贾充和胡问静。他只要躲在建邺看热闹就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何必早早的跳到前台呢他的司马炎的皇子的身份又不会因为躲藏而产生变化。
一群手下开始收拾物品,有人吹响了号角,隐藏在树林深处的三千精锐慢慢的走了出来。
杜预转头看了一眼官道上的马蹄印,忽然心中一动,该死的
司马柬上了马车,开始思索天下大局。扬州虽大,但是在大缙的眼中不值一提,但这江东新定,大缙的镇南将军府却不会裁撤,他在建邺慢慢的训练士卒,没有关中之险,却如同关中一般坐看天下厮杀,几年之后挟数万精锐士卒入主中原,这天下自然就是他的了。
他转头看向胡问静消失的方向,轻轻的道“胡问静,你就是本王手中的刀,可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啊。”最好胡问静杀光了其余敢觊觎皇位的皇室宗亲,这样他就不用亲自动手了。
杜预刚刚上了马车,忽然脸孔扭曲,尴尬的看着司马柬“殿下,老臣肚子不舒服。”
司马柬微笑“杜公请随意。”他心中鄙夷着,这老年人吃了几个糕饼就要拉肚子了,真是垃圾啊。果然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看着杜预在十几个士卒的搀扶和簇拥下进了树林深处,也不担忧杜预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一个老头子孤家寡人能够做出什么事情
三千士卒慢悠悠的挤在官道上,有将领随意的下着命令,众人在官道上活动着手脚,这挤在树林深处并不很舒服,土地潮湿,也没有吃食,纯属受罪。
有将领皱着眉,跺着脚上的泥污,低声对同僚道“这是要走回建邺吗”他们此刻在扬州境内,回建邺最好的办法就是坐船。
同僚低声道“南阳王认为坐船会暴露行踪”
几个将领暗暗叹气,这南阳王率军进攻江夏的时候不怕暴露行踪,此刻反而怕暴露了这是什么脑子。
有士卒忽然惊叫着“那是什么人”
众人转头,只见百余骑兵牵着坐骑慢慢的靠近,领头的正是胡问静。
司马柬一怔,胡问静怎么又回来了他笑了,也不惧怕,大声的叫道“胡问静,你是想要向本王效忠吗”这骑兵没有骑马,怎么看都是诚意满满的投降啊。他得意的笑着,胡问静直接投降,那么他更可以遥控胡问静诛杀其余觊觎皇位的皇室宗亲了,若是怕皇室宗亲愤怒他手段残忍,他大不了最后杀了胡问静灭口就是了。
一群将领呆呆的看着司马柬,这是骑兵冲锋前的准备啊他们转头拼命的喊叫着“结阵结阵”只是众多士卒原本就松松散散的,哪里可能立刻结阵
胡问静笑了,翻身上马,身上的纸甲飞扬。她举起了手臂“诸位,跟随我杀叛军”
众人齐声欢呼“杀贼杀贼杀贼”
司马柬脸色大变,厉声道“胡问静你想干什么本王是南阳王司马柬”
胡问静纵马疾驰,百余骑跟在她身后疾冲,只是片刻间就冲进了混乱的司马柬的大军之中,所过之处鲜血飘洒,人头飞舞,惨叫声不绝于耳。
胡问静一剑砍杀一个士卒,大声的道“司马柬胡某终于找到了你了看胡某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司马柬脸色铁青,胡问静这个蠢货竟然想要杀他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他厉声道“胡问静,本王没有想要占领荆州,本王只是派出了三千农夫而已,本王是演戏给满朝文武看你我可以假装是仇敌,其实是盟友的”司马柬不知道陶侃到底打下了荆州没有,但是此刻不重要,必须先缓住了激动地胡问静。
胡问静大笑“所以,胡某的手下死了就能复活了胡某的手下就死了白死等胡某砍下你的狗头再来演戏给你看”奋力砍杀冲锋。
司马柬大怒,这种借口亏胡问静说得出来,他厉声道“胡问静,你想清楚了,此刻天下王侯都要围剿与你,只有本王出面作证你们是忠臣,天下王侯才会确定你们不是谋朝篡位。”他手握重兵,不会是胡问静和贾充的傀儡,若是他公开支持胡问静和贾充,或者干脆做了皇帝,司马家的王侯自然能确定贾充和胡问静不是谋朝篡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洗清贾充和胡问静的嫌疑。
胡问静点头“好,你站着别动,等我过来”信手又斩杀一个士卒。
司马柬愤怒的看着胡问静,这个蠢货为什么就是不理解呢
扬州军中有将领大声的叫着“列阵不要跑长矛兵列阵”可眼看胡问静百余骑挡者披靡,哪有士卒听命
“快逃进树林”有士卒大声的叫着,骑兵不可能进入树林厮杀的。一众士兵扔下刀剑,急急忙忙的跑向树林,这原本就混乱的阵型更加的不堪了。
胡问静纵声长笑“司马柬千万不要跑,胡某是演戏,你相信胡某,胡某只是演戏,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的”长剑劈砍,越来越近。
司马柬厉声叫着“挡住她杀了她”可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
“殿下,快下马车”有护卫死死的扯住马车,大声的叫着。马车怎么跑得过战马唯一的机会就是下马车进入树林。
司马柬看着胡问静势如破竹,只觉手脚都软了,奋力跳下马车,可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几个护卫拼命的扶住他,急匆匆的向树林深处跑去。
胡问静杀到树林边,眼看树林密集,高低不平,毫不犹豫的跳下了战马。
“下马,跟随胡某杀了司马柬为荆州子弟报仇”,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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