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工程师
南雁心头都跳了下。
她看向笑吟吟的褚怀良, 被钟厂长评价为“油嘴滑舌没正经”的制药厂厂长这会儿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他说到做到。
不管是对佟教授,还是许给自己的承诺。
制药厂的工人们也惊着了。
没见过升的这么快的
烈属身份也只是给南雁换来一个在肉联厂工作的机会罢了,而真的让她从拿一级工资到三级工资的是制药厂车间那条生产线。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第一次涨工资以及职务的提升。
凭本事得到的, 工人们大多也心服口服。
你能说你没从中得到好处
要不是那条生产线,制药厂凭啥跟隔壁肉联厂合并,你又凭什么每个月有两斤肉票供应呢
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人家成了工程师拿了高工资, 咱也能吃到肉不是
但谁都没想到, 再第二个三个月中, 南雁跳过中间环节,从车间工程师成了制药厂的总工程师。
厂里的上一个总工程师, 正是厂长褚怀良本人
一山容不下二虎, 那这么说来厂长这个总工的头衔要摘下来了。
换作他们,可不见得有这个魄力。
充其量给高南雁一个副总工程师的头衔。
哪能为了奖励这个骨干把自己搭进去
但褚怀良觉得无所谓。
他当厂长拿的工资比总工程师多了不少,后者能带给他一些补贴而已。
但他又不缺这个钱, 没必要把这死揽在自己怀里不松手。
何况他跟南雁做出过承诺。
人无信不立啊。
就算再怎么破四旧, 有些东西是原则是底线,是不可能被破的。
几个工人推搡着南雁让她上去讲两句。
好事啊。
女人家也能当工程师,甚至厂里的总工,不再是给男人打下手。
厂里的女同志最高兴,都想唱上两句,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们一样可以大有作为的好不好
制药厂有个小礼堂,平日里开大会、搞活动时才能热闹。
从台下到台上一共三级台阶。
不算多难走,但制药厂一共有六个工程师。
此前南雁是这六分之一,也是唯一的女同志。
六个工程师上面只有一个总工程师, 没有副职。
据说是褚怀良觉得副职太虚,没设立。
她现在取而代之成了那个唯一。
总工程师,拿八级工资每个月基本工资1125元,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补贴尤其是多余的票券贴补。
金钱待遇之外,最重要的是南雁彻底成为制药厂的管理人员之一,要对制药厂的技术研发负责。
职务越高责任越大。
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南雁看着台下的工人,那些仰望着自己的面孔,眼底充满了羡慕与喜悦,仿佛出息了的是他们。
她还看到了自己那几个小徒弟,萧开山和乔常水因为章天德的事情而小心惶恐了两天,不知道其他三个徒弟说劝了他们知道不会被逐出师门,这才放宽了心。
郭凯旋和黄援朝正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最小的徒弟莹莹托腮看着她,眼底满是孩子式的孺慕。
在南雁说了两句后,就特别捧场的鼓掌。
小手都拍红了
“师傅,我长大了也能跟你一样吗”段莹莹很认真的问,师傅比她大八岁,八年后的自己能跟师傅一样厉害吗
“做你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南雁不想给孩子那么多的压力,他们这些生于五十年代的孩子是幸运的,因为出生在城市里,父母多少有份工作能养活他们。
可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这个时候的国家也只能勉强养活它的人民,距离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差距。
南雁也不知道合格的师傅到底什么样。
她只能琢磨着来,在传授给这些徒弟们技术本领之前,她更应该做的,是教会他们如何做人。
为人处世立于天地间。
起码得先有个人样,才能谈其他。
只是这话对于段莹莹而言还有些深奥,初中生年龄的她还不懂,只是知道师傅的话自己得听着。
小姑娘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听师傅的。”
南雁仿佛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往日的影子。
我听外婆的。
她爱怜的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没再说什么。
成为制药厂总工的南雁越发忙碌起来,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管理新的生产线以及负责胆黄素的提炼。
现在的南雁要顶着的可不止原本的工作,与厂里的其他工程师开会,定期对其他生产线进行检修维护。
以及厂外的一些考察学习接待活动。
“虽说咱是搞技术的,但搞技术更不能闭门造车,得跟外界常联系。”
倒也不是褚怀良坏心眼,只是制药厂现在就在跟新华制药厂有合作,南雁作为总工于情于理都要去一趟。
褚怀良想要从南雁脸上看到一些崩溃的迹象,毕竟自己当初可真是累成了狗。
好多次都在想,别干了别干了,咱就当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也挺好。
后头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
现在总算有人接过这烂摊子,他可真是太高兴了。
“你去干校了吗”
褚怀良一愣,“啊去了。”
佟教授他们没有回来,但带来了信,褚怀良受人之托特意去了一趟。
倒是在那里花费了不少时间。
南雁点头,“你是不是现在就想看我热闹”
褚怀良这下明白南雁什么意思了,在搞突然袭击呢。
冷不丁的这么一句,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哪有,哪能啊。”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坏心眼,想看看南雁的能力极限在什么地方。
但也就三分看热闹的心吧。
他又不是坏人,真要是累垮了南雁,最后还不是自己这个厂长遭罪
南雁呵呵哒,你那点坏心思都写脸上了好吗
不过出差的确是件大事,车间里的事情交代好,顺带着给孩子们布置好作业,南雁又去了干校一趟。
“又来找他们呀。”
“不是,我要去外省出差,过来问问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回头给张叔您捎回来些。”
老张听到这话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嘟囔道“哪有你这样的,还让人选东西,有没有点诚意了”
南雁帮着人把那报纸收起来,“我这不是怕买的东西不合你心意吗又不知道您到底喜欢什么,钟厂长最近又在乡下跑见不到人,可不就只能过来问问您。”
老张就嘴上埋汰一句而已,能被人惦记多好啊,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到现在,还有人惦记着他。
多好。
老同志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没啥好要的,我什么都有。”
“那要不弄点点心吃”
“不都一个味吗”哪用得着大老远的带回来。
“那可不一样。”
南雁寻思着老头喜欢抽烟,但烟吸多了对身体没啥好处。
思来想去就觉得买些别的吃的更合适。
等到了那边再说吧。
她出差前回了趟家里,林蓉知道她要去外省很是羡慕,“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嫂子这样。”
“然后又开始哭鼻子想爸妈了对不对”
林蓉不太好意思,“才没有。我才不是高北辰呢。”
高北辰“”这关他什么事。
刘焕金倒是真有点想要的东西,“你要是好拿就买,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应该没问题,那边是省会,东西总比咱们这齐全。”
南雁赶时间回去,跟家里头交代两句留给了高北辰两张钞票,“快过生日了回头让林蓉带你去县城里吃点好的,你请客。”
高家的小男生听到这话眼眶一酸,“姐。”
“行了,多大的人还哭鼻子羞不羞。”南雁戳了下臭弟弟的脑袋,“别跟家里说。”
高北辰连连点头,之前家里闹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管不了大哥大嫂也做不了爹娘的主,但是自己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南雁骑着车回厂里,晚上的火车去冀省。
跟她一块出差的还有制药厂的一个工程师姓卫,卫东方。
“我小时候听说书的说三国,总好奇常山到底什么地方。没想到今天倒是真来这边了。”
常山赵子龙嘛。
要是到了现在那就是石家庄赵子龙。
南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名字改的其实还挺接地气。”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村子呢。”
同样被误会的还有枣庄。
卫东方扯出来的话题让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了许多。
制药厂的老工程师趁着这机会问了南雁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要是早几个月,南雁还真不一定能答得上来。
但现在都小意思。
她每天都在看的那些杂志图书可都不是虚的。
卫东方没想到新的顶头上司还真张口就来,原本还有两分试探的心思,末了就真成了请教。
“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那等这次回去后咱们试试看,工艺流程的改进虽然劳力伤财,但从长远角度来看十分必要,往后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咱们大家伙一起讨论看有没有可行性。我年轻经验少了些,也需要你们多帮我多提点。”
卫东方听到这话老脸一红,“我们这些也就是年纪大。”
一把年龄活在狗身上,还不如年轻人想得清楚明白呢。
“哪能呀,制药厂之前经营的也挺好啊,都是大家的功劳。”
被安慰了的卫东方只觉得新领导是真好,虽说过于年轻了些但人有本事不说,为人处世也让人舒坦。
往后他肯定跟小同志多学习,争取让自己也能老树焕发又一春
车子是第三天清早到的,新华制药厂这边派人过来接。
虽然只是县级制药厂的总工,但这个县级厂不一般,和他们合作密切。
十分重视都不为过。
只是来接人的新华制药厂干事闹出了点笑话,把卫东方当成了陵县制药厂的新总工。
卫东方连忙纠正,看着对方那错愕脸,忽然间觉得自己也不算太糟糕。
实在是南雁太年轻,大家甚至觉得这就是个小学徒,又有谁能想到这个年轻女同志不止带着好几个徒弟,还是制药厂的二把手呢。
好在误会迅速解除,南雁也笑呵呵的没多说什么,上车直接往制药厂那边去。
接待人员先带着人去吃了点东西,毕竟火车上吃的肯定不舒心。
寻常人觉得火车上吃肉不用肉票那是真幸福,但制药厂的工程师总工还能缺这一口肉吃
坐车除了辛苦还是辛苦。
吃过饭,南雁往厂里打了个电话,给褚怀良报平安。
“那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找时间可以跟佟教授他们聚一聚,嗯先这样。”
看着挂断电话的人,褚红艳脸上带着笑意,“你看第一时间就跟你打电话,其实小高同志是真不错。”
心里头记挂着你呢。
褚怀良对堂姐的说法嗤之以鼻,“得了吧,就是想要拉我给她撑腰罢了,行了你就别乱做媒了,我俩不可能的。”
“怎么就不可能,我看你俩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般配得很。你总不能嫌她结过婚吧”褚红艳脸色严肃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老封建。
真要这么想的,看她不捶扁这混账的脑袋瓜。
“姐你瞎说什么呢。”褚怀良十分无语,“高南雁是很优秀,我也不差,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合适。”
“那你说什么样的人适合你之前给你找对象你说得要一个有才华有本事的,这有才华有本事的出现了你又说不合适,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啊”
褚红艳气得要死,“我知道你事业心重,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小高事业心重也挺好,你俩一起奋斗指不定将来就能做出大事业,咋的你现在又想要个贤妻良母帮你照顾家里”
“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没必要。”褚怀良从没觉得女人就该照顾家里,忙事业挺好,比如说高南雁那样就很好。
“我只是”他想了想,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只是没有世俗的欲望。”
褚红艳“我看你是欠揍”
她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总不能是不喜欢女人吧”
“不是。”褚怀良这个可以保证,他读书的时候有过喜欢的女同学,暗恋无疾而终成为青春里最美好也是最难忘的回忆。
或许是当初的暗恋让他受伤太深,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去爱人。
“我知道姐你是关心我,但是我的前程要靠我自己打拼,把这个厂长当好,我一样能往上走,不需要出卖色相。”
褚红艳呸了一口,“你有狗屁的色相。”
“怎么没有我长得也不错呀。”褚怀良呵呵一笑,“行了,我跟高南雁就是革命战友是同志,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目标,彼此都没有把对方安排到自己生活中的意思,姐你就别乱来了,非要把人给弄烦了,回头还不是我倒霉”
“你倒霉什么”
“人一扭身回肉联厂,你给我安排个新的总工吗”
提到这事褚红艳还有些担心,“厂里的任命我管不着,但是你也别太胡来。”
“哪有胡来你这搞政治的哪懂得我们搞技术的辛酸你要是能给我整出一个布洛芬来,别说总工,让你当厂长都没问题。”
褚怀良叹气,“你们这些搞办公室斗争的人呀,心眼太多跟蜂窝煤似的,就别瞎掺和我们的事情了。”
“你说谁心眼多呢”褚红艳一生气直接把手里的报纸丢过去。
“说我自己呢说我自己呢,行了行了,褚部长您贵人事忙,还是赶紧忙您的去,别在我这瞎操心了。”
褚怀良把人推出去。
当了领导真是好,当初还是副职时,他姐那叫一个兢兢业业,不敢来见他,生怕让人觉得自己给弟弟走后门。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光明正大的过来。
啧,办公室斗争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佟教授再度见到南雁十分高兴,“我还以为过来的是褚厂长。”
“我过来见见世面。”
这话可真是太谦虚了,佟教授一点不觉得南雁没眼光。
他一个留过学的很多事情都不如南雁这个乡下姑娘看得明白看得透彻呢。
而且国家最高领导人,也没有留学经验呀,不也是总结出了一套战术战略思想武器,建立了新的国家嘛
佟教授他们在这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对实验室里的工艺流程十分熟悉,给南雁事无巨细的解释了一番。
南雁其实也有研究过布洛芬的工艺原理。
这会儿听佟教授仔细讲解,理解的更为深刻一些,“那现在的话,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降低生产成本”
“对,工艺流程确定下来没问题,但是制药成本高了些,我听其他同志说,国外的布洛芬卖的也挺贵,主要是原材料贵,成本下不去。”
“不过咱们这还算不错,工人成本比较低。”
佟教授自我安慰了一番,新产品的出现就是这样,起初不管是工艺还是产能都挺落后的。
一般得用好些年才能实现技术的突破,而一旦实现了这方面的突破。
那么产能提升、成本降低就变得十分简单。
这就是个时间问题。
“或许就是灵光一现,谁都说不准。”
苦思冥想或许能找到答案,又或者就是灵光一现带来的灵感。
南雁也在想着这事,她应该有点印象的啊,自己之前接过一个医药公司的案子。
虽然是关于设备的,但那设备不就是为了制药嘛。
厚厚的文件资料她研究了好久呢,但是那些个关键名词怎么就藏起来死活不肯跟她坦诚相见呢。
这个脑子。
南雁郁闷的抓了下,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算了别为难自己了,回头再说。
石家庄的这个新华制药厂规模很大,实验室也十分先进对比陵县那草台班子。
实验室里好几个团队在研究这些,不止是生物制药还有化工方面的专家参与进来。
炸药最初都只是用来炼丹呢,所以行业区分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
就是
化工。
南雁忽然间有了点印象,她站在那里想着曾经处理过的文件资料。
羧基。
是的,应该是羧基。
“羧基小同志你怎么提起这个了”旁边的研究员好奇问了句,瞧着年纪不大,这是哪家的徒弟过来帮忙
刚说完,南雁就抓住那研究员的肩膀,“羧基活化法,我想起来了是羧基活化法。”
一个陌生的名词,让研究员有点懵这是啥
但有其他研究员很快就意识到,布洛芬的化学方程式是c13h18o2。
苯环和羧基是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能在羧基合成环节加以改善,降低成本这一难题很快就能解决。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羧基活化法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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