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呦, 林队,等我呐”
进屋看林冬坐自己的办公桌前,罗家楠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四目相对, 林冬回以毫无营养的职业笑容, 顺手递他一平板“你要的东西查完了,我来接二吉回家。”
接下平板,罗家楠抬脚勾过苗红的椅子,窝进去边看边逼逼“该熬夜加班了您接人, 不仗义, 既然他都跟这案子了就一跟到底呗,抓捕,审讯, 写结案报告,走卷,全他干了呗。”
和表情郁闷的唐喆学对了下眼神,林冬轻巧道“我给祈铭打过电话了, 不是凶杀。”
不以为意地撇下嘴角,罗家楠哼哼唧唧的“是不是凶杀都一样, 俩人进去出来一个, 这案子最次也得定一个过失致死。”
林冬闻言低下头,刚修剪过的前帘恰好盖过镜框上缘,随着轻笑声微微晃动“罗家楠,不怪法制办的天天吐槽你, 过失致死的事实依据你有么, 还没捋清楚事发经过就给嫌疑人定罪名”
对此罗家楠毫不气短“林队,我是没您和二吉背法条背的利索,可我手底下有过一起冤假错案么没有吧。”
“冤假错案是没有, 但被辩护人提起抗辩,二审变更起诉罪名的有。”林冬含笑回应,“听人劝吃饱饭,下次姜彬再来局里开讲座,你认认真真听一次,比在礼堂摸黑补觉有用。”
罗家楠白眼一翻“我发现你们两口子挺热衷给我当爹呀,训我特有成就感是吧。”
林冬笑得温良,语气却是不善“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别指望我跟祈铭一样无底线地惯着你。”
大半夜的,不想吵架,于是罗家楠郑重地点了下头“林队,辛苦了,您早点回去休息,二吉给我留下,我还得用。”
林冬站起身,反手拍了下唐喆学的胳膊,故作无奈的“我尽力了,是他不放你。”
唐喆学苦笑。不求别的,只想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放平了踏踏实实睡一觉。至于夜间运动实在不敢奢望,连着两天睡车后座给他睡落枕了,现在朝左边扭头都费劲。在重案是比在悬案累,主要是持续性输出几乎没有缓冲,这一点,毋庸置疑。
送走林冬,罗家楠踏踏实实窝椅子上过资料。根据系统内的记录可知,苦井西大街九九天杂食店那个窝点四年前被抄了,主犯已审讯判刑,有偿服务的姑娘们均受到五到十五天不等的行政拘留处罚,其中就有纪不凡提到的那个月季。
月季本名陈芽妹,被抓时四十一岁,如今得是四十五六的年纪了,不知道是否还在干老行当。让唐喆学把身份证号往系统里一输,罗家楠发现这人并不难找她在戒毒所里,处于强制戒毒期间。
看了眼时间,罗家楠给戒毒所那边打了个电话,让找陈芽妹来问情况。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视频电话回拨了过来。屏幕里是女人被命运蹉跎过的沧桑容颜,看得出,年轻时应有几分姿色。
“你好,哪位”
“市局重案,我姓罗,陈芽妹,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接待过的一位客人,叫庄文川。”
罗家楠开门见山,做完自我介绍直接给她看庄文川的证件照。
“老庄,记得,有段时间他是我常客,然后突然就不来了,发消息也不回我。”顿了顿,声音里掺杂了一丝苦楚“他说过要娶我的。”
“他死了,死了五年了。”
“”
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震惊,片刻后无奈地摇摇头“他说要挣笔大钱,然后就没消息了我其实没抱希望,可是原来他死了,我还以为又遇到满嘴跑火车的骗子了。”
这话让唐喆学听了,不由想起网上的某句名言“如果有一天这个男的突然不联系你了,别担心,他可能只是死了。”
“我们现在就在调查这个案子,有线索证实,他的死可能和一个下巴上有痦子的男人有关,那男的个头不高,一米六左右,很瘦,小眼睛,宽”
罗家楠话还没说完便被陈芽妹促声打断“我知道,是袁老四,老庄说过,要和袁老四一起去挣笔大钱,我劝他别去,袁老四那人太不靠谱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净说些鬼啊神啊的。”
罗家楠闻言神经为之一振“袁老四本名是”
“嗯袁袁我记不起来了,不过他说自己九零年前后坐过三年牢,你们可以查一下。”
“事由”罗家楠给唐喆学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打开内部查询系统。
“那个不清楚,他说是因为卖了一批工厂的材料,然后就被抓了。”
“自己工厂的”
“不是,是他哥的厂子,他是帮忙找的客户,拿了点抽成,就被判了三年。”
“其他还有什么相关信息么他是哪的人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
“这个他好像是梅山那边的人吧,说话口音蛮重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他不是我的常客,是我一姐妹的,他身上老有一股子霉味,我不爱闻,不接他。”
“你那姐妹叫什么”
“她死了,抽死了。”
“”
罗家楠一时无语。行吧,至少有点线头了,顺着揪就行。挂断视频通讯,他搓着椅子滑到唐喆学旁边。姓袁的,三十年前坐过牢的,屏幕上拉出好几百个,这要一个个找下去,得到明天下半夜。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罗家楠诚心请教“二吉,你刑法学的好,你觉着那个袁老四有可能是因为什么罪名入狱”
唐喆学皱眉凝思,喃喃道“盗窃,非法经营,侵吞国有资产,或者”
他噼里啪啦输入一个已经取消掉的罪名投机倒把罪。这么一来,屏幕上只剩八个人了。挨个点进去看,到第六个,尖嘴猴腮,下巴上有颗半个小拇指盖大的痦子,姓名袁志丁。家庭成员有四名,袁志丁最小,上面俩姐姐一哥哥,父母皆亡故。看起来爹妈是按排行的起的名字,甲乙丙丁,兄弟姐妹四人的名字里各占一个。
罗家楠一打眼就觉得是这孙子没跑了,兴奋地推了把唐喆学厚实的肩膀“行啊小子在职研究生没白念。”
唐喆学脑袋一晃,扯着落枕的位置了,不禁“唉”了一嗓子。疼得他捂着脖子,扭过半拉身子冲罗家楠嗷嗷“你轻点儿我现在左边不能动”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草率了,因为罗家楠眼里闪烁出“此时不折磨你更待何时”的精光,顿感不妙,下意识地往后搓了搓转椅滚轮。
“楠哥楠哥你别唉我去”
这一晚上给罗家楠欢乐的,动不动偷袭唐喆学一把,号称熬夜提神。唐喆学是敢怒不敢言,夏天衣服扣子不往脖根底下扣,罗家楠开胸的疤痕隐隐可见,只要一想起那道疤是怎么留的,他便没了和对方抗争的底气。平时蹭他烟酒饭也是,别抗议,一抗议就问他“你大舅哥最近可好”,算是捏着他的短儿了。
林冬还让他硬气点,问题硬气的起来么当初进icu里受罪的不是他啊。
经过一天一夜的追踪,锁定了袁志丁目前的所在地,河南安阳。想来这哥们还在干老本行,安阳是殷墟的所在地,可以说是众盗墓贼心之所向的圣地。说起来应该没什么好盗的,那是国家五a级景区,该开发的已然开发过了。然而架不住总有人揣着侥幸之心,跑那挖一铲子翻翻土,想着保不齐弄块刻着甲骨文的龟甲之类。
提人得有由头,单凭推断不行,庄文川的死是否和袁志丁有关联,到目前为止没有过硬的证据。于是罗家楠又往经侦那边动脑子,袁志丁不是把庄文川卡里的钱提走还卖了卡么只要能确认这一事实,按盗窃罪抓他就行。
到分局找经侦的要材料,对方听了直笑,吐槽他“你们重案的也开始管盗窃了”。笑不笑的,罗家楠不在乎,反正重案号称土匪窝子,抢啥不是抢。之前方岳坤骂陈飞的时候就说,以为你们重案在外面风评有多好是么一帮活土匪,谁提谁不皱眉头
如山的材料翻到底,终于找到了庄文川那张卡的提款信息。因取款金额超过两万,袁志丁拿着卡和庄文川的身份证去柜台办理取款业务,留下了自己的代办身份信息和签名。有了这份证据,即可对袁志丁采取强制措施取款月份在十一月,而祈铭他们那边推断,庄文川已于当年七月死亡。
出差唐喆学就不用跟着去了,终获解脱。罗家楠带了彭宁和欧健,这俩话唠一上车就跟那嘀嘀咕咕,山南海北的聊,吵得他想补个觉都费劲。忍无可忍,一人脑袋上给了一记,世界总算安静了。
午夜时分,软卧车厢里的灯接连暗了下去。罗家楠刚睡着没一会,祈铭的电话打了过来,告诉他致敏原因已查实。
“我和杜老师综合分析了环境、生态圈因素,结合金钏培养的虫卵结果,确认致敏原为烟蚜茧蜂。”
本来罗家楠睡得迷迷瞪瞪,一听“杜老师”仨字,醒了“什么玩意”
“烟蚜茧蜂,是一种以蚜虫为主要宿主的昆虫。”说到专业内容,祈铭为照顾罗家楠的信息接收量,刻意放慢语速,“当地曾广泛种植烟草,而烟草的虫害中以烟蚜为重,这是一种蚜虫,以烟草叶为主食,我和县农科所确认过,早在十多年前,他们曾利用茧蜂的习性,向烟田里投放了烟蚜茧蜂用以进行生物防治。”
罗家楠偏头打了个哈欠,探身看看上铺那俩孩子,发现睡得一个比一个香,于是缩回床铺降低音量“蚜虫怎么跑墓穴里去了那里头又没烟叶。”
“白蚁。”祈铭笃定道,“黄智伟他们在墓穴附近挖到了乌灵菌,那是废弃的白蚁巢里长出的真菌,而白蚁与蚜虫有着和谐的共生关系,蚜虫会分泌一种含有糖分的蜜露,白蚁喜欢吃,它们会把蚜虫搬回蚁穴,用触角敲打蚜虫的腹部,像挤牛奶那样促使蚜虫分泌蜜露,并采来食物供养蚜虫,而被搬回去的蚜虫已经被烟蚜茧蜂寄生了,到幼蜂破体而出之时却飞不出蚁巢,于是又继续在白蚁新搬回来的蚜虫上产卵寄生,茧蜂科本身就是高致敏性昆虫,村民们的皮疹和呼吸道症状皆源于此,而为适应地底黑暗的生活,烟蚜茧蜂产生了变异,导致比地面上生长的同类携带的毒素更高,成为更致命的过敏原。”
这段说明给罗家楠听得头皮发麻,又或者是车厢内的空调开的太冷,总之胳膊上的寒栗唰唰起。为了生存下去,原本是帮助人类防治虫害的茧蜂在高频的繁衍中发生变异,成为可以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的可怕生物。
可投放烟蚜茧蜂之初,谁又能想到日后这玩意能杀人呢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大面积消杀,可能会破坏当地的生物链一段时间,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祈铭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些已经变异的烟蚜茧蜂自墓穴中飞出后,很快会找到新的宿主,它们还会继续繁衍,一旦生物种群密度达到一定程度后,有可能造成附近居民的死亡。”
罗家楠哼哼了一声“要是不挖开就屁事儿没有了。”
“也不一定,自然界的生物总会找到活下去的办法,物竞天择。”
“是是是,祈老师说的对,物竞天择。”
听筒里传来声轻笑“别逗贫了,你明天几点到站”
“九十点钟吧,这车慢,胜在有卧铺。”
“嗯,好好睡一觉,你连轴转好几天了。”
罗家楠心说您要不这会打电话,我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不过心里这么想的,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要不祈铭又得给他撂脸子。
忽然听到一声车门响,他神经顿时紧绷“你在哪呢”
“在局里,正准备回家。”
“你开车呢”
“”
那边不言声,再一想对方刚才温温柔柔的语气,罗家楠心知不妙,当即吼道“给我下来”
这一嗓子给欧健和彭宁都喊醒了,俩人睡眼惺忪地打铺位上探过身。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就看罗家楠于黑暗中挺身而起,冲着手机急赤白脸的
“你打一车回去我不在你别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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