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安静到了极点,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元贞,等待他的回答。
明雪霁也看着,不敢抬头, 只悄悄用余光, 他冷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皮,半晌,抬眼“行啊。”
殿中空气有片刻凝固,明雪霁看见祁钰微微睁大的眼, 看见钟吟秋错愕的神色,看见六公主娇羞中带着欢喜望向元贞, 嘈杂的人声随即响起来,有那些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向元贞道贺。
明雪霁低着头, 于平静中, 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他要成婚了。她似乎没有资格对此有任何表示, 她与他,本来就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那些无人处的亲密, 说到底, 不过都是见不得光的丑事。
他没有碰她,他还帮了她那么多, 他什么也不曾亏欠她。
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断了与他的来往, 她已经深受其害,她不能再害别的女人。
“簌簌,”计延宗低低的声音传来, 明雪霁抬眼,他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不要轻举妄动,情形有点不对。”
明雪霁听不懂他的意思,只默默点头。
计延宗看看祁钰,又看看元贞,脑中一霎时闪过无数念头。不对,很不对。谁都知道元贞是戎狄人最怕的死对头,也是大雍对付戎狄最厉害的一把刀,戎狄人想对付他甚至想拉拢他并不稀奇,美人计也不稀奇,但祁钰,怎么可能提出这个要求如果元贞不答应,就是抗旨,如果答应了,那些死在戎狄铁蹄下的百姓,那些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大雍士兵,他们会怎么看元贞
计延宗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他素来自矜于头脑判断,一时只稳稳坐着,并没有上前道贺。
却在这时,殿中突然响起元贞凉凉的语声“不过。”
阶上,祁钰含笑看过来,元贞懒懒靠在椅背上,眼皮一撩“臣杀戎狄狗杀得惯了,陛下赐臣戎狄女,若是一不留神给臣杀了,还请陛下千万见谅。”
殿中喧闹道贺的声音一齐停住,明雪霁急急抬头,看见六公主涨得通红的脸,看见祁钰脸上淡淡的笑意,边上元再思起身行礼“陛下,臣来之前正在给大郎相看亲事,还没来得及禀报陛下,此事都是臣的过错,请陛下恕罪”
原来是在议亲了,这些天他一直没出现,就是因为这个吗明雪霁转过眼,听见祁钰带笑的回应“原来国公正在给松寒议亲,倒是朕性子急了,也罢,那么这事就不提了,等国公给松寒订好了亲事一定要告诉朕,朕和皇后也好为松寒添礼。”
元再思连连谦逊,众人上前凑趣道喜,另一边宫女引着六公主悄悄退下,尴尬的场面总算揭过。
明雪霁偷偷看了眼元贞。他靠着椅子伸着两条长腿坐着,他再没说话,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她能看出来,他在生气。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眉梢眼角,都藏着风雷。
明雪霁心中无数迷茫。她虽然心思单纯,但也能看出来方才的情形不太对劲,但到底怎么不对囿于阅历,又因为对官场一窍不通,她说不出来,只是心里的担忧一阵阵的,怎么也止不住。
计延宗也随着众人上前道贺,心绪翻腾得厉害。太不对劲了,方才的一幕,怎么看怎么觉得祁钰和元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君臣相得,否则怎么会一个提出那么不合理的要求,另一个当面把赐给他的女人称作戎狄狗,还说要杀了
一时起了无数惊惧后怕。他从一开始便听说祁钰极其信任看重元贞,而元贞在祁钰登基后成为唯一的异姓王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他从不曾怀疑过这消息的真假,甚至因此,选择了投靠元贞。可如今看来,很可能他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祁钰很可能一直忌惮提防着元贞,可恨他官职太低微,离权力核心太远,竟丝毫不曾听过风声。
额上惊出了一层冷汗。他这半年里竭力接近元贞,今天更是由元贞带着入宫,祁钰会不会已经把他打成元贞一党那么他的前程,父亲的冤情就全完了
歌舞再又响起,此时酒已半酣,众人三三两两说笑闲话,祁钰举着杯,远远向元再思一举“听说国公这次入京,还准备将先国公夫人的遗骨迁回祖坟”
元再思犹豫了一下,边上元贞凉凉开口“不迁。”
隔得太远,说话声音又低,明雪霁有些听不清,极力再听时,钟吟秋看了眼祁钰“陛下,这是他们父子的家事,让他们自己办吧。”
祁钰笑起来“虽是家事,也是国事,朕听说松寒为此跟国公闹得不大痛快朕想做个和事老,为国公和松寒说和说和,不知道松寒给不给朕这个面子”
隔着遥远的距离,明雪霁看见元贞慢慢抬眉,那双眼如凝冰霜“此乃家事。”
他不再多说,起身离去,明雪霁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的背影,听见计延宗格外沉重的呼吸。
完了,全完了方才短短几句话中祁钰看似关怀,实则句句带刺,就连钟吟秋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这对君臣貌合心不合,是千真万确的了
席上,元再思连声叫着元贞,却拦不住他走,只得躬身向祁钰谢罪,祁钰笑吟吟的点点头,却并不说恕罪,钟吟秋忙道“陛下,妾听说镇北王这些天头疾发作,此时该是回去服药了,他病中失礼,还请陛下见谅。”
明雪霁模糊听见头疾两个字,心里一紧。他又发病了吗所以这些天里古怪的情形,都是因为头疾难忍吗
“无妨,朕与他情同手足,怎么会怪他”祁钰笑着看了钟吟秋一眼,“皇后不必如此为松寒担忧。”
皇后,为元贞担忧。难道不应该是皇后为皇帝担忧吗计延宗竭力稳住心神,却还是挡不住失魂落魄的感觉。祁钰,非但忌惮元贞,还似乎对钟吟秋和元贞的关系十分疑心。
这对君臣明面上情深义重,实际上势同水火。怪道他以状元之身,做的又是能经常伴驾的翰林修撰,却整整半年都不曾得祁钰青眼,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投靠错了人
元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祁钰没再说下去,带着笑看着殿中的歌舞,明雪霁转过目光。
这顿饭,吃得可真累啊。
“簌簌,”计延宗小声唤她,明雪霁看过去,他一张脸煞白,握着酒杯的手也有点抖,“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
明雪霁听不懂,也不在乎,看见他闭着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素的从容,他的手不再发抖,只是把杯子攥得很紧“不过没关系,我能应付。三年前不是比这个更难吗。”
乐舞声缓缓停住,宫人打起水晶帘,簇拥着祁钰出去露台上玩赏月色,众人跟在后面围随而出,殿外地势开阔,露台高出平地许多,摆着各色菊花桂花,花香月影恍若仙境,明雪霁站在人群最后面,听见祁钰笑着说道“如此月色,如此佳节,怎能没有好诗助兴诸位爱卿可有了”
“臣有了一首。”明雪霁听见计延宗高声说道。
他迈步走出人丛,身姿挺拔,容貌俊雅,在一众上了年纪的老臣中格外引人注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计延宗从容来到祁钰身前,躬身一礼“臣虽不才,愿抛砖引玉。”
祁钰笑着点头“是状元郎呀,念吧。”
计延宗应声吟诵,声音清朗,风度无双,一首诗还没念完,祁钰已连连赞赏“好,果然是状元之才。”
明雪霁看见计延宗神色更谦恭了,躬身行礼的腰弯到极低“臣愧不敢当。”
接二连三,不停有人献诗,男人们品评议论,女人们则陆陆续续由宫人引领着往偏殿中更衣收拾,明雪霁也跟着去了,在偏殿换了衣服又收拾了一下妆容,出来时其他人都已离去,只有一个宫人打着灯笼在前面领路。
四周安安静静的,远处露台的声音隐约传来,明雪霁低着头转过假山鱼池,真要迈进蔷薇花门,身后细风一闪,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惊叫声扼断在喉咙里,抬眼,对上元贞漆黑的眼神。
目光有一瞬间碰撞,元贞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他没说话,呼吸沉重着,在她耳边,明雪霁想问,身子突然一轻,元贞打横抱起了她。
下一息,宫人的灯笼光消失了,元贞抱着她,躲进了假山里。
潮湿阴冷的气息劈头盖脸扑上来,他定定看她,低头,冰冷的唇吻上了她的唇。,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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