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都有了, 有大蒜素也没什么奇怪的。
有这东西在,段温并没有遇到伤口最麻烦的发炎问题,他身体素质又极好, 那伤虽然看着可怕,但是愈合起来也很快。
谢韶趁着换药的时候检查了一遍伤处的情况, 确定一切都好,才重又包扎起来。
明明这时候不该想东想西, 但是谢韶还是有点儿走神。
因为要包扎的缘故,段温这会儿直接赤着上身, 流畅的肌肉线条彰显着力量感, 上面罗列着大大小小的伤疤, 有些横贯过的疤痕看起来甚至可能致命。
谢韶看过很多次这副躯体,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会儿要包扎伤口的缘故,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考虑这些伤疤后面到底代表着什么。眼前甚至闪过几个血淋淋的画面,恍惚间好似她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连感受都那么真实,疼痛、虚弱,比那更可怕的是生命一点点流失的冰冷。
我会死吗
谢韶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么一声疑问, 那里面甚至没有多少恐惧, 是一种对死亡习以为常的漠视和强烈的不甘混杂的奇异情绪。
谢韶不太记得那到底是什么情况,而她是否真的被这么问过, 但是在大部分时候,人面对流逝生命的第一反应都是活下去,你要活下去,那是种源于同理心的人类本能。
谢韶正晃着神,突然觉得后背被压了一下。
因为绷带要绕过身体固定,包扎时的姿势像是个拥抱, 谢韶本就重心偏斜地前倾着身,人又因为走着神来不及反应,被段温这么一压、直接摁到了怀里。
谢韶因为段温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气急,“你干什么啊”
但她只挣了一下,就不敢再乱动,害怕把人伤口碰裂。
段温倒是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理直气壮地,“想抱了。”
谢韶脸有点热。被这么拥在怀里,药味儿和另一个人的气息混杂着涌入鼻腔,段温又是赤着上身,环过去的手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对方脊背,肌肤柔软的触感下是绷得硬邦邦的肌肉,对方身上的热度似乎要通过接触的部分传过来。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闭了上。
半晌,才抿抿唇,小声“你先放开我,把伤口包好。”
段温揽着人的手紧了紧,在谢韶没看见的地方,他表情因为忍耐有些狰狞,甚至忍不住咬着牙磨了磨。
真想把人就这么摁在身上、嵌进去。
但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这会儿是个“重伤”,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照谢韶说的松开手。
瞧着人低头在自己身前忙忙碌碌,动作小心的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段温又后悔了。
他倒是希望对方动作重一点,这似有若无的撩拨,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了,伤好之前他恐怕得先憋出病来。真不知道这苦肉计到底在折磨谁。
忍得手臂上青筋都绷起来了,段温心知再不做点什么转一下注意力、教发热的头脑降降温,他恐怕又忍不住做点什么。
他带着点调笑道“怎么韶娘心疼了”
段温知道谢韶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他这些半是调戏的话,叫“心肝儿”的时候从来不答,只恨不得把命给她的时候也都是别开脸不看他。大抵是剖开一颗心、血淋淋地送到她手上,她也只会嫌弃。
嫌脏。
也是,毕竟上面缠着那么多血债。
但是在这世道上,干净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不是人人都像韶娘,开个工坊像是开善堂似的,又天天想着怎么教收成多些。当然,他也想收成好,多一口粮就能多征个兵,就多个人为他卖命他想着送人去死,韶娘却想叫人活。
瞧瞧,多配啊。
韶娘怎么就嫌弃了
她真以为李豫那玩意干净吗不干净的。世家杀人都是用的不见血的刀子,韶娘只是没看见罢了。就如那封信,那狗崽子倒是“情深意重”了,但却分明是逼着韶娘去死,谢家不也是这样
好韶娘,可别犯傻。
他们都不要你了,你只能跟着我。
段温垂眼想着这些,神色渐渐沉下,在思绪朝着更危险的深渊划过去前,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应声,“嗯。”
段温有极短暂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回应的含义,也或许是听出来了,却不敢相信。
他从鼻腔中发出点像是疑问的动静。
谢韶“嗯”了声之后,发现话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她都失恋两次了,难道还怕第三次吗
谢韶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向段温。
她手心轻轻地覆在被绷带包好的伤处,没敢用力,只是虚虚贴在上面,她温声“我心疼了,下次别再受伤好不好”
轻柔的声音传到耳中,仰面看过来的表情尽是关切,黑白分明的眸中映着他的影子
要不是肩上的伤口提醒着什么,段温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段温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舌尖抵在齿根狠狠骂了句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但是他早就控制不住,几乎是一把把人捞过来亲上去。
谢韶猝不及防的没来得收手,掌心一下子按了实。
她连忙缩回去,但是段温却没松手,这时候的疼痛反倒成了一种让人清醒的刺激,他的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狠戾的意味。
谢韶因为对方这突然的举动僵住,但是即便反应过来,却也因为段温身上的伤不敢挣扎,只拼命地往后仰着头,在那几乎是撕咬的亲吻间隙大声试图提醒,“伤裂开了唔”
段温去他的裂开拿刀子在他心口搅都行
段温因为“伤重”在别庄修养了足有半年的时间。
这次刺杀也因此被宣扬得天下皆知,段温这个柱国大将军、幽州刺史,被朝廷以封赏为由、设伏暗杀显然是因为青州之乱已了,段温这个平乱之人没了用处,被朝廷鸟尽弓藏、卸磨杀驴。
再想想段柱国当年救助长安之功,朝廷这般寒了功臣心的举动只让天下人不齿。
一时之间,大齐朝廷那本就不高的声望又雪上加霜。
谢韶不知道传出去的话有多少人信了,但朝廷那边不无辜,段温这个“受害者”也绝对不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盛世白莲。
起码他这个“重伤”就很有问题。
别说半年了,要不是段温总是不顾伤口的胡来,恐怕大半个月就能好。
不管这半年间外面怎么猜测,段温在这个看守严密的别庄上待得安稳,那闲适的姿态让谢韶都差点以为这人就打算这么在这养老了。
眼下显然不是什么养老的好时候,呆了半年之后,也差不多要走了。
但是临到离开,段温还给谢韶一个大惊吓。
他抱了一个孩子回来,确切的来说是个男婴。
上来就直接开口,“这是咱们的儿子,韶娘瞧瞧喜不喜欢”
谢韶张了张嘴又闭上,震惊过度别说说话了,她连现在自己的表情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确实感觉段温这段时间在谋划什么,没想到对方不声不响的搞了这么大一个事儿。
段温那边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算是“解释”这事的前因后果。
“年后的那场刺杀,夫人受了惊又被诊出来喜脉,只是脉象不稳,这段时间都在别庄里养胎。”
“夫人这一胎怀得艰难,免得有人动心思,便一直秘而不宣。这会儿孩子生出来了,夫人再养几日,咱们也该回去了。”
谢韶居然还挺合理这就离谱
段温又笑了笑,“多亏了夫人心善,还在庄子上设了产房,供那些怀胎妇人们生产。”
他家夫人果真是开善堂的。不过这倒适合掩人耳目,不然又得死一批人,韶娘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谢韶“”
她还在捋事情的发展脉络,她到别庄的这半年确实见的人少之又少,连玉簟和李氏姐妹都没带过来,作坊那边的事都多是书信交流,她本来以为段温这是因为先前那场刺杀警惕,但这会儿看,分明是早有预谋
谢韶半天没有应声,段温疑惑看过去,“不喜欢”
又低头瞧了眼襁褓,“确实丑了点儿。”
那语气大有市场上挑白菜,这个不好再换一个的态度,但是被换下去的婴孩是怎么个下场就不好说了。
像是察觉了危险,襁褓里的孩子突然惊醒,陌生的气息让他嚎啕哭了起来。
段温敷衍的哄了两声,很快就皱起眉来。
谢韶瞧着他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扔出去的架势,连忙伸手接过来。她以前抱过家里的妹妹,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但是到底还有点印象,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居然真的哄好了。
段温注视着那边谢韶抱着孩子表情温柔地低头哼着歌的样子,很少见地愣了下。
他表情怔忡,心底生出些此前从未有过的陌生又柔软的情绪,一时之间连瞧着那个丑东西都顺眼多了。
只不过这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没多一会儿他脸就黑了,那个小崽子扒拉着谢韶的衣襟想要找奶喝。
段温见状,直接上手拎起来,叫来奶娘把这个小东西抱走了。
他本来对于婴孩这种脆得仿佛一个指头就都能碾死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观感,这会儿带过来也只是叫谢韶认一认罢了,也没打算叫她有多亲近,反正有奶娘养着呢,饿不死他。
谢韶还有点沉浸在自己“喜当妈”的震撼中。
她这次其实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自己一定会失恋的准备。
段温的野心那么明显,谢韶也能看出来。他如果想坐到那个位置上,一定需要继承人。
谢韶自己是没有豁出命去的心理准备的。
惜命是一部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被绑在这个残忍的世道上。
谢韶总有种隐约的感觉,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深,便越是剥离了原本的坚持、渐渐融入其中。
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更能牵扯母亲的注意力了,她那时要怎么样告诉孩子那些她确认为正确,但是在这个时代一定会格格不入的价值观吗她做不到,这简直是在毁掉那个孩子的一生。但倘若不这么做,他她那就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孩子,而不是她的,那么她又为什么要为此搏命呢
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或许很可笑,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被同化。扪心自问,当她失去了那么多的时候,那她还是原来的自己吗那简直成了顶着同样名字的陌生人。
谢韶不想这样。
这是她少有的不愿意放弃的东西了
也因此,谢韶确定有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在,她和段温之间早晚都会出问题的。
就像是一个蜂蜜陷阱。
但是因为蜂蜜实在太甜了,她还是没忍住,跳进去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失恋过一两回大不了再哭一次嘛。
看看脸,她也不亏。
只是任谢韶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段温居然会这么做。
她晃着神,发现自己没有被孩子绑住,却像是被别的什么人绑住了。
谢韶怔怔地看着段温,忍不住在心底重复果然是蜂蜜陷阱。
回忆着这段温刚才黑着脸把孩子拎出去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居然还是个酸味儿的。
酸甜口的蜂蜜醋吗
要是这次再失恋的话,她一定哭得比上次惨多了。
等到了入夜,谢韶就笑不出来了。
“别没有、真的没有”
谢韶在上面,一开始是因为段温老是带着伤胡来,拦又拦不住,只能想办法让他别扯着伤口。后来是习惯了,谢韶也发现,段温好像特别喜欢这样,每次都想尽办法让她主动坐上来。
谢韶倒也没那么抗拒,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拼命地往后仰,但是因为腰被压住,再怎么往后折也只是让脊椎弯的弧度更大,没有退后多少,配着对方那轻轻松松的姿态,反而像是她主动在往那边送。
段温笑“怎么没有是白日里都给了那个小崽子,所以没给我剩吗”
谢韶受不了他这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本就染着霞色的脸直接涨红到了耳根,抬手推他“你别胡说八道”
段温“嗯”了声,“那韶娘说说,我哪里胡说,哪里八道了”
他声调游刃有余,说着还咬了一口。
谢韶整个人都颤了下,收紧的手指在掌心留下月牙的痕迹,本来想推开对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都插到头发里,她混乱地摇着头,眼泪都下来了,“别你别欺负我”
段温呼吸一滞。
谢韶后仰着,没看见那一瞬间没忍住露出的略带扭曲的兴奋,她只听到了在几次加重的呼吸后,柔和安慰的声音,“好、好,不欺负、不欺负了”
好韶娘,再哭得漂亮点,我就停下。
瞧着那真的被几句话哄得放松下去的人,段温只觉得某种莫名的情绪充斥胸腔,骨头缝儿里都跟着发痒。
那股情绪实在难以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定义,温柔和暴虐居然能同时存在,一半心疼地想要将人搂在怀里好好哄着,另一半却想要手段再恶劣点,让人在他的掌控下露出更加凌乱的模样。
怎么能这么好骗呢
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是乖得叫人心都忍不住颤。他都快不忍心欺负了,嘴上这么说着,可偏偏压着人欺负了一次又一次,还哄骗着人道是“没有”。
韶娘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个什么东西。
遇到这种人,从最开始就该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要可怜他、不能心疼他。因为只要一心软,他就能趁虚而入、死死缠住。
现在,韶娘可走不了了。
不,从最早的时候,他就没想过放手。
是韶娘先招惹的,不是吗
谢韶从别庄离开后也没过多久,刚刚安稳了大半年的局势又乱起来了,这次起因却不是哪路叛军。
当年秋末,齐帝于宫中无故暴毙,引发了朝廷一场内乱。
赵王直指太子谋逆,带兵闯入东宫,戾太子当场伏诛。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齐帝尚未下葬,赵王便在百官的拥趸下接过了权柄。
但他这新帝也没做几个月,年末,凉州的韦均就带兵来了,大齐的军队实在顶不上用场,兵临城下之前,新帝带百官仓皇南逃,但也不知是受惊过度,也不知是旅途奔波,总之这位刚刚登基还未及改元的新帝在路上就病逝了。以谢浚也就是原主那位便宜爹为首的百官只得又仓促拥立了这位前赵王年仅四岁的儿子登基为帝,这个朝廷总算在建邺暂且安定下来,这才有闲心操持新帝登基的改元、大赦等事宜。
年号变了的当然不止这一家,另一边占据长安的韦均也自立为帝。
他这举动自是无法服众的,一时各路英豪尽皆讨伐,这其中有部分视南方朝廷为正统,有部分拥立还在北方的萧家宗室,更有部分直接自立。
总之,这天下彻底乱起来了。
这水泼滚油的局势下,段温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急。
谢韶知道他为什么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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